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慣了公司裏的生殺掠奪,見到李家裏麵這一切,安知雅覺得其實還好。畢竟,這些過門的媳婦自己都有私房錢,比起在公司裏為了生存打拚的員工,沒有生存危機,沒有到死活不能從的地步。


    因七嬸私自接受賄賂的事情,大奶奶將六嬸給恨上了,一並將上次同意撥給六嬸的那幾個人全部回收,然後,竟然同一天又都給炒了,有點殺雞儆猴的味道。意味大奶奶在警告所有人,大房如今還是大奶奶一個人說的算。


    六嬸心裏氣的半死,二房的人則聽二奶奶的告示,益發警惕李墨翰夫婦。如此一來,時日又過了一周,李宅一如既往的表麵平靜。安知雅在廚房這塊的管理步入了穩定階段。


    那日,走進李太奶奶房裏時,忽聽一陣歡聲笑語。全姨捧著髒汙的茶具出來時見到她,小聲報信:“是蘭芝小姐過來了。”


    姚蘭芝,這個極像已逝姑奶奶的人,安知雅很早就想見一見了。移步進門,見一女子身著古樸的青綠天鵝絨旗袍,膝蓋下開叉的裙角露出極致修長的美腿,那雙套著藏藍布絨鞋子的小腳丫子,透著層絲襪可見其骨骼玲瓏剔透,傳承了東方女子的婉約迷人。那頭背對著門的烏亮發絲,發頂戴著的是個碧玉鑲著白瓷花兒的頭箍,宛如烏中一點雪,垂在肩頭上的末尾電了點卷兒,如同湖中微起的波瀾,七分規矩三分俏皮。這樣一個處處透著極致美景的東方美人,既符合國學美中的淑女範兒,又有走出國門麵向國際必備的活潑精靈,本身已宛如一幅能讓人目不轉睛的畫。


    當姚蘭芝聽到她腳步聲,隨同李太奶奶轉過臉來,那副微笑中靜若處子含蓄中蘊發光環的神態,與安知雅見過的油畫裏麵的傾國美人,的確是八分容貌十分氣質的相似。


    安知雅在心中百思回轉,卻是秉如以往漠漠不開口的。


    “太夫人,這是我那八嫂子嗎?”姚蘭芝微啟芳唇,語氣拿捏的中規中矩,凡事過問老人家,那麽對於安知雅來說一不顯得生疏二不顯得過於親切。


    這酷似姑奶奶的女子不僅美,而且睿智想必也得姑奶奶的真傳。安知雅不得懷疑全姨之前與姚蘭芝是否有什麽特別的過節,否則以這樣一個八麵玲瓏進退有節的女子,未必會得罪任何一個人。


    “是你八哥的媳婦。”李太奶奶肯定了說。


    “八嫂子好。”姚蘭芝起來鞠個身。


    “這是你七嫂的表妹子,叫蘭芝。”李太奶奶介紹的挺用心,“家中父母早逝,又無兄長扶持,因此在茱莉亞音樂學院學習時借住到了你七嫂這裏,今是個有名的小提琴家。”


    原來是個沒父沒母沒有兄長的孤女,恐是身帶萬貫家產,才能來投靠到李家。


    安知雅簡單微含下頭:“過來是客,有什麽需要盡管和七嫂子說。”


    也是中規中矩的回答。李太奶奶聽了不能說高興非常,隻能說滿意。


    姚蘭芝一坐下來,馬上眼中隻剩老祖宗了。


    老祖宗那副看著姚蘭芝的眼神,也像是盛滿了蜜水一般的甜,好像怎看都百不厭。


    在這樣兩方親密到無法插入第三個人的情形下,安知雅不會去勉強湊這個趣,是默著走到了一邊,揭開那個老人家最愛的青瓷茶壺蓋子,見裏麵的花茶已經泡得有些糜爛了,倒掉在旁邊的垃圾桶裏,重新放上幾顆玫瑰幾顆茉莉再加上一點龍井,浸沒上剛燒開的熱水。


    在這期間,老祖宗與姚蘭芝又開始話談了。


    “你前些日子沒有來,聽說是染到風寒了?”


