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怡,為父好想你。”沐林生見沐欣怡幾乎癲狂,稍一想便明白了此事發生的緣由。


    不得不說,沐林生是個相當怕死的人。此時沐欣怡手拿短劍,如毒蛇一般盯著他看,周圍又被不明所以的群眾包圍,想要脫身,難上加難,而且這些喜湊熱鬧的群眾或許還會成為他逃跑的阻礙。一旦被沐欣怡抓到,他必然會是和曹雙雪一樣喪命的下場。


    既然曹雙雪已死,他也來不及去可惜,隻能將當年的一切都推到曹雙雪的身上,而自己,則去用父愛感動這個女兒。


    “想我?若是想我為何要將我賣到那等肮髒的地方?若是想我,為何不去尋我?若是想我,當日在望月樓前我遍體鱗傷,你又為何視而不見!”沐欣怡狀若瘋狂,那低沉的嘶吼聲帶著些沙啞,讓人聽了倍感淒涼。


    “欣怡,為父又怎會做出此等殘忍之事?這全是這個賤人自作主張欺瞞為父,說是你獨自出走,下落不明。為父也曾托人多次尋你,隻是遍尋不著。那日望月樓前,為父不知那人是你,這才匆匆離開,並非是見死不救啊。”沐林生說的是聲淚俱下,向來演技不怎麽樣的他破天荒的竟是老淚縱橫,若是沐如錦在此,定會誇他一句,演技進步太多。


    見沐林生將所有的錯處全都推給了死去的曹雙雪,人群中頓時響起了無數噓聲,特別是躲在人群後不敢路麵的沐邱玄,那張憤恨到幾乎扭曲的臉,將那些仇恨牢牢的印在心頭。


    這個叫做沐欣怡的人的殺母之仇,和那個男人的無恥,他都將牢牢謹記。終有一日,他要報仇!


    隻是。相比起群眾的噓聲,沐欣怡卻一陣遲疑,道:“這都是真的?”


    “自是真的啊,女兒,為父好想你啊!”沐林生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用餘光觀察著沐欣怡的表情與舉動,見沐欣怡麵露遲疑,他便再加一把火,道:“女兒,為父終於找到你了。來。放下手中武器,跟為父回家吧。”


    見到沐林生慈祥的笑容,沐欣怡再也把持不住。扔下手中短劍,猛撲在沐林生的懷裏,大哭不已。


    “父親,父親,欣怡好想你。欣怡好想回家。”沐欣怡想起多年的屈辱,如今終於得報,心頭卻是一陣輕鬆。


    “好,好女兒,與為父回家,咱們回家。”沐林生嘴上這般說著。心中卻想著先穩定了這個孽女,脫離險境後再去官府報官。殺人者償命,隻要此人一死。他也就安枕無憂了。


    通過沐欣怡的事情,也讓沐林生心中對於沐溪兒也警惕了一分。他生怕此事再次上演,今後更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還不等沐林生規劃今後,他卻突然感覺後背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猛地推開懷中的沐欣怡,大眼圓瞪。滿臉的不可思議。


    “你。。。你。。。”沐林生手指著沐欣怡倒在地上,背上的匕首在陽光下明晃晃的刺眼。鮮血汩汩流出,脖子上被尖銳的指甲抓出的血痕如此猙獰可怖,他不曾想到,他明明如此動情的做了這場戲,為何這個女兒卻並不上當,反而堅持要殺他。


    沐欣怡一臉的木然,看向沐林生的眼睛裏寫滿了厭惡與不恥。她輕輕走向沐林生,小小的玉足狠狠的踩在了沐林生的頭上,詭異的笑道:“你還想欺騙我!父親,你可知這些年我在望月樓裏迎來送往都學會了什麽?你們這些臭男人所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又怎能瞞得過我?”


    沐欣怡俏臉含霜,繼續道:“不錯,或許真的是這個賤人將我賣到青樓那種下三濫的地方,可父親你敢對天發誓此事你毫不知情?你若當真不知當年望月樓前那個遍體鱗傷的小女孩是我,又何故我一提你便能想起是那一日?你明明什麽都知道,你明明根本就不在意我們這些兒女的死活,又何必將自己說得如此偉大!即便我的悲劇是這賤人一手造成,你並不知情,但沐溪兒呢?那個被你親手賣入攏翠閣的女兒你也不知道嗎?父親,你不會說是你當時喝醉了酒做了糊塗事吧?”


    “我。。。”沐林生被後背的疼痛壓得根本說不出話,隻是沐欣怡說的也沒錯,他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


    “雖然沐溪兒那個賤人得到這樣的下場我十分開心,但身為你的兒女,又是何其悲哀?前世我們究竟是做了何等孽事,犯了什麽滔天大罪才會投身沐家,被你們這群畜生硬生生的毀了一生!”沐欣怡重新變回瘋狂的神色,腳下越發的用力,將沐林生的頭恨恨的踩在地上,似乎隻有這樣方能解她心頭之恨。


    周圍的人群越來越多,但大多人卻都已經被這嬌小女子的瘋狂給震懾住了。


    這是多麽大的仇恨才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當街做出這等殺人性命的事情?


