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山心裏叫苦連天。最糟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何仁明顯是看到日記本上有關殺人的記載,才忽然精神倍增。湯山知道,這個小小的派出所裏,何仁是周偉良被殺一案的經辦人。


    此刻何仁一臉陰鬱,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等待湯山自報身份。


    湯山動了動嘴巴,臉上每一分皮肉都疼痛不已。他心思來回轉了千萬遍,一直猶豫著,是否該把自己的真實姓名坦白出來。


    何仁等得不耐煩了,加重語氣又問了一句:


    “小子,沒長耳朵嗎?我問你叫什麽名字?”


    湯山為了掩飾自己的狼狽不堪,隻好一手托著下巴,一手輕輕捏著鼻子,假裝臉上的傷口依舊很疼,讓他有口難言。


    何仁見湯山還是不說話,怒不可遏,驀地在桌上拍了一掌,就要破口大罵。


    湯山嚇了一跳,趕緊鬆開兩手,嘴巴一張,強忍疼痛,就要說出自己的名字。


    沒想到剛才給湯山錄口供的警察,覺得何仁的憤怒有點莫名其妙,又覺得滿頭滿臉傷痕的湯山有點可憐。他突然率先開口打起了圓場:


    “這小子叫陳勇。外號小鋼炮。”


    說完,還將剛才的那份筆錄,連簽字筆,一同推到何仁麵前。


    何仁瞬間便把怒氣壓了下去。湯山嘴巴張開“啊”了一聲,也把將到嘴邊的話強行吞回肚裏。


    何仁看了看他的同事,又看了看湯山,最後將目光停留在筆錄上,滿臉狐疑地問了一聲:


    “你叫陳勇?”


    湯山很無奈地又“啊”了一聲,算是回應。


    何仁忽然抬頭,似笑非笑地盯著湯山,不懷好意地問道:


    “幾年前因為西郊船廠捅死老頭的事件,被判了十幾年的陳猛,是不是你哥?”


    湯山愣了一下,心想這家夥的聯想能力倒是相當強。隨即又有點啼笑皆非,沒想到自己隨口瞎編一個名字,倒給自己編出來了個哥。


    湯山搖了搖頭,口齒不清地答道:


    “啊,不,不是。我不認識他。”


    何仁收回目光,看著筆錄自言自語:


    “小鋼炮?這名字好像也在兩年前的西郊船廠事件中出現過。”


    他又抬頭盯著湯山,冷笑一聲:


    “這名字和外號,不會是你小子瞎編的吧?”


    湯山吃了一驚,覺得在警察麵前撒謊,真是壓力山大,差點就打算坦白從寬。但他搖搖頭,嘴裏說出來的,卻是繼續圓謊之語:


    “啊,不,不是。陳勇是真名。小鋼炮是朋友這麽叫我的,他們說我長得像兩年前的小鋼炮。”


    一口氣說完,湯山都有點佩服自己,從沒想到自己撒謊能力這麽強。同時,他又有點後怕,不知道何仁的火眼金睛,會不會看出什麽端倪。


    萬沒料到,何仁卻不再糾纏湯山的名字,忽而轉頭問他的警察同事:


    “這日記本,你看過了?”


    警察一臉鄙夷:


    “隨便翻了前麵幾頁。好像是一個女孩子,對著另一個臭小子,說了些無病*的情話。”


    何仁笑了笑,拍拍同事的肩膀,臉卻對著另一個警察,吩咐道:


    “這事無聊,就別浪費太多時間了,收尾交給我吧。剛接到報警電話,好像是沙頭洲又有幾個小流氓聚眾賭博,麻煩你們兩個去看看。”


    兩個警察都咧嘴一笑,異口同聲道:


    “謝謝仁哥,那後麵就麻煩仁哥了。”


    說完,轉身開門走了。


    何仁輕輕地將門重又關上,然後走到湯山身邊,坐下,又轉過椅子,麵對湯山,腦袋前探,陰深深地問湯山:


    “小子,老實交待,日記本哪來的?”