    “我是想來,不過奶奶您身體在調養中,我就不敢了,怕傳染給奶奶不好。”配合著這話,姚蘭芝兩隻蔥蔥玉指輕微捂唇,吐了兩聲恰到好處絕不會失禮的微嗽。


    “七嫂給你請了醫生看病沒有?”李太奶奶這聲關切絕不像是客套。想是憶起自己那個唯一的女兒,因病英年早逝的可悲人生。


    “嫂子本來要請人給我看。但是想著這邊的醫生多是西藥打針的,還不如自己煲點蜜糖雪梨調養。奶奶不用擔心,這些日子已經漸好,不然不會過來看望奶奶了。”姚蘭芝後麵這話說的一絲急,像是急於阻斷老人家什麽話。


    老祖宗眉頭一皺,輕輕的:“嗯。”


    安知雅聽到這裏,不得佩服這二房的人,怎能是和六嬸大奶奶一個水平的。姚蘭芝當著她的麵阻斷老祖宗的話,不正是不要老祖宗牽扯到請她安知雅給看病。老祖宗這一聽,其中蘊含的意味不免多了,不乏有未免七嫂或許請過了她安知雅過去幫忙,但她安知雅不知出於什麽緣由拒絕了姚蘭芝。什麽話都不需要說,根本不需要點到她安知雅,但是,在老祖宗的心裏麵,對她安知雅的為人方麵必是開始存了一絲疑惑了。


    花茶泡開。提起青瓷茶壺,給下麵玻璃櫃子裏找出的兩個水仙茶碗斟上茶水。之前的一套茶杯子被全姨拿去洗了,也不見全姨回來,想必還在避著姚蘭芝。一杯端給老人家,一杯自然擱在案上等姚蘭芝自己取。


    老人家喝了一口,問:“你是來找彎彎的吧?今天下午我讓那鋼琴老師帶她去了外麵走一圈,見見這裏的世麵。”


    “太夫人有心,是孩子的福氣。”安知雅道。小丫頭的一舉一動,盧雪都有時刻報告她。李太奶奶這點不是不知,說這話,隻是在找借口,提醒她現在不要在姚蘭芝麵前提任何家醜。從這點可以看出,李太奶奶不是把姚蘭芝當女兒的替身,是當未來媳婦看的。


    “奶奶。”姚蘭芝打開了放在自己腳邊的紙袋子,取出了一件鵝黃的毛線披肩,“您看看,這件披肩合適不?”


    “喔?”老人家隻要一拎起那披肩,再看領子內裏縫製的牌子,雙眼一亮,明擺著是個很有名氣的牌子貨,不由摸著披肩表麵上那溫暖又舒適的毛,說,“這倒是真羊毛。”


    姚蘭芝聽老人家欣賞,微微一笑:“有人送我的。可我從不習慣鵝黃色,便想著送其她人。偏偏我表姐和我一樣不喜這顏色,送二房裏哪個姐妹又怕有失偏頗,表姐和我一樣為難。拿到這裏來,是想讓奶奶給做個主。”


    “要我做這個主是可以。”老人家一般來說,聽到下頭的人事事請示自己顯得自己很有智慧,都是十分高興的,更是以親切的協商的口氣與姚蘭芝交流意見,“但這東西始終是你的,你想送誰有這個權利。這樣吧,你提幾個人選,我來幫你挑一個。”


    這話想必正合姚蘭芝的意思。姚蘭芝嘴角的弧度向上揚了揚:“奶奶既然這麽說,那我照奶奶的話辦,奶奶必得幫我挑個合適的人來。”接著,她那聲音是陰陽頓挫,似是邊想邊說,卻是有條有理:“這顏色嘛,我個人以為,六嬸和七嬸的膚色都偏白潤,挺襯的。然後呢,九嫂子那是個標致的美人,雖然顏色也襯,但隻怕這披肩還襯不起九嫂子。”


    李太奶奶一邊聽一邊是極認真地幫她拿著主意,道:“你六嬸七嬸的膚色是可以,但是呢,你小姑娘不知道,這年紀大了的人,再穿這樣過於淺色的衣服,會顯得有失大方,想必她們兩個也不會接收。至於你說九嫂子那話,我覺得有幾分道理。還有其他人選嗎?”


