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這一覺,是顧如是重生以來, 睡得最踏實的一個晚上。


    所有的委屈都說了, 所有的痛苦也都講了, 得到了娘親的原諒, 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 也算放下了大半。尤其是將事情和娘親攤開來說清楚後,之後就不再是她一個人獨自奮鬥。


    顧如是醒來, 依舊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會有那樣的勇氣,和娘親和盤托出。


    碧袖端著洗漱用具進來, 看著半直起身的小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昨天在麓山書院發生的那一幕, 對碧袖的衝擊不可謂不大, 畢竟出事的那串手串, 是怎麽被動的手腳, 從頭到尾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是對於碧袖來說,小姐做的什麽都是有理由的,她會讓她那樣做, 一定是因為二小姐和江家小姐做了不好的事,小姐要懲罰她們。


    有一個忠心耿耿的腦殘粉丫鬟, 最大的好處就是你無論做了什麽, 她都會一心一意從好的角度替你描補。


    昨天小姐從夫人屋裏出來, 雖然補了妝, 可是那眼底的血絲還是瞞不了人,碧袖還擔心夫人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責罵了小姐,心中正擔憂呢,想著要不要替小姐頂罪,就說一切是自己主謀的,就是看不慣二小姐總是跟小姐要東西。


    隻是這一切的擔憂,在看到小姐臉上安心的笑意後就放下了。


    也是,夫人比任何人都要疼小姐,又怎麽舍得責罵她呢。


    碧袖絲毫沒有提及關於那顆填滿火毒蜂的蜂皇蜜的珠子,端過水盆,伺候顧如是梳洗。趁這功夫,外頭的婢女也端著剛從大廚房取來的早膳,擺在了廳堂的小圓桌上。


    一碗枸杞粳米粥,一碟春筍玉蘭片,一碟廚房裏廚娘最拿手的醃蘿卜纓子,酸爽脆甜,顧如是來的第一天就愛上了這味道,特地吩咐廚房,每天早上都上一碟配粥,除此之外,還有一碟胭脂鵝脯,一碟肉末蒸蛋,以及兩三盤做工精致的點心,每一份的量都很少,即便如此,顧如是也吃不完這麽多的分量。


    她用蘿卜纓子配了粥,又吃了點春筍玉蘭片,鵝脯動了一口,然後又吃了塊翠玉豆糕,剩下的就讓青瑤端了下去,讓她們幾個丫鬟分著吃。


    能送到她麵前的,都是用料極好的食材,而且作為下人,能得到主子賞賜的吃食,那可是極其榮幸的事,青瑤嬉笑著把那些東西端了下去,碧袖則是伺候小姐漱口。


    顧如是身邊的丫鬟基本都是輪流當值的,昨晚紫竹負責守夜,現在她估計已經回房補眠去了,碧袖頂上,自然是先用了早膳才過來的,這時候倒也不用下去吃飯。


    顧如是坐在梳妝台前,碧袖在後頭梳著頭發,她凝視著麵前擺著的那個首飾盒,沉思了良久,終是鼓起勇氣,將那首飾盒打開,在取出裏頭所有的首飾後,拿開底下墊著的絨布,摸索著按到木質的盒底上的一個鬆動的按鈕,仿佛觸動了什麽機關,啪的一聲,首飾盒底部出現一個隱蔽的暗格,裏頭放著一塊碧玉通透的玉佩,上麵雕著的騰龍祥雲的花紋,顯然和昨日忽然出現的南王腰間懸掛的那塊玉佩如出一轍。


