辟雍館裏的術課,不在六藝之內,並不是學生必修的課程,有興趣的學生可以選修。術課之下,又分為三門小課:觀星、占卜、符咒。選修符咒課的學生不多,一年生裏有二十來人,二年生裏有幾人在第二年不再選修此課,隻剩下十來個人,巫繼便將一年生和二年生合並在一起上課。


    選修符咒課的有三位女學生:巫萍、鴉漓和兮子。兮子本來是不想選這門課的,可是鴉漓想學,她拉著兮子陪她一起,兮子想想身為一名祭祀,多了解符咒的知識也沒有壞處,便答應了。


    這堂符咒課,在明堂宮東南角的玄堂講授。巫繼看著圍坐在身周的學生,說道:“之前給你們講授了火龍炮所要應用的符文,誰能來說一下,都有哪些?”


    幾個二年生站起身,向巫繼拱手。巫繼揮揮手讓他們坐下,道:“這個問題請一年生們來答吧。”


    一年生們互相看看,並沒有人起身。巫繼正要指定一人回答,鴉漓站起身答道:“火龍炮陣地要用土係符文加固,以免地麵受發炮時衝擊騰起塵土,影響發炮的視線。火龍炮身為赤金所鑄,在鑄造時,炮筒內壁鑄有金係符文,以加強炮筒的堅固程度,防止炸膛。底火使用火係混合風係的符文,以產生推力將炮彈發射出去,操炮手要根據戰場情況的不同使用混合比例不同的底火,以應對射程遠近和彈道曲直的需要。”


    “可以了。”巫繼揮手讓鴉漓坐下,又問:“不同類型的火龍炮彈應用什麽符文?已嗣你來答一下。”


    魯國上卿仲孫氏的公子已嗣站起身答道:“轟擊敵方城池的用石彈,上附金係符文,以加強對城牆的破壞力;焚燒敵方建築和器具的用草木彈,上附火係符文,彈著處即四散燃燒;殺傷敵方士卒的用空心赤金彈,內附火係雷係符文,彈著處即炸裂成百十片碎片,會對方圓三丈之內產生傷害。”


    巫繼讓已嗣坐下,向眾人道:“火龍炮是戰爭中的利器,殺傷性很大,往往幾輪炮擊,就會收割無數戰士的性命。這種東西我們有,敵人也有。我們既要會攻,也要會守,今天我要教大家的,是戰陣中針對火龍炮的防禦禁製符文。”


    巫繼停了一停,又神情嚴肅地說道:“我以前同大家說過,我並不要求你們能夠成為職業術士那種符咒高手,隻是最起碼要做到,對這些符文繪製的正確與否,能夠做出準確的判斷。各位都是未來國家的棟梁,將來應該都是要帶兵在疆場上征戰,在戰場廝殺那種激烈的環境中,隨軍的術士也難免會出現疏漏,這時就需要你們這些將官養成隨時檢查武器的習慣,對於武器上所附的符文,如果發現錯漏,要及時更正。就像今天我要教你們的禁製符文,是繪製在士兵的盾牌上,用來防禦敵方火龍炮轟擊的,即使這個符文隻出現了一個小小筆畫的錯誤,所付出的代價便是數名英勇士兵的生命。”


    巫繼環視一周,道:“諸君,此乃關乎性命的大事,請大家務必認真以對。”


    眾人齊聲俯首稱是。巫繼點點頭,手持一支細長筆杆,在沙盤上開始繪製防禦火龍炮的三種基礎禁製符文。符文繪製好後,學生們輪流在沙盤前觀看臨摹。待學生們都臨摹完畢後,巫繼又在沙盤上將符文各筆畫一一拆解開來,按照書寫順序分別講解其中要義,學生們圍在巫繼身邊認真記錄學習。


    學生們邊學邊練,小半日後,對這些符文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巫繼便命人取過準備好的盾牌,讓學生們在盾牌上實物練習。