    “奶奶,說實話,來之前,我還真想不到其他人選了。可能是我來是客,見的姐妹畢竟不周全。所以呢——”說到這,姚蘭芝忽然一雙柳葉美目飄開了去,往斜旁的人影小心地一瞥之後,迅速收回眼神,含蓄地笑著隻等老人家自己猜。


    老人家對於這種偶爾小輩在自己麵前表現的俏皮,自然是相當歡喜的,不會介意。


    安知雅在接到老人家的視線投到自己身上的一刹,心頭一動,知道中套了。


    “好吧。這事我來主張吧。你放心。”老祖宗既然開了口,事情十拿九穩能辦妥。


    姚蘭芝起來向老祖宗道聲謝,離開時又向安知雅揖了揖:“八嫂子有空到我那裏坐。”禮節做的十足,走出去時的背影優雅高貴,完美的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


    豪門裏要的媳婦,不是要真,而是要能時刻保持住完美的形象。在這點上,姚蘭芝可謂是量身打造出來的精英中的精英。


    安知雅看著案上那杯自己倒出來姚蘭芝沒有拿起的茶,心中一抹冷笑後,把茶水給倒了。重新斟了杯熱的給太夫人端上。且先看老人家怎麽表態。


    “知雅,你覺得蘭芝配小祿怎樣?”老祖宗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傾訴的對象,絮絮叨叨一個勁兒地吐口水,也不管安知雅願意不願意聽,“小祿是醫生,蘭芝身體又偏弱一些。最主要是,蘭芝守得住寂寞,小祿喜歡外跑也沒有關係。”


    在老人家眼裏,這兩人就是良配,不說是否外相才華為金童玉女,一個是老祖宗欣賞的媳婦人選一個是老人家疼愛的曾孫子,兩個人配在一塊給老祖宗承歡不是很好?安知雅完全可以認定,之前自己沒有出現前,老人家恐怕已是內定將姚蘭芝配給自己丈夫了。現在退而其次將姚蘭芝配給了小祿,已經是底線。若她安知雅知道好歹,這時候必定要順著老人家的意思奉承兩句。可後果,不是安知雅能承受的。


    老人家提了口,她讚成,這湊對的事可不是老人家去做,老人家擔心曾孫子不滿意會怪罪到自己頭上,那麽,必是要她安知雅去當這個冤大頭。何況,她安知雅一點都不讚成把姚蘭芝配給小祿。


    小祿那是個真性情的人,把姚蘭芝這麽條腹黑狼配給小祿,等於糟蹋了小祿。知道小祿對自己丈夫很重要,她安知雅無論如何都不能做這種牽錯姻緣的事。再說如果小祿看得上姚蘭芝,早已有所表態不會等到今時今日。


    “太夫人,這事兒還輪不到我開聲,您知道的,大房裏比我大的長輩比比皆是。我若是先違背長輩開了這口,我想我家奶奶要暴跳如雷了。”這時候,拿那個苛刻到連李太奶奶都不賣麵子的大奶奶當擋箭牌最合適。安知雅說著這些話臉不紅心不跳的。


    李太奶奶捏著那件華貴毛線衣的手指頭拽得一陣發白,不知是給氣的還是給鬱悶的。你說安知雅是聰明還是愚蠢,會不知道她意思?若真是愚昧的隻知道遵守禮教的,上回不會拿著大房開刷了,隻能說是真聰明的,或許又真的有難處兩處為難夾在中間,但也不該如此不賣她門麵學起了大奶奶的風格?歸之呢,老人家狠狠將披肩甩在膝蓋上。但隻過一會兒,老人家氣緩過來,思緒條理了,該發威了:“這披肩你拿去戴著。人家一片熱忱送來,不要辜負了人家心意!”


