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兩堤芳草地,江南二月杏花天。


    張嫻午睡醒來,就聽丫鬟來報說隔壁寧國府的許夫人派了人來,一問,卻是那邊的賈琅身體還沒好,賈琅媳婦又是有了身子,許夫人作為嬸娘自然要多照顧著點兒,先前說好了要請的賞花宴卻是不方便辦,作為賠罪,送了點寧國府花園子裏的花兒來,給張嫻把玩把玩。


    張嫻叫丫鬟接了進來,卻是一個一尺來高的大花瓶子,滿滿地插著開得活潑潑的桃花,一枝枝精精神神的,雖不是啥貴重玩意兒,卻是野趣滿滿,叫張嫻看著頗為喜歡,打賞過了寧國府的下人,就放在了自己屋子裏擺著。


    張淩碰到了一點還決斷不了的瑣事來向婆婆兼姑媽請示,反正也沒什麽事,張嫻就將下人打發出去,隻留兩個大丫鬟在外間守著,把兒媳婦留下來說話,閑談間說到寧國府的賈琅病病歪歪的連床都起不來,張淩拐彎抹角地打聽:“琅二嫂子想必是難過得很,說起來,上次見到她的時候我還答應了給她繡個吉祥圖案的帕子呢,這麽多天沒見,我又事兒多,竟是忘了,隻恍惚間聽說那邊的伯娘心疼二嫂子,事事不讓她操心,隻管安心養胎就是了。”


    張嫻瞅了兒媳婦一眼,搖搖頭笑了,放下手中的針線招手讓張淩到自己跟前,冷不防捏了侄女耳朵:“好你個小妮子,也敢跟姑媽耍心眼兒了,說吧,你聽到了什麽?”


    說起這稱呼,卻也是有趣,在外人麵前,張淩自然是叫張嫻太太,賈瑚在的時候,則是跟著賈瑚喊母親,但是若是隻有婆媳倆在,兩人的稱呼就變成姑侄了,雖說有些不合規矩,張淩卻愛極了這種姑侄倆有點共同的小秘密的感覺。


    “姑媽!”眼見得被識破,張淩索性親親呢呢,扮癡做傻地癡纏了一會,才悄悄地和姑媽兼婆婆咬耳朵:“淩兒聽人說,那邊府裏不讓二嫂子侍候在琅二哥身邊,是因為二嫂子剛剛有了身孕琅二哥就病成了那樣,恐怕是二嫂子肚子裏的孩子克了琅二哥········”


    “所以你就擔心上了,怕琅兒媳婦被虧待?”張嫻頗為好笑。


    “二嫂子為人溫柔可親,之前對淩兒頗為照顧。”張淩小臉發紅,但還是老實回答。


    “溫柔可親······這倒是確實,琅兒媳婦是個老實人,隻是太過老實柔和,便是不好了。”張嫻歎了口氣,“那邊的事兒,你且別管,唉,說起來,要不是琅兒媳婦,琅兒也不至於現在這個樣子呢。”


    張淩一下子起了好奇心:“這卻是為何?姑媽,您且提點淩兒幾句,不然淩兒若是糊裏糊塗做錯了什麽,豈不罪過。”


    張嫻對侄女無心露了口風,本不想說,耐不過張淩的好奇心,隻能給侄女說了這裏頭的關竅。


    賈瑚這次的病,嚴格來說,其實病得很冤枉——他這病可以說是妻子趙氏一手造成的。


    這件事若是認真追究起來,簡直可以說是前世修來的孽緣:當初,賈琅身體不好在京中出了名,賈家的基業又保準是賈敬一房的了,門當戶對的人家怕女兒一嫁過去就守寡,哪怕有賈代化在也沒幾個肯把寶貴的嫡女和賈琅結親的,反而更看好賈敬家的賈珍;有那看著國公府的名頭眼熱巴結的,賈代化賈敬又看不上,挑來挑去,看中了父親隻是從四品官員的趙氏——趙氏的為人,說好聽點是溫柔賢淑,說不好點是內向懦弱,賈代化尋思著自己孫子身子不好,難當大任,這族長的擔子還是要交給賈敬的,若是賈琅娶了個過於要強或者家世過於強盛的媳婦,日後恐怕孫媳婦要攛掇著爭權爭勢,反而讓孫子兩頭受氣,賈琅的身體又是要好好保養的,趙氏這性格,正好。


