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仿佛頭頂炸起驚雷,強持的細聽接下來的話。


    坐在外麵的霍氏眉頭微蹙,與陳豐家的對視一眼,笑著對邵謙解釋道:“我這六女兒自幼在外長大,沒見過什麽大世麵,第一次用百濯香粉,覺得稀奇,才時時帶在了身上,倒教世侄看了笑話。”


    霍氏雖然說的客氣委婉,但是躲在裏間的景秀從語氣中還是聽出了不滿的意味。為什麽她今日頭次請安就把百濯香粉掉在路上,又正好被邵謙撿到,隻要順著想,霍氏一定以為她是故意的,目的是為了引起邵謙的注意。


    當然這隻是景秀的想法,但霍氏也確如景秀所想,一聽說茉莉種是景秀的,就很快聯想到這些,語氣裏多少帶了點不快。


    邵謙聽說是六小姐,唇角上提一笑,把茉莉香種遞給了霍氏:“雖不是什麽珍稀物,難得府上六小姐喜歡,太太幫我還給她。”


    陳豐家的接下,暗道這下可不好收拾了。


    外頭屋子有短暫的沉靜,裏麵景秀死死咬住自己的食指,有什麽辦法讓霍氏不會怪罪她?


    有丫鬟進來上茶和點心,霍氏和邵謙又聊起家常話,邵謙倒是沒提到昨晚的事,這也讓景秀提起的心稍稍有所舒緩。


    *****


    再說另一邊,景月和景蘭二人慫恿著景沫去了鯉魚池,正是開春,湖麵的結冰還未全融化,有風吹過水麵時,涼氣氳氤,三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景沫道:“怪冷的,我們還是折回去吧,凍壞了自個身子可不是鬧的。”


    景月小聲道:“都快到了,要是今日見不得邵大人,以後說不定就沒機會了。大姐姐難道就真不想去看看?”


    景沫被她這番話說的臉色微紅,景月笑著打趣道:“就隻在窗下瞥一眼,立刻就回去。”


    一旁的景蘭被凍的抱緊了上身,嘴唇有些發白的絮絮道:“快點吧,好冷啊!”


    景沫隻好依了景月的話,三人往左稍間的北窗處走去,一堆危石成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種數一排鳳尾竹,映著紗窗,都成濃綠,下連水池,橫排著一字兒花牆,從花牆空裏望去,正好可以望進左稍間紗窗。


    景月扶著景沫的手踩在假山上,提裙輕手輕腳的往上攀,視線卻被前麵一排鳳尾竹擋住,看不太清楚,景月回頭輕聲喊了景蘭的名字:“快過來幫忙。”是要景蘭幫忙把前麵的鳳尾竹撥開點縫隙,好讓她們看的更清楚。


    景蘭慢慢爬上去,照景月的意思撥開,動作很輕不敢露出聲響。但也就在景蘭撥動鳳尾竹時,意外的看到小隔間的紗窗裏有一人影,她瞪大了眼睛,不太確定的身子往前傾,想看的更清楚。母親和邵大人在外麵談話,怎麽裏麵會有一人坐在炕床上?


    這一細看,把個景蘭嚇的倒抽一氣,那身影怎麽那麽像六姐姐。她記起來母親是把六姐姐留在遠香堂了,這一想,景蘭更確定裏麵坐著的是六姐姐。


    景蘭瞥了眼旁邊的景月和景沫,兩人隻是往中間的紗窗張望,不曾注意到她看的方向,她才暗暗鬆了口氣,有意用鳳尾竹擋住,免得被她們看到。


    景沫和景月透過紗窗望去,亮堂的屋內看到霍氏和對麵一男子談笑風生,隻見那男子笑音郎朗,明亮的屋內,細長的眼睛中似有金屬般的寒光,英俊的臉上輪廓如斧鉞雕琢般清晰,薄薄的嘴唇一抿,不怒自威,便是這般遠遠一看也讓人覺得有寒光閃過。


    景月有些恍惚,在書上看到,常年在外帶兵打仗的人都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讓敵人不容小覷。審訊犯人時但凡被這樣一雙眸子看過,犯人也得如實招來,大概就是說的這樣吧。


    景沫再看清邵謙時,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隻覺他明明是笑著的,但神情顯得有幾分威嚴和沉靜。


    兩人雖說是在傅府這座名門出身,但鮮少與外人接觸,就算有接觸的男子也都是自家族親一脈。傅氏累世為官,通家之好往來的也都是讀書人,從未真正認識征戰沙場的將軍。這一細看,不由覺得書上所言,冷麵將軍正是如此吧,兩人皆是各有心思。


    景蘭看景月和景沫都沉默著,生怕她們發現景秀也坐在裏麵,她扯了扯旁邊的景月,急切的小聲道:“大姐姐、四姐姐,我們回去吧,別被母親發現了。”


    “噓,你小點聲音,把鳳尾竹扒開點,擋著我了。”景月把景蘭輕輕推了推,道:“我們再聽聽他們說什麽話。”