    安知雅還能怎麽辦呢,有得必有失,在她為小祿的婚事開脫的時候,就想到必定會有這個結果了。所以不會再去頂老人家的嘴,這時得學全姨,接受老人家一時的任性。這樣老人家雖敗猶榮,這口氣才能順下去不計較,不然她安知雅不用繼續在李宅混了,畢竟得罪的是李家最高老祖宗。


    披肩擱在了房間裏的桌上,一時之刻,看著這披肩精挑細選的顏色都知道,這個局,恐怕是在她上二房討要廚房備用金時,七嫂見著她穿的毛衣顏色接下來給設下的。


    一旦接了人家的禮,便是沒有不受賄的嫌疑。


    二房費盡心思要她收這個禮,是警告,她安知雅再怎麽鬧騰都好,不要把心思動到二房頭上,那麽,她安知雅好處自然多多。


    小惠拿著幹洗完的衣服走進來,見到她看著桌上的披肩不動,進退不是,幹巴巴地說了句:“太太這披肩真漂亮。”


    “你喜歡?”安知雅挑起眉頭。


    “挺——襯太太的。”小惠結結巴巴,好不容易說完一句,已是滿身大汗,唯恐說錯什麽會立馬遭來殺身之禍。


    安知雅要鼓勵她說話,不會隨意地批判她,隻問:“你在這屋裏走動多了,覺得誰穿的衣服最漂亮?”


    一般來說,會巴結奉承的,肯定會口頭甜甜地說“誰能比得上太太您呢”。可小惠不是這種貨色,甜言蜜語的違心話說不出口,倒是認真地仔細地想了想:“二房的墨雅小姐。”


    李墨雅是二房五嬸的二女兒。安知雅偶爾經過二房門口有見過這位年芳二十二的閨中小姐的側影,長相自然不如姚蘭芝那般絕世,但也有一定姿色。想個辦法將李墨雅最愛的衣服牌子揪出來,應該有所作為。這事暫時不能吩咐小惠去辦,但可以讓小祿去查。


    ——婚後強愛——


    話說,姚蘭芝走回二房。七嫂在門口接她,關了門便問:“怎樣?這事辦妥沒有?”


    姚蘭芝慢步悠姿地坐下來,方說:“這麽簡單的事情,本不該由我出馬。”


    “誰讓家裏個個都是縮頭烏龜的。十姑想出麵,奶奶卻是不肯的。”七嫂吐了口氣,抱有十足歉意,“若我有這個能力就好了。”


    “其實這事要辦壓根都不難。”姚蘭芝理所當然地承受了她的歉意,“在這家中什麽人都好,還不是要靠老祖宗一句話存活。抓住老祖宗才是至關重要的。短期內她應該不敢對二房動作,她得防著我。”


    七嬸聽到這話這口氣完全鬆開了,笑著給她倒茶:“你啊,自從有了你來後,我們二房算是有了個寶。奶奶都不知道有多喜歡你。”


    姚蘭芝接過七嬸手裏的茶,吹吹杯口的熱氣,剛在老祖宗房裏滴水不沾渴死了,誰讓那個新進門的小媳婦以為自己多了不起,不端茶給她喝她偏不喝不賣這麵子,看安知雅能得瑟多久。沒錯,安知雅是有些智慧,但是,一看老祖宗對這安知雅也不是十分喜歡到比她多,畢竟對方的貌相與娘家都在那裏擺著兩個字——貧乏。若不是有李墨翰撐腰,早就塌了這腰。想到李墨翰,姚蘭芝的眼神變得犀利而凶狠。


    “對了,奶奶問你意思,要不要說親?”七嫂躑躅著,說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找個人家。”


    這話又戳到了姚蘭芝的軟肋裏去。三房的人,她一直看不起的。二房是自家的,不好挑,最好自然是名正言順將來會繼承宗業的大房裏挑。


    第一人選李墨翰,大房長孫長子,又受李太奶奶的最寵,她為他苦守了這麽多年的空閨,等到的卻是他帶著妻兒回來的結果。怎能讓她不對他一家恨之入骨?