    要張嫻說,賈代化可以說是方方麵麵都為賈琅考慮到了,寧國府的基業和族長的位置雖說要交給賈敬,預備給賈琅的卻也不少,足夠賈琅和他的兒子、孫子一輩子什麽也不幹都活的舒舒服服的,賈代化是真心的盼著賈琅成了家,早點有個兒子承繼香火,自己下去也對早逝的大兒子有個交代。


    結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賈代化想到了賈琅的妻子的性格對於寧國府將來的影響,卻沒想到正是趙氏那懦弱而毫無主見的性子,竟成了害了賈琅的禍根。


    前頭說了,賈琅身子不好,和趙氏成親之後,趙氏遲遲不見懷孕,眼看賈琅身子時好時壞,趙氏十分害怕賈琅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就會無依無靠下場淒涼,也是這時候,趙氏的陪房開始攛掇著趙氏給賈琅用“據說很靈驗”的民間求子藥。


    趙氏耳根子軟,陪房三番兩次攛掇,也就漸漸動了心思,再看隔壁賈珍的妻子胡氏凸出的肚子,一咬牙,在賈琅一次病好之後給賈琅下了猛藥。


    所以,這才是寧國府不讓趙氏接近賈琅的真相——賈琅這病來的蹊蹺,賈代化最疼這個孫子的,焉能不查?趙氏嫁過來還沒幾年,根基不穩,根本沒可能做到不留痕跡,這事兒雖沒鬧出來,但是趙氏如此作為,寧國府隻是不讓她繼續待在賈琅身邊,已經算是很寬容的了。


    張淩聽得目瞪口呆:“這麽說來,琅二嫂子以後的日子,豈不是很······?”“尷尬”兩字在舌尖滾了一圈,到底換成了另外兩個字:“艱難?”


    “豈止是艱難。”張嫻揉了揉太陽穴,歎道:“那個時候,琅兒媳婦其實已經有了快兩個月的身孕,隻是她年紀小不知事,後來太醫來給琅兒診脈,才偶然發現的。”


    張淩隻想到了四個字“天意弄人”,趙氏為了求子給賈琅下藥,結果孩子早就有了,她卻不知道,賈琅身體的虧損卻不是能輕易補回來的,就算補回來了,趙氏和這個孩子日後在寧國府怕也是會尷尬得很。


    張淩心中正如此感歎呢,張嫻將她拉近了一些,低聲道:“淩兒,你和瑚兒成親也有這麽久了,瑚兒他對你,可還好?”


    張淩心想著趙氏的事,乍聽這一問,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回了一句“大爺對淩兒,自然是極好的”,才突然明白張嫻問的深意,臉龐頓時燒得通紅,聲如蚊呐:“姑、姑媽!”


    張嫻拍拍她的手:“這裏又沒有外人,你和姑媽有什麽不敢說的?說起來,琅兒媳婦、珍兒媳婦也比你大不了幾歲,但是都已經有了······這方麵,你卻是得注意一下。”


    張淩心裏咯噔了一下,恍惚想起出嫁之前母親教自己的:“姑姑再好,也隻是姑姑,你千萬記得,侄女是用來疼的,兒媳婦卻不一樣,切記·····”


    賈家的家風·······隔壁寧國府的胡氏進門沒多久,賈珍就通房姨娘一個個地抬·····


    她低下頭,隻覺得滿嘴都是苦澀的味道,低聲道:“姑媽說的是,淩兒之前卻是疏忽了,讓姑媽擔心。”


    “胡說什麽呢,你這傻孩子。”張嫻一聽就知道侄女兒怕是誤會了什麽,溫言道:“你是我看著長大的,雖說不是我親生的,但在我心裏,早就把你當女兒看了。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你和瑚兒和和美美的,我也就放心了。隻一件,這兒女之事,心急不得,你們小夫妻年紀輕輕的,此事也不用愁,順其自然就好,你們可千萬別因著老爺,或者別的人的幾句話,就著了急了尋湯問藥、拜佛求神的,那樣對你們反而不好。”


    張淩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驚喜地抬頭:“姑媽?”


    張嫻笑笑,輕輕拍拍兒媳婦的手,戲諧道:“淩兒剛剛看起來可是委屈得很,難道在你心裏,姑媽還有當那給媳婦兒添堵的惡婆婆的苗頭?”