    碧袖的眼皮跳了跳,她倒是沒有認出來這塊玉佩,而是她在小姐身邊這麽久了,從來都還沒見過這塊玉佩,更不知道,原來這首飾盒裏頭,還藏有這樣的玄機。


    顧如是想找出一個能夠裝玉佩的錦盒,可是那些盒子不是太大了,就是太小了,這時候,她看到不遠處繡繃上放著的一個已經繡完的荷包,眼前一亮。


    這個荷包上隻是繡著簡單的青竹圖案,素白色的緞麵,沒有繡字或是時髦能夠辨明身份的圖案。顧如是拿過那個荷包,將玉佩小心放到裏麵,遞到碧袖的手裏。


    “你去看看這外頭可有一間叫做長信齋的書店,將這荷包直接交給那的掌櫃,就說之前不懂事,拿了先生貴重的東西,今天原物奉上,望先生諒解。”


    顧如是想了想,又補充了幾句:“回來的時候你記得再帶上幾本新出的話本子,別人問起來,你就說是去幫我買話本子去了。”


    顧如是想了想,長信齋作為那人打探消息的眼線,此時應該也開遍整個晉朝了吧。


    碧袖最讓顧如是滿意的一點就是不該問的不問,踏實果決的履行她所吩咐的所有決策,此時碧袖就二話不說,接過那個荷包,點點頭,找來一個院裏的二等丫鬟替顧如是接著梳頭,自己則是照著她的吩咐,去找那家叫做長信齋的書店。


    ******


    “你說這是這的掌櫃讓影衛送過來的。”


    衛邵卿的手上拿著一個香囊,纖長的指尖在上頭繡著的青竹上揣摩,至於放在裏頭的那塊玉佩,顯然沒有得到他的絲毫重視,孤單單的放在桌麵上。


    “據掌櫃的說,是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丫鬟打扮的女子送來的,他收下東西後派人跟著,發現對方進了顧家的別院。”


    絕影有些不明白,對方就在顧家別院,要把東西還給主子,為什麽不自己直接過來,而且那塊玉佩......


    絕影大著膽子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可是從主子的眼底,什麽都看不出來,又喪氣地低下了頭。


    為什麽?


    衛邵卿眯了眯眼,那小丫頭是不敢見他了,幾年不見,膽子倒是越來越小了,當初爬到他頭上敢扯他頭發耍壞,要抱抱要親親,還吵著將來一定要嫁給他的人,現在這是做什麽,始亂終棄。


    衛邵卿的眼底幽幽,想著要怎麽懲罰那個不守信用的壞孩子。


    “你將——”衛邵卿正想將那玉佩放如荷包中,讓絕影派人給送還回去,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改了主意。


    “你派人給顧家的幾位夫人小姐送些賀儀,說是我們借住顧家的謝禮,這塊玉佩,就放在送顧家大小姐的禮單裏,請她務必收下。”


    務必兩個字尤其中,絕影也明白了,估計這拿了玉佩又送回來的,除了顧家大小姐不做他想。


    這還回來的玉佩,主子還眼巴巴的送回去,絕影腦海裏浮想聯翩,夫人或許不需要擔心主子找不到媳婦兒了,看主子這不是自己給自己相看了一個嗎,雖然女方的年齡小了點,不過再過段日子,也及笄了,到時候就能上門提親了。


    “這件事要是透漏半點風聲,你就自己給我滾去刑堂吧。”衛邵卿帶著寒意的語氣讓絕影心頭一凜,他怎麽忘了主子的性子了,一想到刑堂的模樣,絕影打了個寒顫,連連詛咒發誓,誓死也要替主子守住這個秘密。


    衛邵卿不耐煩看身邊最得力的手下犯蠢,擺擺手讓他閉嘴。


    絕影恭敬地拿過桌子上那個貴重的玉佩,看著主子拿著那個荷包,似乎不肯撒手的模樣,十分知趣地退下,決定給這玉佩,重新換一個包裝。


    “主子,喝藥了。”


    一個長得和絕影幾乎相差無幾的侍衛走了進來,看模樣,比絕影更沉穩些,眼神堅毅,手上端著一個托盤,裏頭放著一個碧綠通透的玉碗,玉碗盛著一碗黑漆漆的藥,帶著微微的溫度,散發著一股苦澀難聞的味道。