    第二人選李墨青,人秉承七嬸的性子老實可靠。她曾是想著若李墨翰不能回來挑李墨青這個愣頭青也不差,到時掌控丈夫繼而繼承李家宗業,她一生輝煌一樣能走到李太奶奶的頂點。豈料在前年中間偏殺出了個程咬金九嫂,長得那真是風流體態,不知道誰介紹來的,一下把李墨青的魂給勾了,入門便懷孕生子,完全奠定了地位。


    今隻剩那個小祿,卻是個古靈精怪難以掌控的。她人又在二房,不能時常往大房跑會被三姑六婆說三道四。不然她早就至少把李墨青給勾了,而不是讓一個外來的九嫂占了便宜。


    說來說去,她倚靠的這二房的奶奶要負起相對的責任。二房的奶奶做事太穩,一直隻讓她等候時機,從不出動出擊,想必對她的婚事不怎麽放在心上。今聽表姐說起二奶奶問起,恐是被家裏說閑話的人說多了,不想讓她在這裏獨守空閨,有趕她出門的跡象。想是這麽想,問還得問清楚了:“表姐,奶奶她是什麽意思?”


    “表妹你多想了。”七嫂笑一笑,笑容自然流露,想必說的是真話,“奶奶她是想你嫁的好。這樣你後半生幸福,她才能對得起你的父母。”


    那是,她父母去世後留給她的家產,專門是撥了一部分給二奶奶為她撐腰的。


    “奶奶有合適的人選嗎?”姚蘭芝這口氣順了些,問話自然了些。她本身固有的家產又不少,二奶奶是個聰明人,不會與她敵對才是。


    七嫂道:“這個人選,奶奶說讓你自己挑,她來籌劃。過幾天,家裏要擺個宴席。家裏的老老少少,與李家有些裙帶關係的外戚,都會到場捧老人家的麵子。相信其中不乏有表妹你一心想尋的青年才俊如意郎君。”


    姚蘭芝聽到這消息,未免不精神一振,因著這些年老祖宗常年反複生病,一年到頭都是在病床上躺著,許久不能接客,這李家裏的擺宴停了有好幾年。想來今老人家要隆重複活,這裏頭的大人物都是要出麵的。


    因此,這兩表姐妹馬上商議起如何應付這即將來到的舉世盛宴。


    ——婚後強愛——


    安知雅接到李家自身要擺宴的消息是在兩天之前,不是李太奶奶囑咐的,是小祿透露的。李太奶奶正式告訴她決定要請客。離正式擺宴日子隻差那麽四五天。同時間,其它房的相應工作,卻都已經陸續開展了。到最後,才通知到她這個廚房,可見李太奶奶由於姚蘭芝對於她的那股氣還在。


    時間匆忙,安知雅沒有時間計較太多,讓張齊亞和盧雪都加入幫忙統計。小丫頭在這段時間內,天天被老祖宗叫去房裏試穿衣服,安知雅知道這事後略感憂心,與丈夫說:“讓孩子在公眾麵前亮相不大好。”


    李墨翰深思片刻,道:“太奶奶應該知道事情輕重,不會做魯莽的舉動。”


    安知雅真怕老人家因二房那妖精真是把她給惦記上了,說:“那個姚蘭芝究竟是怎麽回事?”


    “七嫂那個表妹?”李墨翰手指頭摸著下巴頜,“有問題嗎?”


    “你沒見過她?”


    “見過一兩次吧,完全沒有印象。”李墨翰道。他從小到大在豪門裏麵蹦跳,對於那種完美型女人養成了一定的免疫。


    安知雅歎了口氣:“太奶奶想把她指給小祿,我沒有應承幫忙這事。”


    李墨翰大吃一驚:“指給小祿?!”


    “怎麽?你有人選給小祿?”安知雅感覺丈夫的態度有些古怪。


    “那倒沒有。”李墨翰坐在床邊上,是苦思冥想起來,“但我知道小祿的眼光比我還高,能看得上她嗎?”


