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的信件,通過幾日的周轉,在加急的情況下,很快就到了朱元章的手裏。


    看著大孫的字跡,朱元章笑得跟孩子一樣的開心。


    就現在的朱元章來說,對於蘇州地區富商們的處置,那都是旁枝末節,大孫的消息,才是最為關鍵的。


    而喜悅,自然是需要分享的。


    朱元章看完之後,便讓身邊的劉和蔣瓛也看看。


    劉和蔣瓛,在朱元章身邊多年,自然明白這個時候,就是猛誇太孫的時候。


    劉和與蔣瓛對視一眼後,劉和率先說道:“太孫殿下行事,果真是行非常之事,不為凡俗所束縛。”


    “那些商人,隻能被太孫殿下玩弄於鼓掌之中。”


    “依老奴所見,要不了多久,那些江南富商,就隻會唯太孫殿下,馬首自瞻。”


    “江南的隱患,也當是以逐漸的消除。”


    朱元章聞言,微微頷首。


    江南地區,對於朱元章來說,一直都是一塊心病,雖然沒有太多起義造反的事情發生,可朱元章對於江南,更加的特別注意。


    頒布的《大誥》中,其中規定拒絕為君主效勞的讀書人要處以死罪。


    這一條,就是針對江南來的。


    大量財主的家產被沒收,許多文人慘遭迫害。


    看似是底層官員的問題,實則是朱元章暗中指使。


    還是同樣的套路,當地方的民怨過於大了之後,那些迫害文人的官員,就會成為替罪羊的存在,被朱元章賜死,安撫民心。


    不過在這其中,也有不少真心辦事的官員,遭到了波及。


    如之前的蘇州知府魏觀,與魏觀交好的文人高啟、王彝這些,便是如此。


    朱元章稱帝前和陳友諒爭地盤時,魏觀就加入了朱元章的陣營,是資曆比較深的開國功臣。


    他是讀書人出身,朱元章稱帝後,他曾擔任過國子監助教、侍讀學士、禮部主事,也到過地方任職,後來年紀太大就退休了。


    魏觀退休後不久,蘇州知府陳寧因橫征暴斂被朱元章罷官。


    朱元章重新啟用魏觀,任命他為蘇州知府。


    魏觀到任蘇州後,廢除了陳寧的苛政。


    後來朝廷想將魏觀調到四川,蘇州百姓向朝廷上書,請求讓魏觀繼續在蘇州做知府。


    朱元章一時也沒有想到替代魏觀的合適人選,就同意了。


    蘇州指揮使蔡本和魏觀有矛盾,他向朱元章上書攻擊魏觀,指出他的兩項罪名:


    一是在張士誠宮殿遺址修建府衙。


    二是征召農民修建水利工程,這沒有遵從朱元章體恤民力的指示。


    蔡本說魏觀做這兩件事,是因為有謀反的心思。


    朱元章接到蔡本的上書後,並沒有立刻治魏觀的罪。他一直很相信魏觀,而且魏觀當時已經六十九歲了,造反實在不合常理。


    而且蘇州的軍隊是由指揮使蔡本掌控的,魏觀作為知府調動不了軍隊,他拿什麽反。


    為了弄清真相,朱元章派了一位名叫張度的禦史前去蘇州進行秘密調查。


    張度假裝成民工,參與修建蘇州府衙。


    剛開始張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直到給府衙安裝大梁,魏觀舉行了一個上梁儀式,並邀請老朋友、蘇州大文豪高啟寫了一篇《上梁文》。


    魏觀和高啟的命運就此注定。


    隻是波瀾不斷的江南一帶,直到目前來說,都沒有正式徹底消除隱患。


    明麵上沒有問題,暗地裏卻危機四伏。


    對於朱元章來說,他想留給子孫的江山,是一個固若金湯,天下太平的江山。


    必然要在有生之年,把這個問題解決掉。


    所以目前大孫的行動,就顯得很是重要了。


    蔣瓛見陛下沒有說話,沉思片刻後目光轉向自己,便就知曉要聽聽自己的意思。


    畢竟,太孫殿下的信件,可不是說能白看的。


    不過在蔣瓛的心中,早就有了腹稿。


    通過錦衣衛一些傳達的卷宗來看,蔣瓛對於太孫殿下的動作,有了更深的認知。


    “啟稟陛下,臣感覺太孫殿下在江南興辦船廠,可能有著更為遠大的目標。”