    景蘭本是膽戰心驚,這被景月一推,身子就有些不穩,不由驚呼了一聲,整個人險些仰倒下去,幸而手使勁扯著鳳尾竹才無礙。


    裏麵霍氏和邵謙聽到驚呼的聲音,霍氏不禁驚訝,看了眼邵謙,見他神情淡然,好像沒聽到似得,她才回頭往北紗窗一望,在綠色鳳尾竹中看到幾抹衣裙,她臉色大變,站起身子向北紗窗走去。


    景沫和景月嚇的低下身子躲開,霍氏一眼就看到窗外景蘭慘白的臉,目光立時變得冷峻,轉瞬回過頭笑著對邵謙道:“世侄,我這後院是要休憩的鯉魚池,我去看看出了什麽事。這屋子原本是我家老爺的書房,有不少藏書,要不你先看看,我已經吩咐備膳了,待會留下來陪我吃頓飯。”


    邵謙不再多說話,端起茶杯啜了口,算是答應。


    霍氏就和陳豐家的往外麵去,又囑咐白芷好生伺候。


    景秀聽到霍氏走出去的聲音,整個人像是鬆了口氣,但邵謙還在外麵,她不敢鬆懈,想著白蘇怎麽還沒想到辦法幫她解脫出去。


    白芷在外麵給邵謙倒了杯茶,看他麵容冷峻,眼神如刀鋒的望著窗外,白芷不由覺如寒凍冰峭般的冷,倒茶的時候指尖一抖,茶水溢滿了出來,又慌張的趕緊擦桌子,反把茶杯撞倒了,打濕了邵謙的袖口,白芷嚇的跪地道:“奴婢該死。”


    再想去給邵謙擦拭袖子上的水時,邵謙提起袖口避開,不鹹不淡的道:“下去。”


    白芷錯愕抬起臉,邵謙已站起來,重複一句道:“都下去。”


    白芷聽他語氣不善,忙扶著兩個小丫鬟退出去。


    剛踏出房門,看到白蘇一臉著急的樣子走來,她冷冷地道:“你不去伺候六小姐,跑到這裏做什麽?”


    白蘇向裏張望,被白芷拉著往外麵急走:“看什麽看,裏麵是邵都督大人,你不要命了!”


    白蘇忙道:“就他一個人在裏麵嗎?”


    “不然呢?”白芷不耐煩地拽著白蘇道:“我聽說六小姐臉上受了傷,還待在暗廂房裏,你跑來這裏做什麽?”


    這樣看來沒發現六小姐在裏麵,白蘇稍放心,嘴角微翕的遲疑道:“六小姐沒事了。”怕白芷還問,胡謅著閑扯說:“我剛看到太太急急走出去,臉色不大好,太太怎麽了?”


    白芷哪有閑工夫再跟白蘇多說,淡淡說了句:“你都是六小姐身邊的大丫鬟了,少打聽遠香堂的事。”橫了白蘇一眼,往外麵疾步走去,想起邵謙的眼神,真是不願多呆一會。


    白蘇跺了跺腳,向左稍間的方向看了眼,門口立著兩個小丫鬟,不由祈禱著景秀能平安無事。


    景月和景沫知道霍氏要來了,想跑是來不及了的,把景蘭救下來,三人整了整儀容,繞著鯉魚池旁走去,景月邊抱怨道:“叫你動靜小點,現在好了,被母親發現了。唉,都被你害死了!”


    景蘭嚇的驚魂未定,未語先垂淚,咬著唇低聲道:“對不起,四姐姐……”她真是被嚇到了。


    景沫安慰道:“算了,景蘭也不是故意的,我來跟母親解釋。”


    “大姐姐,都是我的不好,要不是我硬要拉著你來,也不會被母親發現。”景月謙聲道:“母親要追究起來,我來承擔,與大姐姐無關。”


    景沫笑道:“你也是為我好,我會跟母親好好說的,放心。”


    出了鯉魚池,門口就與霍氏相遇,看到景沫的時候霍氏臉色微漾,張口直接道:“景沫,你怎麽也跟著她們胡鬧?”


    隻這一句話,景月和景蘭就垂低了臉,意思是在霍氏心裏,十分確定景沫不會做出這種事,是被她們倆帶著的。


    這樣直接,兩人心裏自然都不好想。陳豐家的看景月和景蘭臉色極其難看,在霍氏背後輕輕點了點。


    霍氏會意,話出口意識到話語不公允,緩了緩神色道:“你們都跟我過來。”


    景秀久坐在炕上一動不動,身子僵硬到麻木,知道外麵隻剩下邵謙,這個時候她要出去的話,該找什麽借口?可要一直待在裏麵,等霍氏再進來,恐怕會被發現,那就更不好收場了……


    心思百轉千回中,聽到有腳步走動的聲音,她驚慌失色,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難道被他發現了?


    腳步越來越近,景秀隻覺全身一陣燥熱,血都湧向了頭部,額頭的汗珠直流。她攥緊了手指,可以看到指節發白,腦中緊急想著對策。


    就在這猶豫中,腳步又近了幾步。


    當斷不斷,其事必亂。


    景秀在心中默默地念著這句話,深吸了幾口氣,張開眼睛剛要一躍而起,卻沒顧及麻木的身子,整個人就噗通一聲翻滾的跪在了地上,膝蓋磕的像是要斷裂似得,痛的眼淚刷刷大顆大顆滾落。


    邵謙剛掀起簾子走進來,就看到這幕,身子不由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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