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景秀睡的不大安穩,第二日身子就有些沉,懶懶的起不來。白蘇並幾個丫鬟進屋,欲要為景秀梳洗,掀開那層鵝黃色的鮫綃紗帳子,看到景秀臉色還是那般差,用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不由舒了口氣,還好不怎麽燙,就猶豫道:“奴婢去跟遠香堂打聲招呼,今日就不去了?”


    景秀翻了個身子,緩緩睜開眼,笑道:“扶我起來。”


    白蘇知她執拗,彎下腰扶穩了她,剛一下地景秀整個人天旋地轉的,眼前一片漆黑,她重重敲了敲額頭,緩了會才視線開闊。


    坐在床角紫檁木雕花座的水銀穿衣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臉色竟白的跟紙一樣,她忙喚道:“把那盒百濯香粉拿出來。”


    正在為她盤發的水桃驚道:“六小姐不是說太珍貴,舍不得用,叫奴婢藏好,還說以後要送人嗎?”


    “再放著怕要黴了,用了省的一直惦記著,何況也不知道送給誰,索性自己塗別糟蹋了!”景秀笑道。


    水桃應聲忙去翻妝奩盒,找出個巴掌大的琺琅香盒,挑了點杏色的膏,均勻塗抹在景秀臉上。


    白蘇知道這香粉曾是邵大人來府送的,幾個小姐一人一支,六小姐舍不得用,如今要用了,隻怕是要……


    她輕微的歎了口氣,難道與邵大人的那份緣分就輕易斷了!


    景秀聽到那聲歎息,怔了怔,看著鏡中的自己,臉上的笑意漸漸淡漠開去。


    丫鬟們為她換了件水紅色繡折枝堆花襦裙,下身是翠綠的綾棉裙。踏出門,在晨霧中顯得格外的奪目鮮潤,有一種說不出的空靈輕逸。


    路上,白蘇因景沫昨晚的話,想了一整夜,遲遲不入眠,早起又見景秀半分不提,這一路想了良久,才道:“邵大人臨走時,不是說遇到任何麻煩都可以去城西柳巷尋一戶姓於的人家,要不奴婢出府去問問,說不定人家有人脈,能保睿表少爺無事的……”


    景秀頓足,看著白蘇道:“別去,別給他們添麻煩了。”停了停話,又緩緩道:“你知道為何大姐姐昨日要故意引我們去梅林嗎?她說得對,睿表哥為我做那麽多事,還……”想到昨晚那幕,她揪心的說不出口,走了幾步,才艱難開口道:“我不可能當作睿表哥對我的心意不存在,也不知該如何對他?而邵大人,我和他始終懸殊太大,配不上他,他身邊還有華素長公主,將來若是真的……我又怎麽麵對長公主?”


    白蘇眉心皺成一團,想到昨夜景秀說的那番話,渴望親情,友情,感情,可是在景秀的心裏,感情像是永遠排在最後,甚至是可以舍棄的。


    怎麽會這麽複雜?


    白蘇默然歎口氣:“睿表少爺也真是,知他是有心要幫忙,卻反被大小姐利用,來威脅你不得不答應她的話。他這樣做事莽撞不顧後果遲早是要惹出事的啊!”


    景秀默不作聲的向前走,好半天道:“昨夜我看到的事,千萬不要讓睿表哥知道,以他的性子恐怕又要去找大姐姐麻煩。”


    白蘇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點了點頭,又問道:“那豈不是就得由著大小姐……”


    景秀輕聲笑了笑,切齒地道:“她這麽喜歡插手我們姊妹的親事,我當然也得讓她受一受那種滋味。”


    到遠香堂時有點晚,傅正禮早出府去了府衙,臨走時還吩咐遠香堂的小廚房做了早膳,是留個景秀用的。


    景秀有些意外,她沒想到傅正禮這麽多煩心事還記得這些。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傅正禮是個不大管理內宅的人,對內宅的勾心鬥角都隻存在表麵認知,不然親手養大的嫡長女不可能看不穿是什麽人?骨子裏的的士大夫思想讓他覺得隻要在外打拚好,家裏的事全都交給霍氏,他不用操太多心,索性對內宅一概不管。現在霍氏病重真是讓他操碎了心,意誌也有些薄弱,連日來都變得消沉。


    所以能記得關心她,怎能不讓她意外。


    也正因為此,她才能在傅正禮跟前謀求表現,也說得上話。她便要好好利用,讓景沫也嚐一嚐那種滋味!


    景秀坐下來用膳,看到廚房的媽媽和丫鬟們殷勤滿滿的笑容,她一時胃口也好。如今傅正禮掌管內宅,下人們看傅正禮待她好,自然倍加殷勤。


    剛用完早膳,丫鬟們傳話說安姨娘和景璃來了。


    安姨娘進屋時,上著暗花彩織龜背如意團花窄袖夾衣,下著秋香色軟煙腰裙,頭上梳的是墮馬髻,插著支鳳頭古玉長簪,打扮得簡單大方,顯得整個人光彩照人。


    她身量苗條,一雙長眉斜飛入鬢,細細的丹鳳眼清亮而又神韻。


    與上次在東偏院看的簡直是兩個模樣。


    景璃的標誌大約也是繼承了安姨娘的風采。


    看到景秀,安姨娘關心的問道:“你每日都起這麽早過來?”


