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山背著包走到街上,才覺得自己這次跟陳瑜生翻臉,有點莫名其妙。


    從邏輯上說,陳瑜生是對的。江素萍與陳瑜生不管發展成什麽樣子,都跟湯山關係不大;陳瑜生在鄉下的那些勾當,即便湯山看不慣,隻要江素萍不知道,就談不上傷不傷害。


    可湯山一想到江素萍可能受委屈,心中就一陣隱隱作痛。這似乎沒什麽道理和邏輯可言。


    湯山在街上被冷風一吹,就有點後悔剛才的負氣出走;十九歲的人了,行事還是這麽孩子氣。現在往街頭一站,舉目無親,無處可去;現實的殘酷,立馬應驗了。


    今天晚上弄不好就要露宿街頭。


    但湯山又腆不下臉來回頭。他隻好隨著人流往前走,也沒什麽目標;似乎回到了兩年前,剛從學校逃出來那一天,他也是這麽隨波逐流。


    兩年過去,湯山的處境一點都沒改變。依舊是當初那個愣頭小子,身裏身外一無所有。內心多了一點點滄桑,還有每天與豬頭、豬腿、豬下水為伍的不堪記憶。


    湯山走著走著,就對自己的人生很絕望。


    絕望之際,湯山剛好走過秀水大廈。大廈二樓最近改成了超市,每天人流很大,但來往的,多是一些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媽。


    湯山朝大門口看了一眼,猶豫要不要進去消磨一點時間。


    這時,他看著門口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姑娘,在人流中顯得鶴立雞群。關鍵是,那位姑娘似乎正在朝他笑。


    湯山定睛看了一會,確認對方雖然長相漂亮,但他並不認識。她朝自己笑似乎沒什麽道理。


    他朝左右看了看,又轉頭查看一下身後,依舊不知她對著誰笑。因為前後左右沒人回應她。


    難道她真的是對著自己笑?不管怎麽樣,先回應一個再說,美女嘛,總是賞心悅目的。於是他也咧嘴朝那個方向笑了一下,還順便點了點頭。


    可是把頭點下去,再抬起來,麵前恰好走過一群人,擋住了視線,看不到美女還有沒有別的表示。


    更討厭的是,前麵那群人推推搡搡很久才散開,待到目光順暢,門口那位美女卻消失了。


    湯山略顯失望,目光遊離,尋找未果。恰在此刻,一個拿蔥的大媽走到他麵前,冷不丁地問:


    “小夥子,你認識我?”


    湯山一愣:


    “你誰呀?不認識。”


    拿蔥大媽:


    “不認識你跟我又笑又點頭的?”


    湯山大怒:


    “我靠,誰對你笑了?一把年紀了還自作多情。”


    拿蔥大媽也大怒:


    “臭小子看上去長得挺光鮮的,怎麽一點禮貌都沒有?我都可以當你媽了,你卻這樣跟我說話?”


    湯山懶得理她,決定不進超市,邁開腳步朝前走去。身後傳來那位拿蔥大媽最後的罵聲:


    “簡直就是個神經病。哎,現在的年輕人,個個都神經不正常。”


    湯山走出去很遠,又覺得剛才那位美女的笑容很虛幻,甚至連她的形象都越來越模糊不清。


    那個美女真的存在嗎?難不成自己是傳說中的花癡?或者精神分裂?剛才那位美女是他想象出來的?


    湯山無聲地苦笑了一下,也許拿蔥大媽說得對,自己真的有點神經病。


    過了秀水大廈不遠,就來到了東裏橋。這是湯山曾經相當熟悉的地方。他已經很久沒光顧這裏了。兩年裏,他跟著陳瑜生下鄉殺豬,對城裏生活開始有點隔膜。


    橋上一切如故,人來人往,每個人都那麽行色匆匆,每個人都目不斜視,每個人都是那麽高傲與冷漠。人們的肉體距離那麽近,內心的距離卻那麽遠。


    讓湯山略為驚訝的是,兩年前老頭子擺殘局的地方,現在換了主人,擺的還是象棋殘局。


    仍舊跟以前一樣沒什麽人光顧,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孤零零地坐在攤位旁邊,一副不怕風吹雨打的堅定模樣。


    湯山走過去,因為想起很多往事,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殘局上;擺攤的中年男人似乎對湯山很有興趣,將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嘴巴一咧,翁聲翁氣地問道:


    “小夥子,要不要下一盤?”


    湯山搖了搖頭:


    “沒興趣。”


    中年男人忽然陰陰的笑了一下:


    “你怎麽可能沒興趣?你仔細看看,一定對這盤棋有興趣的。”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湯山愣了一下,覺得今天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有點莫名其妙。


    中年人陰陰的笑容久久不散,仿佛印在臉上似的;目光卻有點不懷好意地瞪著湯山的臉。


    湯山被瞪得有點惱怒,回瞪了一個很不友好的眼神,同時用很不友好的語氣反問:


    “為什麽我得對這盤破棋局有興趣?”