    學生們在盾牌上將符文繪製完畢,巫繼檢查了一遍,便將學生分成兩組,每人給發了一片符文,說道:“諸位,你們盾牌上的禁製符文都已經繪製完畢,現在我們來檢驗一下成果。你們手上拿的,是可以模擬火龍炮彈的符文,當然威力相比真正的火龍炮彈是要小很多的。現在你們兩組兩兩相對練習,輪流發射模擬的火龍炮彈攻擊對方的盾牌,持盾者來體驗一下戰場上士兵們麵對火龍炮攻擊時的感覺吧,這對你們將來踏上戰場,是很有幫助的。”


    巫繼讓仲祁和另外三個符咒課成績較好的二年生又檢查一遍眾學生的盾牌和符文,他們四人不用參加對練,要協助巫繼維護練習秩序。


    仲祁將他所負責這排學生的盾牌檢查完畢,最後仔細檢查了兮子的盾牌和符文,便退在這排學生後麵,等候練習開始。


    巫繼讓當先的一對學生進入準備狀態,一聲令下,負責攻擊的學生發動手中的火龍炮模擬符文,符文化作一個火球向對麵的盾牌砸去,發出一聲輕響在盾牌上炸開,盾牌亮起藍色的禁製光芒,將火球的爆炸威力抵消。一縷青煙從盾牌上升起,持盾的學生將盾牌放在地上,揉著被震疼的雙手齜牙咧嘴。巫繼走上前檢查了盾牌上的符文,對持盾的學生道:“還不錯,你的禁製應該可以抵禦一發真正的火龍炮彈,將來在戰場上,還可以繪製雙重或三重禁製,用不同的禁製符文應對不同類型的炮彈。”


    巫繼令下一對學生準備,接著依次進行,模擬的火龍炮彈紛紛在盾牌上炸開,玄堂裏充斥著火龍炮彈的爆裂聲、盾牌禁製閃爍的光芒和爆炸後產生的煙氣。有幾個學生的禁製符文繪製得較差,被火龍炮彈將禁製打散,好在炮彈威力不大,盾牌也足夠堅固,並沒有造成人員的傷亡,但也把這幾個學生和周圍的同學嚇得夠嗆。有了親身體會,這個教訓足夠深刻,想必將來在戰場上他們會更加認真些。


    待這一排學生演練完畢,攻擊者和持盾者身份交換,之前持盾的學生開始使用符文向對麵發動攻擊。


    兮子對練的對象是巫萍,仲祁正望著對麵的巫萍,驀然瞳孔放大,隻見巫萍手中符文發出的火球比其他人的大了兩三倍不止,一顆碩大的火球迅捷地砸在兮子的盾牌上,盾牌上的禁製光芒閃都來不及閃便被打散,巨大的爆炸衝力推得兮子向後摔倒。縱使仲祁眼疾手快,也隻來得及撲過去將手伸出,兮子的後腦勺重重砸在仲祁的右手上,仲祁隻覺得手上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心下慶幸好在沒有磕在地上,不然兮子非受傷不可。


    仲祁急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兮子坐起身,聞言搖了搖頭,眼神中透出幾絲迷茫,她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倒在地上。鴉漓跑過來檢查兮子有沒有受傷,向巫萍怒斥道:“你幹什麽?誰叫你擅自增幅符文威力的?要炫耀也別在這裏,別人會受傷的啊,混蛋!”


    對麵的巫萍像是沒有聽到鴉漓的話,也不說話,仍舊是一幅冰冷的神情,連一絲表示歉意的眼神都沒有。鴉漓見狀愈發惱怒,大聲道:“喂,你聽到沒有?你這個人,弄傷了別人,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嗎?”


    這時巫繼也趕來,俯身查看兮子,見沒什麽大礙,便走到巫萍身前,問道:“巫萍,這是怎麽回事?”