    衛邵卿皺了皺眉,將荷包塞到衣襟內,接過玉碗,將裏頭的藥一飲而盡。


    “這是第幾副藥了?”感受著口腔中肆意橫行的酸苦味道,衛邵卿朝著邊上的絕命問道。


    “這是第九副,孫老說了,再服用六副後就能換一個方子,到時候就不用再服藥了,看解毒的程度,配合藥浴排毒。”絕命畢恭畢敬地說到。


    “嗯。”衛邵卿點了點頭,看絕命沒有下去的意思,看了他一眼。


    “夫人那傳來消息,說讓主子回島上一趟。”相比哥哥絕影,絕命反倒更像是哥哥,沒有廢話,做事一板一眼,顯得有些呆木。


    “嗬——”衛邵卿喝完藥,略顯血色的臉上閃過一抹妖異,也沒回答去還是不去,擺擺手,讓絕命退下。


    絕命看了主子一眼,躊躇了片刻,這才端著托盤離開。


    *******


    “小姐,南王那讓人送謝禮來了,夫人讓我把送給小姐的那一份送了過來。”青瑤指揮著小丫鬟,端著好幾個錦盒以及幾匹綢緞進來,笑臉盈盈的。


    “都說這南王性子孤僻,我看可比四皇子和五皇子好多了,你看這南王多知禮數啊,雖說咱們府上也不缺這點東西,可這多少也表明了態度啊。”


    青瑤的話讓顧如是的眼皮一條,從繡繃前站起身來,打開那一個個錦盒,看到其中一個錦盒裏赫然擺著的那塊玉佩,實在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是什麽樣的感覺。


    碧袖也看見了,嚇了一大跳,看了眼邊上的小姐,這南王和小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去啊。


    “小姐,這四皇子和五皇子也派人送禮來了。”


    衛邵卿的動靜不小,衛頤和衛頡自然也發現了,連忙派人給顧家的各個主子,補送了一份厚禮。


    青瑤一聽,臉色好了很多,還有些為自己剛剛在背後說人壞話,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這四皇子和五皇子送的禮夫人都放庫房了,沒讓人抬過來,說是太麻煩了,反正這別院,咱們也不久住,到時候還是得一塊裝回家裏去,就不一趟兩趟的跑了。”


    來報信的是簫見素身邊的琥珀,青瑤有些納悶,怎麽南王送來的東西夫人讓人送過來了,這四皇子和五皇子送的東西,夫人就嫌麻煩了。


    她想了想,或許還是兩人送的東西太簡陋了吧,夫人連看都懶得讓小姐看一眼,青瑤覺得自己想的很有道理,這四皇子和五皇子可是二夫人的親人,做出這樣的事來很有可能,這麽一想,青瑤就忍不住想向那兩個人一人翻一個大白眼。


    顧如是心裏清楚,估計是娘親不想讓她和衛頤有絲毫牽連,這才做了這個決定。


    她毫不在意,表示自己知道了,讓紫竹送琥珀離開。


    “小姐——”


    碧袖看著那個放在錦盒裏的玉佩,有些拿不定注意該怎麽辦。


    “算了算了,收起來吧。”顧如是揉了揉太陽穴,不明白這衛邵卿到底在打什麽主意,這昨天剛把一缸苦水倒出去了,麻煩又一個個找上門,顧如是恨不得拍死當年的那個自己,叫你嘴賤,叫你眼瞎。


    ******


    “娘,這絕對是冤枉,我根本就不知道這蜂皇蜜是怎麽到我的房間裏去的,這絕對是有人刻意栽贓陷害。”


    盧淑蘭跪在江家的大堂之中,眼神間皆是憤懣,看著一旁許雲秋母女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