    安知雅愣住了:小祿挑女人的眼光很高?


    “小祿以前迷戀戴安娜王妃。”李墨翰分析,“所以他擇女人的標準,一是身材,二是特別的一種氣質。”


    明擺著,姚蘭芝兩個條件都不符合。


    “但不怕,不是要擺宴嗎?說不定她能看中李家以外的人。”李墨翰說。


    感情辦這宴會,是為了給姚蘭芝挑選丈夫?安知雅口角上不由冷了:“太夫人真有心幫一個外人。”


    李墨翰一時無話。老祖宗的性情愈老愈是有些任性。


    話是這麽說,如果姚蘭芝能趁此滾出李家,倒也不錯。安知雅認真地問了起來:“都有些什麽人來參加?小祿說有可能宴請三四百人。七嬸報給我的數字是,發了五百份邀請函,回函有四百六十七份確定參加。這樣一算,豈不有上千人。”


    “這不奇怪。”李墨翰口氣裏一點都沒有訝異,“我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家裏宴請了幾千人,遊園時像遊公園,擠破腦袋。”


    安知雅問:“辦這個宴是為了什麽?”


    於是要提起李墨翰到李家後,一直往外跑的原因了:“美國經濟蕭條,歐元貶值,泡沫經濟愈來愈嚴重。之前摩根大通不是才發生一件大事損失了好幾個億。李家近來公司內也出現了些問題。”


    一般來說,女眷持家,男人賺錢養家。大房的爺爺和二房的爺爺帶著一批子孫,都在李家公司裏坐鎮。像李墨翰和小祿這種放棄養尊處優的家族事業往外自尋出路,是極少的,基本沒有的。所以,李墨翰若突然想回來李家公司發展,等於是回來劫財,所有李家子孫必是要跟他拚上條老命。所幸李太奶奶知道這害處,根本不敢向李墨翰提這個要求去撞眾人槍口。


    “太奶奶讓我暗中調查公司內部運作情況。”李墨翰說完這句,完全進入了沉默。因著李家產業實在過大,實體非實體經濟皆有,遍及多個國家,涉及多個國家元首交涉,要讓他從何談起?


    安知雅也隻是問一句,不打算問仔細。問的多了,反倒顯得自己有貪圖李家財產的嫌疑。


    “哦,對了。”李墨翰道,“這次來的客人裏麵,有幾個你認識的。”


    “誰?”


    “鍾家,方真也會來。”


    安知雅沒有注意鍾家或是方真,首要注意的是安夏穎。自從母親和兄長相繼入獄,安夏穎接下來會怎麽做,可以想象。


    從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安夏穎在上上周,與鍾尚堯在香港舉行了訂婚儀式。安氏企業移交給了他人,並不代表安夏穎本人的律師所會遭到影響,畢竟有鍾家在給安夏穎撐腰。安夏穎近來的活動方向,從香港轉到了美國,配合未婚夫鍾尚堯從真愈美亞太總部調回美國總部的行程。期間,鍾尚堯與方真有幾次接觸,具體接觸什麽,方老太太不能過問孫子的事情,因此問不到任何內幕。


    防人之心不可無。安知雅那天打了電話給夏瑤,稱是要見羅德。


    夏瑤是在兩個大學同窗都飛往美國後的第二周,飛到了真愈美美國總部服役。接到安知雅的電話,夏瑤樂著說:要見羅德,羅德求之不得呢。


    當天,將家內的事情安排妥當,安知雅離開李家,驅車前往曼哈頓。給她開車的是張齊亞。張齊亞來到這邊後,首要任務就是跟隨全德開車,熟悉美國交通規則與周近路線。


    與羅德約見的地方在炮台公園。這裏有許多長凳可供遊人坐靠,麵對大海,遠眺自由女神像。昨日紐約市內下了小雪,街道上覆蓋了層白色,安知雅腳上穿的鹿茸靴子踩在上麵有點嘎吱的響。張齊亞跟在她後麵留意四周。天氣寒冷,連帶路上行走的人漸少。


