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邵謙,也不會是四爺,忍不住喊出“住手”的是曾九,他遠遠的見六小姐受仗刑,又看邵謙還未趕來救她,有些於心不忍出手相助。


    曾九走進屋,對傅正禮拱手做禮:“老爺這樣對一個瘦弱的小姐未免殘忍了些,畢竟還是傅家的小姐。”


    眾人從沒見過曾九,不知他是何身份,見他出聲已是不滿。


    傅正禮解釋後,才知原來是傅家四爺在軍中的部下,則態度略好轉。


    但對曾九那番話,並不受用,直言若不懲罰,景秀不會交出解藥。


    景沫在看到曾九出現還幫腔後,心底生了綿綿冷意,想必又是他讓曾九來幫景秀。


    危急關頭,為何總是有人來幫她!


    難道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她偏不信,她是失道寡助的一方。


    目光移到傅景榮身上,見他眸光陰鬱低沉的望著景秀,她走上前,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暗示他張聲。


    自己屢次出聲,已覺察到父親不滿,再不好多言,惹他微詞。


    傅景榮看了眼景沫,兩人交換神色後,傅景榮才清朗了麵色道:“母親的病再拖延下去,恐怕無解了。”


    族裏人趕緊附和道:“不狠下心腸,景秀這丫頭是不會招了!打量她就是趁著自己一身病,讓人多憐惜她,才敢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今日不正正傅氏家法,綱紀倫常都要被她壞了!”


    一人開腔,立馬有許多人回應。


    曾九也攔不住,傅正禮當下也說不得什麽話。


    無奈的揮了揮手,暗意繼續。


    景秀全身匍匐在地,溫熱的身子觸碰冰涼的地板,身上的熱度漸漸殆盡,冷的她不敢動,而後背的痛傳到四肢百骸,隻覺得熱淚滾滾而落,刺而癢地紮在肌膚上。


    可當第二板子打到她身上時,她已痛麻的連尖叫都喊不出,隻覺得額頭上的密汗順著兩頰,滑落在脖頸裏,浸濕了裏衣。隻能咬緊齒縫,以抵抗全身的痛楚。


    耳邊不停傳來旁人無盡的問話,她聽不清,但大抵明白是問她解藥在哪?


    她熱淚盈眶,置之不理,靠著僅有的力氣,側目瞥了眼大哥的方向,可是滿屋人,她卻已看不清大哥在何處……


    漸漸地,也不知是挨到了第幾板子,她僅存的力氣殆盡,腦中一片混沌,毫無知覺的暈厥了過去……


    兩婆子才打了五板子,看景秀受不住暈過去,當即停下來,望向傅正禮。


    傅正禮看著景秀那張蒼白無血色的臉貼在地上,麵頰上還有幾滴似落未落的眼淚,大有楚楚可憐之姿。


    這個樣子,又不禁讓他想起了如眉沉塘前跪在地上,口中喊著冤枉,也是這番滿含淚水,他卻一道令下,將她沉塘……


    “人都已暈了,想問的話也問不出。把她關在宗祠反省吧,等醒了再問。”大概是念及如眉,心中多有愧疚。傅正禮終是不忍對景秀動家法。


    “父親。”景沫又見父親心軟,帶著絲急切地道:“不如讓人把她澆醒,母親的性命為重啊!”


    傅正禮蹙眉望著景沫,咳嗽一聲,正聲道:“徐大夫醫術高明,他總有法子的。”


    落下這話,佛袖轉身踏出去。


    族裏人見傅正禮悲沉,也不好再插手多說。


    景沫看眾人紛紛踏出去,猶不甘心,以一漾絕冷的目光狠狠盯著地上的景秀。


    命賤的人真是福大命大,每每都能逃脫。連這次母親的事,都能死裏逃生。


    此時景沫的心底已被怨恨滿滿填塞,塞的她透不來氣。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恨,隻一心要讓景秀從她麵前永遠消失。


    母親栽到景秀手裏也罷了,她絕不能像母親一樣,反被她宰割,從來隻有她才能掌握別人的命運。


    遂而扭頭對傅景榮道:“大哥,你告訴我,該怎麽辦?”


    傅景榮微微一笑,輕聲地道:“你說呢?父親還有族人,之所以隻是動用家法,而不發落,無非是覺得母親的毒還有救。”


    景沫眸光一跳,他的意思是,隻有母親真的死了,景秀才會……


    “一命償一命,本就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傅景榮接著寒冷著音輕輕吐道。


    景沫身子一僵,腳下微顫,忍不住向後退去,再看傅景榮那張此時看起來陌生的麵孔,她忽而起疑地道:“大哥,到底是在害她,還是在害我?”