    這話一出,自然就吸引了朱元章的目光。


    “說來聽聽。”


    蔣瓛抱拳作揖道:“陛下,臣認為,太孫殿下看似是在江南地區興辦船廠,好似是在從事商道之事,實則以臣看來,太孫殿下的目標,應當是遠在海外。”


    “太孫殿下如若是整治商道,其實在江南有非常之多的選擇,便是京師的釀酒廠,製衣廠,紡織廠,糖霜廠,瓷器廠哪個不能為太孫殿下開擴商道。”


    “而太孫殿下,卻單單選擇了從未開辦過的船廠。”


    “這自然跟最近解除禁海的緣由有關,然實際上,太孫殿下當是想借海貿一事,把整個江南地區的富商們,進行一種海上的遷徙。”


    朱元章聽到這裏,目光頓時認真起來。


    對於船廠,朱元章一直很是重視。


    雖說為防止海外侵擾,實行嚴厲的海禁政策,規定“片板不許下海”,“敢有私下出諸番互市者必置之重法”。


    然實際上,實行“海禁”的同時,“朝貢”貿易仍然進行,並且更為繁榮。


    而各地船廠,也是紛紛建立。


    日京師城郊上新河建立了“寶船廠”,造的船稱做“寶船”。


    在福建建造的稱做“福船”,廣東建造的稱做“廣船”。


    廣船“的特點是以“鐵栗木為之,視福船尤巨且堅”。


    材料優良,使用質堅如鐵的鐵栗木,船體結構堅牢,規模巨大,航行力強。


    廣東出海之洋船都是富商建造。


    他們勾通官吏,辦置商貨,走私出海。


    “巨艦聯防,方一百二十步,容二千人,木為城,為樓櫓,四門其上,可馳馬往來”。


    可見在走私這塊,利潤之龐大,關係之複雜。


    “你的意思是,大孫的想法,便就是要把江南一帶的大商,全部引入到海貿中,和廣東,福建的走私海商們,去爭個高低。”


    朱元章開口問道。


    這倒是個不錯的想法,這般來看的話,當江南商人開始走海運,自然在漕運這塊,就會弱下來。


    便就更加容易去掌控江南富商了。


    最主要的是,當船隊形成,這些富商們的底子,也會逐漸顯露出來。


    “陛下高見,不過臣覺得,太孫殿下,應該還有要遷徙江南大戶的意思。”


    “便是如倭國一般。”


    蔣瓛沉聲說道。


    這話咋一聽有些奇怪,但是朱元章能夠聽懂。


    因為大孫在此之前,就已經透露過這般的想法。


    與其用遷徙這個詞,其實對外殖民,才是更好的解讀。


    殖是繁殖,孳生之意。


    殖民則指強國向他所征服的地區移民,並掠奪原當地人民的利益。


    是一個大國在國外尋求並獲得對經濟上、政治上和文化上不發達地區的占有權的過程。


    而主要的體現,便是在於海外移民,海盜式搶劫,奴隸販賣,資本輸出,商品傾銷,原料掠奪等。


    而對於這些,目前的大明,幾乎滿足了所有殖民的需求。


    鄭和下西洋,兩萬人的船隊有著對很多東南亞國家的滅國之力,軍事力量的強大和船隊能自給自足的物質條件卻沒有促成大量殖民地的開發,鄭和用完全不同的,古老的方式來處理了和那些土王的關係。


    大量納貢國的確立和友邦的建交取代了武裝殖民,而哥倫布的地理大發現引起的美洲殖民,帶來的巨大財富卻引起了西方政治軍事和科學的飛躍,明代的不殖民政策甚至被看成了曆史上東西方優劣形勢轉化的轉折點。