    “嗨!”遠遠的,見著在冰天雪地中依然迷你短裙紅腰襖的夏瑤,陽光下那張富有活力的五官,這一刻看著讓人羨慕起來。


    安知雅想:至少夏瑤過的人生是自由而奔放的,不需像她,早早被家庭束縛。


    隨著距離的縮短,在夏瑤身邊站立的外國男人,年約五十幾,身材高大,有一米八以上,稍卷且顯得稀少的發絲是半白半黑,紅彤彤的鼻子上戴了副扁長而小巧的銀絲眼鏡,身上的大衣長到膝蓋下三分之一,顏色是穩重的灰而厚沉,腳上的黑色皮靴樸實無華,一眼望過去,其紳士儒雅的氣質足以讓人會誤以為是個老學者,絕不會是什麽跨國公司的高層領導。於是,夏瑤站在他身旁,看起來很像是個留學生,一下清純不少。


    “哎,沒想到天氣這麽冷,到對麵的咖啡屋喝杯熱的再說。”夏瑤蹭著地上的雪粒,咕噥道。


    走進咖啡屋,坐在落地窗邊的台子,發現還是能看到海以及在海霧中朦朧的女神像。


    “我boss,羅德。”夏瑤一麵解開纏繞脖子的圍巾,一麵向招待要求上幾杯熱飲。


    “你好,我是安知雅。這是我助手張齊亞。”以純熟流利的英文,安知雅向對方慎重介紹了自己的人。


    進了屋內解開大衣扣子露出裏麵灰色馬甲的羅德,一隻手擱在台麵上,一隻手捏著鼻梁上小巧的眼鏡架,嘴裏頭像其他外國人一樣,咕嚕嚕吐出一串本地流利的英文後,忽然“喔”一聲表示恍然大悟悔恨不已,瞬間轉了中文:“我會中文。”


    夏瑤在旁邊哈哈大笑,對安知雅道:“別介意。羅德他很好玩的。”


    “我會玩魔術。”像是為了證實夏瑤的話,羅德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副撲克牌,抽出其中三張,現賣地在木桌子上搭了個三角金字塔上的平杠。搭完後,羅德向他們兩個伸出手:“你們猜猜,我用了哪三張牌搭的?”


    安知雅思考的時候,張齊亞直接低了頭,把眼睛快低到桌麵水平線上去偷窺這三張牌麵的花色,看清楚後嚇了一跳:“三張黑桃a。”


    羅德聽完這答案,笑著問安知雅:“安小姐的答案呢?”


    “承諾,紀律和管理。這是每個交易者必須遵守的原則。而你,是個魔術師,意即你是個分析師。”安知雅沉穩有力地吐出。


    羅德那雙蔚藍色的小眼珠子裏一亮,卻是歎道:“你們東方人,有種西方人無法理解的智慧。”說罷是把那三張牌放了下來,攤平呈列,見果然是三張黑桃a。


    三張黑桃a,在常規的撲克牌裏不可能出現。意味著,分析師具有魔法師一般鑽漏子作弊的不可思議的能力。黑桃a,在某些撲克牌遊戲中被奉為最大,擁有不可撼動的地位,而在所有的遊戲中,基本上不會是如牌麵上所顯示的成為最低能力的數字。也即意味著分析師一般是以小勝大的博弈。


    “金融分析師,不允許進入交易,因為不公平。這是很多人的說法。”羅德道,“可我並不這麽認為。”


    安知雅在來之前考慮過許多羅德可能要與自己交易的內容,但是現在聽羅德這番話,有種突然鑽入了胡同裏的迷茫。她交叉著十指,努力地咬著字:“羅德先生,我聽蘇珊娜說,你之前欣賞我的廚藝,或是想從我這裏買到一些禦用食方。”


    “不!”羅德把頭甩得像撥浪鼓,連帶著對夏瑤撇去了不悅。


    夏瑤忙擺手澄清:“我隻是說你稱讚過她發明的麵條。”