    傅景榮嘴角微翹,同景秀一樣,翹起時的弧度,嘴角都有兩個好看的菱角。這才發覺,他們兩兄妹的眉眼相似,連唇角都相似,隻是一個剛硬,一個柔和,兩張臉重疊在一起,讓她分不清眼前這個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既不信我,我們也不必合作,你好之為之。”傅景榮冷笑一聲,轉身走出去。


    “不。”景沫喊了一聲,追了出去,她腦中混亂,連日來的焦慮不安,已讓她分不清許多真相。


    可是,母親的病重,父親的失望,四叔也不肯見她,還有景汐的不懂事,景月又已離開滁州去了北京城,傅府之大,她卻不知該與何人商量,此時竟已達孤立無緩的慘景,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在作戰。唯一讓她還覺得,能幫她的就是大哥。


    放開了傅景榮,她不知該找誰幫助。


    便不願放開傅景榮的支助。


    *****************


    待景秀從昏迷中漸漸清醒時,外頭天已全黑了,她以被仗打的姿勢趴在地上幾個時辰,便是醒來,渾身早痛的麻木不堪,一動也不能動。


    宗祠內,隻點燃了兩盞燈,風從窗外掠過,發出“滋滋”地聲,正躥著白煙。


    屋內隻餘有兩個婆婦看守著。


    見她醒來,有的上前道:“六小姐,要不要喝水?”


    景秀聽到隱含關心的話,微微一笑,不想連下人還會幫她?


    那婦人看景秀不出聲,又時而眨著濃密如羽扇的睫毛,想睜眼又閉上,以為她還昏沉著,不免歎氣道:“六小姐是何苦遭這罪受呢?那幾板子下來,真得把人骨頭打散架了……”


    景秀未聽進去,隻是覺得冰涼的地麵貼在身上很冷,她嘴唇動了動,慢慢吐出一字道:“冷……”


    兩婦人見她說話打顫,眼神迷離,自以為她撐熬不住,趕緊去幫她找個絨毯來。


    說來,這六小姐掌家這些日子以來,府裏人都覺得她倒善良,人又和氣,和下人們說話全是一幅笑臉,沒有端拿小姐架子。更沒得太太那般嚴厲規矩,私底下真還巴不得她能一直理家。


    如此,使得景秀在府中下人心裏的地位躍然而上,連剛才下手打的板子,都未使全勁。要不然,那五板子下去不得打的她皮開肉綻,果沒這好受的,半日光景就能醒來。


    景秀身上雖痛,但也也知道那兩婦人並未真用力,反而下了輕手,不免微微一笑。


    正是傅正禮讓她代掌權,才使得她有幾乎拉攏府中上下人心,不然那兩婦人未必會輕手。


    也不知等了多久,兩婦人還沒回來,景秀渾身凍的如冰塊,地上的大理石磨著身下,讓她身心俱寒。


    忽而,感受到後背一暖,肩上一熱,被一雙強勁有力的雙手撫穩,她心口猛地一跳,急喘起來,眼眶微熱,側臉睜目。


    一雙銳利如鷹的細長眼眸映入眼瞼,如刀鋒般剛毅的麵頰沒有一絲笑意,反而結冰似得寒冷。


    “邵……”她正要張嘴。


    腦門上就有一道爆栗砸來,邵謙嗔著雙目,沉聲道:“你總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景秀聽著他粗暴的口氣,看著他冷絕的麵色。忽而笑了笑,笑的明媚,又如陽光般燦爛,可消散一切霧靄迷雲。


    這笑容軟到邵謙心底,再氣的火焰也被她的笑容化滅。


    有這樣一抹柔和溫婉笑意的女子,傅府的人卻也下得了手去打她。


    望住她烏黑的眼眸像極了一泓清泉,透著晶瑩剔透的流光……這樣近的距離,他甚至能聞到她周身及發絲間還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從梨花的芬芳突圍出來的獨特味道,恍惚間隻有淡淡梅香縈繞徘徊,隨著屋外的風一陣一陣的蕩漾進他的感官裏。更有那一縷青絲飄過他鼻腔,猶帶著梨花的香氣。


    熱熱的,癢癢的,讓他有衝動想緊緊的抱著她,不讓她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是誰動的你?”他喉頭泛酸,深深攢起的眉心有自然的悲愴,黑的眸子裏有幽幽的柔光閃爍,寫滿了擔憂。


    不過才走開兩日,她就出了這樣的大事。得知情況後,他已快馬加鞭的趕過來,可還是遲了,讓她受了此番酷刑。


    感受到肩上那股熱力,景秀癡癡的笑了,僵硬的身子隨著他的熱力活絡開來,微微側過身子,以示自己無礙,她柔聲笑道:“沒下重手,還好好的,能動呢?”


    此一語,牽動了邵謙所有心緒,他雙臂微一用力,把景秀從地上抱起來,用自己的鬥篷暖住她,雙臂緊緊圈著她,烏沉眼眸如寒星般閃著冷鬱的光:“什麽叫沒下重手,什麽叫好好的,什麽叫能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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