    那麽古今曆史上,除了蒙元最喜歡對外擴張,其他朝代,幾乎就從來沒有過殖民的想法。


    主要還是文化的問題。


    在華夏文化中,對自己優越感的自信,造成了百姓視其他地域都為蠻荒地帶,背井離鄉的都是實在無法立足之人。


    萬裏之外死後也無法葉落歸根,簡直是流放的徒刑,與儒家文化最是格格不入。


    大明是傳統重視農業的封建王朝,其開疆拓土的形勢也是傳統的駐軍和官員管轄。


    尤其是對於皇室的中央集權。


    在行政係統中,殖民地的管轄在萬裏之外,其理念和中央集權有著強烈的衝突。


    王朝更迭,五德流轉這些,是華夏自有文化。


    秦始皇在很早以前就確立了華夏的基本盤,大明幅員遼闊,很多地方在明朝的時候都有繼續開墾的潛力。


    土地和糧食生產方麵,大明沒有開設殖民地的意願,並且從殖民地轉送糧食,物流的成本大大的超越了糧食本身,從農業的角度去看開設殖民地,這是極為荒謬的事情。


    不過就目前朱元章來看,又有了許多的不同。


    因為利益。


    在朱元章看來,這並不能算是殖民,而是把江南的富商們,全部流放到外麵去。


    讓他們在那裏,成為大明王朝的一種間接傳播。


    這和現在大孫對於藩王的政策,幾乎處於相同的。


    朱元章也很好的感受到了這個點。


    要知道,老朱家的子孫,自然會枝繁葉茂,開枝散葉。


    就現在來說,朱家的子孫,已經非常之多了,可以想象到再過一兩百年後,老朱家子孫可能會數以萬計。


    而對於子孫們的安排,就成了一個問題。


    按照目前所製定的製度,自然是由皇室供養,領取俸祿。


    不過誰會希望,自己的子孫,個個都是混吃等死,隻知道傳承繁衍的庸才呢。


    大孫這邊,就開辟了一條很好的路子。


    先讓富商們去開擴,到時候時機差不多了,就讓子孫們去繼承。


    這般下來,大明的疆土,隻會是越來越廣闊。


    哪怕是管轄不到,那也沒有多大的關係。


    畢竟,肉爛在了鍋裏。


    ....


    蘇州城這邊,不過短短十來日的時間裏,船廠就已經開始興建了。


    對於現在的大明來說,這是一個非常不可思議的速度。


    正常的話,船廠的開設,沒個小半年,幾乎不可能說有什麽動靜。


    這其實跟明朝的關係不大,不管是古今後世,官府辦事,從來都是要講究一個章程。


    層層上報,再層層下批。


    這是無法避免。


    加上現在大明的傳訊時間,半年能把船廠開辦起來,都算是已經很快了。


    不過這一切,在朱英這裏,就變得極為簡單了許多。


    楊幼文那邊,在朱英顯身之後,事情也算是真相大白了。


    畢竟是皇太孫,朱英也沒興趣去玩什麽躲貓貓的遊戲,在摸清楚蘇州城裏的底細後,要的就是一個快刀斬亂麻。


    打得這些蘇州大商,一個措手不及。


    李老爺也沒關上兩天,就被放了出來。


    並且他還成功的入股了一層的幹股在船廠中。


    隻是李老爺的心情,並沒有因此而變得輕鬆。


    “樹明兄,這次,怕是沒有其他路可走了,誰能想到,竟然是傳聞中的太孫殿下親臨蘇州。”


    蘇州酒樓中,同知宋信有些無奈的說道。


    當他在治安司衙門看到太孫殿下,得知其身份的時候,心中就已經絕望了。


    甚至感覺連自己頭上烏沙,都有一種不保的可能。


    不過太孫殿下接下來的話,卻出乎了宋信的意料。


    此刻,李樹明嘴角有些苦澀。


    “我在江南待了一輩子,便是取得了秀才的功名,也沒有要去從官,而是幹起了別人眼中看不起的賤業。”


    “這般多年過去了,我是真沒想到,到了現在,還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太孫殿下既然願意饒我一命,事到如今,也隻能是硬著頭皮往上去了。”


    李樹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彷若這吞下去的不是酒,是愁。


    朱英自然不會說好心思讓李樹明這個蘇州商會領袖待在江南。


    放其出來,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為大明開辟新的疆土。


    或者說,殖民。


    而在李樹明看來,自然是屬於流放。


    宋信接過話茬:“樹明兄倒也無須過於煩惱,出海也是一條生路,總比丟了性命強。”


    “再者太孫殿下也說了,隻需樹明兄建立足夠的功勞,也是會允許落葉歸根的。”


    說到這裏,宋信端起酒杯:


    “樹明兄此去南洋,當一切珍重。”


    “若真能立下功勞,或許青史之上,也當會有樹明兄濃厚的一筆。”


    說出這話,宋信突然反而有些羨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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