    巫萍垂下眼簾,轉過身去,竟自走了。鴉漓在她身後大喊:“喂,你就這麽走了?喂!”巫萍也不理會鴉漓,跨出玄堂大門,向旁邊轉去,人影便不見了。鴉漓憤憤地道:“什麽人啊這是!”


    巫繼望著巫萍離開的方向,眼神複雜。他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讓眾學生下課,叫仲祁帶著幾個一年生將所用的盾牌收拾起來放回原位。巫繼又讓鴉漓陪著兮子去醫館再仔細檢查一下,鴉漓點點頭,扶著兮子向醫館而去。


    仲祁帶人將盾牌收拾好,待眾人走去,便向巫繼道:“先生,模擬火龍炮的符文,給大家分發時我都仔細檢查過了,每個人拿到的符文都是一樣的,巫萍的也不例外。她的符文威力大了這麽多,隻能是她自己發動術法增幅。——她這是故意的嗎?”


    巫繼喃喃道:“應該不是……”他一抬眼,見仲祁一臉疑惑地望著他,便道:“具體的情況,我會找巫萍問清楚的。好在兮子沒什麽事,你快去醫館看看她吧。”


    仲祁道聲“是”,向巫繼行了一禮,便出門向醫館奔去。巫繼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眼中光芒閃動,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大周穆王七年的冬天是一個暖冬,眼見臘月已經過了一半,還是一場雪都沒有下。仲祁記得去年這個時候,自己還在和同學們一起掃雪,今年可是不用掃了。


    這一日,二年生們正按照先生的要求在館舍中掃除,他們清掃路麵、收拾垃圾、熏趕老鼠、封塞窗戶,正忙碌著,忽然有人來找仲祁,說巫繼要他到校場上去。


    姬搏虎道:“你小子怎麽一到幹活就有事?”


    仲祁道:“是巫繼先生叫我,估計是和符文的事情有關,要不你倆也和我一起去吧。”


    姬搏虎搖搖頭道:“符文的事別叫我,那鬼畫符我可弄不來。”


    旁邊伯將道:“我猜你也是要被抓做苦力。這邊打掃完,姬搏虎我倆可就回去圍爐煨芋了,你那邊弄完了早回,晚了可就不給你留了。”


    仲祁道聲“好”,便作別二人,向校場而去。


    仲祁趕到校場,發現觀星課博士陸逵、占卜課博士益皋和巫繼都在,校場上已經聚集了六七十人,都是選修了符咒課的學生,連曾經選過的學生也都叫了過來。


    聽到陸逵介紹,仲祁這才知道,原來是這幾年朝廷連續對北方用兵,民力漸顯疲敝,為了提振軍隊和國人的士氣,天子要在元日這天安排一場盛大的焰火表演,所需工程十分浩大,朝廷的太卜、王室的天監所都在忙這事,連隨軍的術士也被抽調了一部分回來,仍嫌人手不夠,便將辟雍館的太學生也動員起來,參與製作所需的器具。


    仲祁站在人群中張望,看見了不遠處兮子和鴉漓,鴉漓也看見了仲祁,向他招招手,仲祁便跑過去站在她們旁邊。


    校場上的學生們在陸逵的分派下,根據提供的模板給焰火彈繪製最基礎的符文,三位先生和幾個符咒課成績最好的五年生在人群中穿梭,進行檢查和指導。


    雖然這個冬天較往年暖和,可畢竟時至臘月,雙手在戶外裸露久了也還是覺得十分寒冷。仲祁偷偷瞧了一眼鴉漓另一邊的兮子,正在全神貫注地繪製符文,她臉上麵具的口中呼出一團團白色的哈氣,一雙小手凍得發白。仲祁從懷中取出一雙鹿皮手套,輕輕碰了碰鴉漓,將手套遞給她。


    “呦,這是給我的呀?”鴉漓驚喜道。


    “給你們倆的。”仲祁指指另一邊的兮子。


    “隻有一雙手套,兩個人可怎麽戴?”