    湯山知道事態嚴重了,卻又不知道何仁為什麽要把另外兩個警察支開。難道要對他進行一番嚴刑逼供?他不禁在心裏打了個冷顫。


    湯山結結巴巴地答道:


    “撿,撿來的。”


    何仁明顯不相信,冷笑一聲:


    “哪裏撿的?”


    湯山還是結結巴巴:


    “東裏,東裏橋頭。”


    何仁還是不相信:


    “你小子腦子進水了?為一本撿來的破日記本,跟人在街頭打群架?”


    湯山努力擠出兩滴眼淚,強裝一臉苦相,長歎一聲:


    “剛才我都已經交待過了,那是個誤會。一個老頭把日記本當垃圾收了,我想找回來,結果被旁人當成搶劫犯。你想啊,哪有搶日記本的搶劫犯?”


    何仁狐疑地看了湯山許久,而湯山臉上滿是傷痕和血跡,眼神裏也盡是委屈之色,最後,何仁似乎相信了湯山的說法,驀然轉變話題:


    “日記本你全都看過了?”


    湯山立馬搖頭否認:


    “沒,沒來得及,隻看了第一頁,剛想喝口水,便被老頭收走。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何仁攤開日記本,摸著撕掉那兩頁的殘根,緩緩地問:


    “這兩頁,是不是你撕掉的?”


    湯山腦子快速運轉,心想既然用了假名,就千萬不能跟日記本上記載的殺人事件扯上關係,否則今天又脫不了身。


    他隔著褲兜,摸著那兩張殘頁,緩緩地答道:


    “不是我撕的。打架的時候,混亂中不知被誰撕掉的。”


    何仁緊追不舍:


    “那兩張紙哪兒去了?”


    湯山假裝努力回憶,接著以一種確定的語氣答道:


    “一直被人踩在腳下,最後不知踢到哪兒去了。”


    何仁合上日記本,驀地又一次轉變話題,劈頭就問: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湯山的小流氓?”


    湯山心中大罵,我好歹也做過屠夫,算是個正當職業,什麽時候成小流氓了?罵完又一陣竊喜:任憑你目光如炬,到底還是沒認出我。


    於是他裝作一臉茫然地問道:


    “湯山是誰?跟哪個大哥混?”


    接著又假裝恍然大悟:


    “噢,我記得日記本上提到過這個名字。”


    何仁似乎鬆了口氣,淡淡地說:


    “你不認識就算了。”


    然後他將剛才的那份筆錄,連同簽字筆,推到湯山麵前,命令道:


    “簽個字,留下電話號碼,你可以走了。”


    又指了指日記本說:


    “但這個,我得沒收。”


    湯山一邊簽字,一邊滿臉委屈道:


    “我為它挨了一頓暴打,留給我作個紀念行不行?”


    何仁一臉嚴肅,教訓道:


    “還沒搞清楚到底是你搶的,還是撿的,你倒想把贓物留作紀念?腦袋進水了吧?”


    湯山隻好伸伸舌頭,繼續裝傻充愣,心裏卻一陣冰涼,知道不久之後,江素萍幫陳瑜生拿三十多萬之事,就要暴露了。


    後來何仁一直將湯山送出派出所大門。走到前頭一個拐彎處,何仁忽然將手掌壓在湯山肩頭,冷冷地說:


    “記住小子,我放你走,是有條件的。”


    湯山吃了一驚:


    “什麽條件?”


    何仁壓低嗓門道:


    “不準向任何人提起日記本之事。否則我隨時把你抓回來。記住了?”