    然而,沐欣怡的氣卻並未消除,她收回踩著沐林生的頭的腳,走到沐林生的身邊,如玉般的手指輕撫著沐林生的傷口,不知情者,或會以為這是情人間溫柔的呢喃。


    忽然,沐欣怡抬手將沐林生背後的匕首猛然拔出,繼而又狠狠的紮下去,這樣來來回回,不知多少次,沐林生的後背已經血肉模糊,被血水浸染,噴濺的鮮血將沐欣怡那張素麵朝天卻依舊傾城的美麗臉龐變成了地獄修羅。


    女人們捂著孩子的眼睛,自己躲躲閃閃的既不敢看,又不想走,而即便是見慣了大場麵的男人們,也被這一幕嚇到失了聲。場麵頓時出現了短暫的安靜。


    “讓一讓,讓一讓,都給我讓開!”過了不久,官差姍姍來遲。


    接到有人報案,說是美味樓前發生殘害人命的案件,馬連生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身為戍衛京師治安的官員,天子腳下,發生這樣的大案便是他的失職。


    待他來到現場,見到這駭人聽聞的場麵。饒是見過許多案件,甚至辦過許多殺人凶手的馬連生馬大人卻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


    “抓起來帶走!”馬連生不敢怠慢,立刻疏散人群,差人將沐欣怡帶回衙門。


    “不許過來!”沐欣怡此時就如一隻受驚的刺蝟,全身防備著。報了仇的喜悅之情,與殺父的複雜之情糾纏在一起,讓她的心亂的理不清頭緒。


    見這滿臉是血的美麗女子將匕首橫在頸間,即便精巧的麵容被鮮血染紅也依然能夠看出這是一個美人兒。


    沐欣怡臉上是複雜的淒涼。她為自己的命運感歎,也為這沐府的女兒們感到可悲。


    見到沐欣怡滿目的決絕,饒是馬連生再是定力驚人。也為這一幕呆了一呆。


    沐欣怡欣然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就像是溫暖的春天。


    她是沐欣怡,不是什麽花魁幽蓮。更不是望月樓那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她是沐府的庶出小姐,是沐林生的女兒。


    雖然她很不願意承認自己有這樣一個父親。可是,血脈親情,這並不是她有資格可以選的。


    若是有可能,她寧願從未出生在這個世上。或者,他隻願做一棵樹,一塊石頭,雖要經曆風雨摧殘,但至少她並不會厭棄自己。


    她多麽討厭自己這肮髒的身子啊,本來潔白的肌膚上與人歡愛留下的那些痕跡。全都是她人生的汙點與恥辱。


    她多想做個普通的農家女子,年紀到了,便找個憨憨的莊稼漢子嫁了。不需他多有錢。不許他多有本事,隻是他倆能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成親、生子,一起耕田織布,賺些家用,養活自己的孩兒。讓自己生命的延續能夠懂得在這世間生存的不易與快樂。


    可是如今呢?她的身子已髒,甚至於她以後再也不會有孩子。她隻是那些男人乖巧的玩物。她隻是那些夫人小姐口中人盡可夫的妓女。她失去了一個女人應有的快樂,甚至成了親手弑父的殺人凶徒。


    為什麽?為什麽她會變成如今這等可笑的模樣?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她本應該是沐府的庶出小姐,有個疼愛她的娘親,有個關心她的嫡姐。就算是庶出,若是許個普通人家為人正妻也不是什麽難事。


    她原本懵懵懂懂,但偶爾還會幻想,將來自己的夫君是個什麽樣子的人?會不會也是英俊瀟灑,知書達理?會不會也像爹爹疼愛娘親那樣的疼愛她?


    可是,為何這些美夢竟然一夜間破碎?


    嫡姐無緣無故失蹤,府裏就像是從來都沒有這個人存在一般,誰都不會提起沐府原本還有著這樣一個嫡出小姐不見了。可她明明還記得,這個嫡姐很溫柔,從不擺嫡出的架子,對待庶子庶女也都十分溫和。嫡姐常常將它的糖果與點心分給她吃,甚至都不嫌髒用自己的絹帕為她擦鼻涕。


    而父親原是很疼愛母親的,最後卻突然冷落,甚至下令打死了母親。


    她努力為自己營造的美夢就這樣毫無預兆的破碎了。


    是了。都是曹雙雪和沐溪兒那對賤人母女的錯!若不是曹雙雪發賣了嫡姐,若不是沐溪兒冤枉了娘親,若不是沐林生不分青紅皂白。。。


    他們該死!這些將自己的人生踐踏的破敗不堪的賤人都該死!


    殺了她們不是錯!這全都不是錯!


    沐欣怡忽然慘然一笑,不禁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的那一天,那個在望月樓出現的不同尋常的客人。


    “姑娘,你。。。”馬連生剛準備勸阻沐欣怡,卻突然瞪大了雙眼一臉驚愕。


    隻見沐欣怡將匕首對準心口,她抬頭望向天空,仿佛那天的湛藍與純淨能夠洗刷她的罪惡一般,喃喃道:“姐姐。。。謝謝你。。。”


    說著,眼角一滴淚水滑落,尖銳的匕首瞬間刺穿了她的心髒。


    那一瞬,眾人分明看到了一抹解脫的微笑。


    ps:


    感謝【江日月】和【雷歌天應】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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