    “畫符文主要就是用右手嘛,左手可以抄在袖子裏,隻右手戴一隻就好了。”


    “敢情還不是給我的呀。”鴉漓斜了一眼仲祁,撇嘴道:“好在本姑娘不需要別人關心,自己早有準備。”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雙精致的手套,將仲祁的手套遞給兮子,向仲祁那邊努了努嘴,道:“呐,這是仲祁公子給你的,你戴上吧。”


    “不用了。”兮子小聲說,接著也從懷裏取出一雙小巧的手套:“我自己也有,你讓他自己戴吧。”


    “這可不是我不幫你,人家自己帶了。”鴉漓將手套還給仲祁,仲祁訕訕接過手套,臉上紅成了一片。鴉漓看著仲祁窘迫的樣子,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這一笑倒好,不知戳中了鴉漓哪一處笑點,竟然笑得停不下來。她怕別人注意到,一隻手捂住嘴辛苦地忍住,肩膀還是抖個不停。


    兮子從旁邊悄悄伸出手去,在鴉漓的腰上狠狠一掐,鴉漓“啊呦”一聲跳向一旁,正踩到仲祁的腳上。仲祁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忍著腳上的疼痛和臉上的火熱,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到眼前的焰火彈上麵來,這時也感覺不到手冷了,那雙手套便也沒再戴上。


    眾人忙碌了幾日,終於將這一批焰火彈完工,裝船運到鎬京去了。


    除夕日這天,副祭犁父老先生帶領全館師生進行了隆重的臘祭,又在晚上安排了豐盛的宴席,全館師生齊聚明堂宮大殿,飲宴歡慶,共同迎接元日到來。其間投壺射箭,藏鉤覆射,又有學生們自己編排的音樂歌舞表演,好不熱鬧。


    這一夜不設宵禁,全館燈火通明。仲祁從宴會中偷偷的溜出來,爬上館後的璧山,來到“丹林處”的樹枝上坐下。他們這些參與製作焰火彈的學生知道,除了運到鎬京去的,他們還多做了一批焰火彈留在館裏,副祭也要在元日釋放焰火,與鎬京遙相呼應,以壯天子聲威,報天子恩德。仲祁來到這裏,就是要找一個最佳的觀賞位置,來欣賞這一年一度的盛事。


    仲祁剛在樹枝上坐好,發現上山的路有一盞燈火飄來,那燈火行至近處,才看清原來是兮子也來了。兮子走到山頂,熄掉燈火,仍舊爬上了她經常去的那棵樹。原來兮子也是來這裏準備看焰火的啊。仲祁同往常一樣,悄悄在枝杈間隱住身形,靜靜等待。


    交子之時一至,鎬京方向的天空隱隱發亮,明堂宮頂層的觀星殿頂,幾發焰火彈呼嘯著劃破夜空,在天空中綻放成一朵朵美麗的煙花。接著焰火彈接連不絕,金係的符文爆出金色的煙花,木係的符文爆出青色的煙花,水係的符文爆出藍色的煙花,火係的符文爆出紅色的煙花,土係的符文爆出黃色的煙花,間或又有許多焰火彈是二三種符文混合在一起盛放,端的是異彩紛呈,煞是好看。


    辟雍館裏的人們圍在明堂宮周圍,仰望夜空中煙花盛開,一起大聲喊叫歡呼。仲祁看著眼前由自己親手製作的焰火如此好看,心中也生出一股自豪之情。他轉過頭去看兮子,隻見兮子也在霎也不霎的盯前麵盛放的煙花,她皮製的麵具下看不到神情,隻能看到她的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流轉著五顏六色的光芒。


    仲祁正看著,忽然覺得鼻尖一涼,他伸手一摸,就著煙花發出的光,看到是一片雪花在手指上慢慢消融。他仰頭向天上看去,不知什麽時候,紛紛揚揚的雪已經飄落下來。


    今冬的第一場雪,隨著大周穆王八年的元日,一起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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