    景秀讓丫鬟端了張湘妃竹黑漆蝶紋靠背椅,請安姨娘坐下,“睡不著就早起了。”見安姨娘褪了病態,也很是關心的道:“安姨娘身子可好些了?”


    景璃笑著點頭道:“多虧了六姐姐幫我姨娘搬出來,又請廖大夫看病,好多了。”


    景秀道:“別客氣,看到安姨娘全好,我也放心了。”


    說了幾句家常閑話,知道安姨娘和景璃也是來探望霍氏,便引她們進內室。


    白蜜在裏頭剛喂下霍氏喝藥,見得她們上前行禮,安姨娘忙問:“太太還沒起色?”


    白蜜回話道:“還是沒能清醒。”


    安姨娘臉上就露有愁容,急著穿過屏風向裏去探望,在霍氏床前說了好一通話,還讓丫鬟拿了她抄寫的《妙法蓮華經》,在霍氏床前念起來,想讓霍氏早日清醒。


    景秀看安姨娘神色話語萬般真切,瞧著絲毫不做假,與顧姨娘前來是一個樣子,都是真情實意的擔心霍氏。


    她看在眼底不禁疑惑,想不到霍氏這樣個人,這些姨娘們竟是都巴不得霍氏早日醒來,真是奇怪了……


    見安姨娘念著佛經,景秀和景璃坐在外頭說話,她問道:“安姨娘病的這幾日都在抄寫佛經嗎?”


    景璃道:“我姨娘跟著母親一樣都信佛,尤其是這些年清心寡欲,還在屋子裏設了小佛堂,每日都要念經打坐。看母親信佛,這幾日就抄了《妙法蓮華經》,希望母親早日好起來。”


    景秀頷首,抄寫佛經的確能靜心寧神,卻不知對霍氏的病真的能有效果嗎?


    安姨娘念完經後,景秀請她留步,去旁邊耳房說話,上回安姨娘說的那些事,她想問的更清楚。畢竟沒多少日子調查,她必須在這五日之內將事情查清楚。


    安姨娘聽完景秀的話,多少也有些吃驚,“這麽說,也不是老夫人所為?”她神色一滯,頹然坐在了椅上:“那……那到底是誰要害我的康哥兒?”


    提及她十月懷胎的兒子,安姨娘恢複的麵色就瞬間頹靡,憂淒不盡。


    景璃見了,忙道:“六姐姐就別再勾起我姨娘傷心事了,姨娘知道的全都告訴了你,事情過了就過了,人死不能複生,就算報了仇又能怎樣呢?”她眼睛定定的看著景秀道:“就像我過去也想為我哥哥報仇,還把罪全怪到你姨娘頭上,每一次看到你就想報複,可後來發現自己竟然錯了,心裏還一直不好受。幸而未對你造成傷害,不然我真不知該怎麽辦?所以,六姐姐既然覺得不是祖母,就該放下了,那麽多年的事不是那麽好查明,萬一最後弄錯了人,六姐姐可會後悔?”


    景秀聽了不無動容,想不到當初如她一樣強烈的景璃也放下了,隻有她還這般執著……


    安姨娘拉著景璃的手,慢慢道:“你和景秀不同,這孩子在外受了這麽多罪,一心回府查明,若是查不出結果隻怕往後一生都不安心。我也想知道千辛萬苦算計我和柳姨娘的人到底是誰?”


    景璃見姨娘麵色好轉了些,不多說什麽。


    景秀猶豫良久,正如安姨娘方才之言,她不可能像景璃那樣輕易放下,因為景璃有她姨娘在,有她想保護的人,而她什麽都沒有。


    她還是決定問道:“安姨娘說懷疑是老夫人所為,是因聽了一個道婆的話,那個道婆可還在世上?”


    “在,那位是白蓮觀的馬道婆,前日她還來了府裏化緣,這些年她每個月初五都來府裏,給咱們講點佛經。那馬道婆道法高深,在外頭有些民望,平常百姓也都請她作法,她又曾得老夫人信賴,這麽多年都按規矩來化緣,太太也默許了。前日馬道婆聽聞太太病重,就教我用沾了清晨竹葉水抄寫《妙法蓮華經》,讓我在太太床前念,還說過些日子就能好,我見這法子對太太沒害處,就來試一試。”


    景秀聽了苦笑,這種法子怎麽能盡信?


    不過她聽出了眉目,這位馬道婆既有民望,那化緣定然不菲,長年累月的都來府裏,開銷也不會小。霍氏自己在家設了佛堂,還請道婆,又何必多費這些銀兩。


    安姨娘所知的情況都是馬道婆所告之,霍氏也認識那位馬道婆。


    那麽會不會是霍氏讓馬道婆向安姨娘透露,傷害她兒子的是老夫人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庶本榮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信步閑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信步閑庭並收藏庶本榮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