    “淩兒不敢!”小心思被揭穿,張淩羞紅了臉:“是淩兒自己多心,淩兒不懂事,姑媽且原諒淩兒則個。”


    “你呀!”張嫻輕輕戳了侄女一指頭,笑道:“既然要原諒,那正好,這抹額是給你曾祖母繡的,還差小半兒,你既然領罰,便罰你代我做好了給你曾祖母送去。”


    “侄女領命!”張淩誇張地行了個大禮,心裏無比慶幸當初父母給自己選了姑媽家,表兄文雅溫和不說,單是有一個通情達理的婆婆這一點,就勝過了多少手帕交啊!婆婆是親姑媽,小姑子從小就認識,小叔子還小,而且自己一過門姑媽就手把手地教自己怎麽打理這個府邸,除了要應付一個不太讓人喜歡的太婆婆和一個經常擠兌人的嬸娘,自己的日子比很多姐妹都要過得舒服,要知道姐妹們之間聚會的時候,抱怨婆媳關係不好、抱怨小姑子刁蠻的可不少。


    ——————


    賈琅到底是福薄,長年累月藥汁子浸泡的身體根本禁不起過於霸道的藥物,將將拖到了五月,人還是在一個火雲滿天的黃昏去了。


    張嫻聽到消息的時候,直驚得目瞪口呆:“前幾日不是說有了起色的麽?怎麽突然就、就?”


    老國公夫人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則是:“瑚兒呢,我的瑚兒在哪裏?”


    老國公夫人年紀大了,聽到賈琅逝去,第一個想到的是和賈琅差不多年歲的重孫賈瑚的安危,怎麽也放心不下,硬要下人把賈瑚找回來,直到賈瑚好端端地站在她麵前,老人家上上下下地確認了重孫子沒事,提著的心才放下來。


    這卻是正和了張嫻的心思,別人的兒女再金貴也比不上自己的,人死之事晦氣,她不願賈瑚多沾,正好借著太夫人的要求讓兒子回來,當然,她自己是少不得帶著兒媳婦過去一趟的。


    賈赦那天很晚才回到榮禧堂,心情頗為低落,一直在歎氣,和張嫻說了自己在寧國府看到的:“琅兒去的時候想見伯父,伯父怎麽也不肯進琅兒的屋子,就在外邊站著,敬大哥跪下來求他他都不肯進去看琅兒最後一眼,你說,大伯這是什麽心思?”


    “那時候大伯不肯見琅兒?”張嫻聽得直發愣,“敬大嫂子卻是沒和我說這個,大伯不是因為琅兒的事悲傷過度昏倒了麽?”


    賈赦搖搖頭:“我親眼見的,當時大伯就站在琅兒房間外頭,跟個木頭人一樣,不說話也不動,誰勸也不聽,琅兒一去,大伯整個人就倒下去了。”


    張嫻仔細琢磨了一下,隻覺得心裏頭直堵得難受,不知不覺道:“恐怕大伯是‘愛之深,傷之切’罷,好歹養了琅兒十幾年,一朝就這麽孤零零地去了,連個兒子也沒有,琅兒媳婦肚子裏那個,也還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她本想說“若是我”,想到這話頭不好,趕忙收了,轉而問:“琅兒尚且無子,這摔盆哭靈的人,可怎生是好?聽敬大嫂子的意思,似乎是從族裏找個孩子暫代。”


    賈赦揮了揮手,頗有些懨懨的樣子:“這事兒敬大哥敬大嫂子自會處理,你最近,嗯,”他頓了一下,“且多看著瑚兒一點,他最近讀書讀的有些狠了,不顧著身子可不行。”


    果然這天下的父母心思都一樣,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去了,第一反應就是自家的孩子可是得顧好了,哪怕孩子已經千好萬好,還是放不下心來。


    張嫻應了聲是,心裏頭卻是琢磨著一個問題:賈琅的死,可以說和趙氏脫不了幹係,現在賈琅去了,趙氏怎麽辦?


    努力忽略心頭的那一絲不詳預感,張嫻暗示自己:趙氏如今懷著身孕,寧國府怎麽都會看著那孩子的麵上好好待趙氏的,賈代化再怎麽因為賈琅的事情遷怒,都不可能真的發作於無知婦人·····吧?而且,若是趙氏生下的是兒子,賈琅身後也得以享祀,可以算是將功抵罪吧?


    這個問題,卻是過了很久才有答案。


    數月後,趙氏產下賈琅的遺腹子,卻虧損了身體,加之因為賈琅的死心情抑鬱,不久就去世了。


    新出生的孩子,取名······賈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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