    湯山腦袋一片空白,隨口應道:


    “記住了。”


    何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回派出所去了。


    湯山心情無比鬱悶地回到住處,一進大門,便見方蓮正在掃地。他沒什麽心情跟對方打招呼,二話不說,直接抬腳往二樓闖。


    方蓮抬頭見到一個滿身塵土、滿臉血跡、皮肉腫得連眼睛都沒了的家夥往家裏衝,立馬手腳並用,很粗暴地將他推出大門,嘴裏喝到:


    “你誰呀?竟敢在我地盤上撒野?”


    麻將打多了,出口便是江湖黑話。


    湯山知道自己麵目全非,連方臉婆都不認識了,強忍一臉疼痛,急著要解釋,但心裏一急,嘴上卻跟不上節奏,話就說得結結巴巴:


    “不是,我,我是……”


    話音未落,方蓮打斷他:


    “想租房子?我這沒有多餘的房間了,到別處問去。”


    湯山急怒攻心,嘴上又不順溜,隻好粗暴地一手將方蓮掃到門邊,跨過門檻,又往樓上闖,喉嚨裏簡單地吼出四個字:


    “我是湯山。”


    方蓮緊走兩步,拽著湯山的衣服後擺,罵道:


    “仆街,敢在老娘麵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一屁股坐死你?”


    湯山被拽住,進退不得,又不能過分動粗,委屈得快要哭了。


    正在不可開交,方塘從廚房裏出來,聽到“我是湯山”四個字,便走近兩人,將湯山上下打量許久,終於驚叫一聲:


    “你真的是湯山?怎麽成這模樣了?”


    湯山熱淚盈眶,這世上總算還有一個人認識他。他點點頭,向方塘咧咧嘴,笑得比哭難看十倍,笑完才長歎一聲:


    “一言難盡。”


    方蓮一臉懵逼地鬆開手,操起掃把繼續掃地,掃了許久才晃晃腦袋自言自語:


    “真是這個仆街?”


    湯山上樓回到房間,方塘跟了進來,帶著哭腔又問:


    “到底怎麽回事?”


    問完又覺得事已至此,再說什麽都是多餘,便把湯山摁在床沿坐下,說:


    “我去弄點水來給你洗洗。”


    方塘轉身下樓。湯山迫不及待地從褲兜裏掏出那兩張紙,展開,恰好看到下麵一段話:


    “這流氓滿身酒氣,將我壓在茶幾上,我惡心欲吐,用盡平生之力,在他小腹上蹬了一腳。他疼得嗷嗷直叫,我趁機從茶幾上滾下來,一直滾到桌邊,扶著桌腳站起身。流氓喘息一會,複又撲過來要撕我的衣服。


    “我猛見牆上掛著一把刀,驚恐和憤怒之下,伸手抓過刀,看都不看便朝後刺去。哪料到剛好刺在他的胸口。我轉身看到他圓瞪雙眼,雙手捂住刀身,靠在桌沿,慢慢往地上溜。


    “我一股腦兒摟過桌上所有的錢,衝出了房門。……”


    湯山讀到這裏,驀然跳了起來;恰好方塘端了一盆水走到床邊,湯山撞到她手肘,便將整盆水打翻在地。


    方塘尖叫一聲,不知所措。


    湯山來不及理她,掏出手機,撥通了陳瑜生的電話,語速極快地說:


    “我知道了,殺人的不是她。不是江素萍。”


    陳瑜生不懂:


    “你說什麽?不是她是誰?”


    湯山答非所問,而且跳躍性太大:


    “那把刀。”


    陳瑜生更加不懂:


    “刀?什麽刀?”


    湯山深吸一口氣,調整語氣緩緩道:


    “江素萍在日記裏說,她是驚恐之下,抓到牆上掛著的那把刀,捅在周偉良身上。你記不記得,周偉良家裏牆上掛著的,是一把西瓜刀。”


    陳瑜生茫然在應道:


    “那又怎麽樣?”


    湯山長歎一聲:


    “我看到周偉良屍體的時候,他胸口插著的,卻是一把殺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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