    “好吧,是我讓你誤會了。我承認你有很多方麵的才能,安小姐,但我看中的是你這個。”羅德從另一邊大口袋裏一摸,好像變魔術般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展開後,擱到安知雅麵前,“你在你們國家大學時期未完成的數學研究論文,我個人以為很有意思。”


    安知雅是沒想到他突然把這個她以前沒能完成的草圖揪出來,可見其意味深長,便是臉上冷了幾分:“羅德先生,我們開門見山吧,你是想和我做什麽交易?如果是想勸我回真愈美工作,抱歉,我沒有半點興趣。真愈美的那些股票我隨時準備轉送給其他人。”


    “我想你完成你這個沒有完成的論文,進入華爾街,幫我從金融市場中找到一個人或是說一個團隊。”見她認真,羅德也認真地將小眼鏡摘了下來,露出那對湛藍如大海一般剔透幹淨的眼珠子,與她對視著。


    一時沉靜,窗外小轎車滑過水泥路麵上的雪層,嘎吱嘎吱。


    “可是羅德先生——”安知雅找回談話的原始點,“你在中國的時候,派蘇珊娜和我接觸,是想委托我找李夫人的關係。”


    “沒錯。我送給你這個東西,是想讓你送給李夫人討歡心,這樣,你會回饋我的人情。”羅德道。


    別說安知雅一呆,夏瑤整個人被炸飛了。夏瑤紅了臉,完全誤解了老板的意思。或是說,羅德本來說話就喜歡拐彎抹角的,讓她不得不誤會。


    “怎麽,你沒有送出去嗎?”羅德見她們兩個神情不如自己想象中一樣,不由驚詫,“我調查了許久,知道她喜歡。”


    話說回來,羅德托夏瑤送到她手裏的這東西,的確是費了番功夫。這玩意兒是古人研究十五巧板與易經之間關係學說的一本論著手抄遺本。李太奶奶喜歡的東西,多是古香古色,尤其是中國古代科學。在她本人的抽屜裏,有各種巧板,小丫頭到她房間玩時,她經常讓全姨拿出來給小丫頭開發益智。


    “你們中國婆媳關係很特別。”羅德嘰嘰咕咕著,想說明白自己有多好心好意幫助她化解家庭危機。


    安知雅不得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羅德先生,我想你誤會的是,你送的這禮物,最終是送到我婆婆手上,與我並無太大關係。換句話說,我並不需要討好我婆婆。”


    羅德把小眼珠子眨了兩下:“你覺得這報酬太低的話,當然了,我有讓蘇珊娜傳過話,隻要事成,我會支付可觀的報酬。”


    夏瑤的臉又紅了,簡直無地自容。她又誤會了boss的意思。


    還好,安知雅替她圓謊:“不。我不是要錢,而是我沒有理由花費大量時間來幫助你。我自己也有許多要完成的事情。”


    “可你出來見我了,是有求於我吧。”羅德拍拍自己胸口,充滿了自信。


    安知雅絕不輕易放鬆口風:“我要先知道,你能給我什麽值得我為此達成這筆交易。”


    “你想要什麽呢?”羅德反問她。


    這個問題安知雅一路想的可就許久了。思路日漸成形,道:“我想要調查一個真相。所以,需要先調查出幾個人之間的關係,恰好他們在美國都有金融上的活動。在中國的話,因為貪官可以一手遮天,想查出一些潛在的涉及到官方的真相,是相當艱難的,困難重重,不可想象。但是,我想在美國或許能找到突破口。之所以選擇到這個時機與你見麵,是因為我認為我的對手即將來到。”


    羅德明顯對她這個話題感到了意思,雙手交叉著把脖子伸長了聽:“你先說說你要調查的這幾個人我是否認識。”


    “有一家我相信你肯定認得的,鍾氏。”安知雅目光堅定,冰冷地說出。從丈夫口裏聽說了相關信息後,她益發以為鍾氏應該是牽涉到她姐姐的命案裏麵。


    羅德的小眼珠子驀地黯淡下來,擱回鼻梁上的小眼鏡:“不瞞你,安小姐,這也正是我要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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