    “不是你還有誰,盧淑蘭啊盧淑蘭,你這好狠的心啊,你派人在禾兒的手串裏做這樣下作的手腳,你是不是想要害死她,你有沒有想過,禾兒是咱們江家唯一的女兒,你這樣下手針對她,難道絲毫不把江家的利益放在眼裏嗎。”


    許雲秋指著跪在地上的二弟媳,她在雅苑賢集上就懷疑她的,現在人證物證俱在,她是沒法狡辯了。


    “娘,這件事我也有失察之罪,沒有料到二弟媳婦因為和我之間嫌隙,會把手動到小輩頭上來,這才出了這樣大的岔子,不僅毀了江家操辦的盛宴,還和顧家結了怨,請您責罰兒媳。”


    許雲秋跪在江老夫人麵前,說是請罪,卻將這罪撇得一幹二淨,全推到了盧淑蘭的身上。


    “哼——”


    江老夫人嘭地一聲將手上的茶盞放到桌幾上,眼神陰鷙地盯著下首的兩個兒媳。她不氣這大房和二房別苗頭,兩房的心越不齊,越能保障她這個老夫人超然的地位,但是她氣兩人私底下耍耍花槍就是了,居然把臉都丟到家外頭去了,還惹來顧家這麽一個麻煩,她幾乎可以想到,要是沒有找到傳聞中的毒火草,顧家會怎樣向江家發難。


    “你給我一字一句說清楚了,這件事到底是誰讓你做的,一個字,都不準漏了,不然——”江老夫人語意未盡,下頭跪著的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工匠,渾身打著寒顫,汗如雨下,把跪著的那塊地都給浸濕了。


    “爺爺,爺爺——”


    一群侍衛捆著七八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四五歲左右的孩子,看著跪倒在大堂中央的老工匠,不斷哭喊著,看著老工匠心如刀絞。


    “你不開口,隔一炷香,我就打死你一個兒子,兒子沒了,還有孫子,我就不信,你一直不招了。”江老夫人眼底的狠辣,讓邊上的人都忍不住嚇得咽了咽口水。


    都說這江家門風清正,禮教傳家,是五大家族裏頭對待下人最寬和的人家,實際上,最藏汙納垢、最陰險狠辣的地方,或許正是這看上去最光鮮亮麗的地方。


    “爹,我不要死,老夫人問你話你就照實說啊。”


    “爺爺,救救我,爺爺。”


    聽了老夫人的話,被那群侍衛壓住的人全都放聲嘶吼起來,讓那個老工匠趕緊說實話。


    “這些事,都是二夫人讓我幹的,因為二夫人與我有恩,我這才昧著良心,在手串裏頭動了手腳,我屋裏,還放著當時二夫人身邊的喜鵲送來的一百兩金子,我做錯了事,我認了,隻求老夫人放過我的家人。”


    老工匠轉過頭,看了自家可愛的小孫孫一眼,扭過頭,毅然決然地衝到一旁的柱子上,腦漿碰裂,飛濺了一地的血水,看的堂中的女眷驚呼著轉過頭去。


    江白禾也被嚇了一大跳,驚呼著將頭埋向一旁的丫鬟身上,沒人看的見的地方,鬆了口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汙蔑,這是赤/裸/裸的汙蔑。”


    盧淑蘭猛地站起身,直接衝許雲秋扭打起來。


    “是不是汙蔑你自己心裏明白,這蜂皇蜜是從你屋子裏搜出來的,這工匠也親口承認了,你還抵賴,你說不是你做的,難不成還是我陷害你不成。”


    許雲秋雖然是武將許家的女兒,可是論打架,她還真沒繼承許家這半點天賦,從小身嬌肉貴的養著,打起來反倒落了下風。


    “把人都給我拉開,還嫌不夠丟人現眼呢!”


    江老夫人眉頭皺得都快夾死蒼蠅了,猛地一拍桌子,怒吼一聲,邊上的下人領命,趕忙把廝打在一塊的兩位夫人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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