    中年男人收起笑容,也收回不懷好意的目光,假裝*地答道:


    “因為這盤棋名叫‘玉帛金鼎’,出自南宋文天祥之手。”


    湯山無聲地笑了,又是一個江湖騙子。當今世上,除了他自己,就沒人見過真正的“玉帛金鼎”;即便見過,也沒人會把如此神秘而重要的棋局隨意擺在大街上。


    湯山本打算調侃他幾句,你用這盤殘局騙誰都行,偏偏不應該騙到我的頭上;因為天下能拆穿你的,恰恰隻有我一個。


    湯山剛要說話,猛見橋對麵一個人正朝他笑。準確地說,是一個美女朝他笑。湯山不禁大吃一驚,難道又是幻覺?


    擦擦眼睛再仔細看,對麵站著的,明明就是剛才在秀水大廈門口見過的姑娘。


    那瘦高的身段,甜美而慵懶的笑容,一絲不差。關鍵是,美女見他看向她,立馬招手回應。


    湯山驚醒過來,這不是幻覺,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於是,他抬腳就往對麵走去。


    湯山的想法是,即便真是個幻覺,也得過去撩撥一下再說。


    這裏擺殘局的中年男人見他要離開,語氣有點焦急:


    “別走嘛,小夥子,跟我下一盤。‘玉帛金鼎’江湖難得一見,我看你就是個有緣人。”


    湯山瞬間沒了調侃的欲望,一邊走一邊指了指地上的殘局,很不耐煩的地答道:


    “別扯蛋,你這根本就不是‘玉帛金鼎’。”


    湯山瞬間橫穿橋麵,來到美女麵前,卻又一時不知說什麽才好,像個傻瓜一樣訕訕地笑著。


    美女倒表現大方,嘴巴一咧,露出兩顆潔白的門牙,笑道:


    “喂,你不記得我了?”


    湯山先是一愣,隨即想到,自己表現不應該這麽差勁,麵對美女的第一秘訣,就是無論什麽情況,都不能冷場。於是他清了清喉嚨,笑道:


    “記得,美女嘛,誰不記得。”


    美女咯咯大笑:


    “這話你拿去騙別的女孩子吧,用在我身上無效。”


    她忽然笑容一收,滿臉憂傷,嘟起小嘴歎道:


    “看來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湯山心想,這美女可能認錯人了。因為他十分肯定,以前從未見過她。否則,有這麽漂亮的女性朋友,足以拿來向所有的男性朋友炫耀了。至少不會讓他在陳瑜生麵前抬不起頭來。


    自己怎麽可能會忘記?


    但即便對方認錯了人,湯山也不願就此離開,反正無聊,又一時無處可去,跟一個偶遇的漂亮女孩多搭幾句腔,無論如何都是件開心事。他靠在欄杆上,媚笑道:


    “我真認識你。剛才在秀水大廈門口還見到你呢,本想跟你打招呼,可惜人太多,咱們失散了。沒想到又在此地重遇,真是天意難違。”


    美女哼了一聲:


    “胡說八道。剛才明明是我跟你打招呼,你壓根沒反應,還轉頭跟一拿蔥大媽搭腔,最後跑沒影了。”


    湯山臉上一紅,急道:


    “誰跟拿蔥大媽搭腔?是她認錯人了。”


    美女在湯山胳膊上搗了一拳:


    “那你說,我叫什麽名字?”


    湯山心想,此女美則美矣,但似乎神經有點不正常,明明以前從沒見過,我怎麽可能知道你的名字?難道,你也是傳說中的花癡?


    湯山開始耍流氓:


    “美女,相逢即是緣,名字沒那麽重要吧?”


    沒想美女一聽,怒不可遏,踢了他一腳,罵道:


    “明明完全不記得我了,卻一個勁地油嘴滑舌,湯山,以前真沒想到你也是個壞蛋。”


    湯山又吃了一驚,心念電轉,對方連我的名字都知道,看來以前真的相識;可我怎麽連一點印象都沒有?難道我什麽時候失憶了?


    美女見他發愣,又一次笑罵:


    “我有這麽惹人厭嗎?你是假裝的,還是真不認識我?”


    這回湯山不再油腔滑調,摸著後腦實話實說:


    “是真不記得了。你別介意,我腦袋之前被門夾過,一直有失憶的毛病。”


    美女笑得前仰後合:


    “從一開始到現在,隻有這句還像人話。”


    湯山跟著訕笑:


    “你給點提示行不行?我是什麽時候攀上你這種美女的?”


    美女理了理頭發,笑道:


    “兩年前你住在我家。欠一個月房租沒交就跑了,我媽一直罵了你兩年,因為那間房,後來再也沒租出去。現在還空著呢。”


    湯山恍然大悟:


    “你是房東的女兒方塘。我被你媽趕出來的那晚,還曾躲進你的房裏。”


    說完又有點疑惑,重新仔細打量對方,才從其臉上找到了一點熟悉的輪廓,確認她真的是兩年前的那個黃毛丫頭方塘。


    沒想到兩年不見,她已長成一個街頭少見的漂亮姑娘,其變化之大,自己乍見之下,居然連一點印象都沒有。


    方塘被他看得臉紅,又搗了他一拳,笑道:


    “兩年前我幫你避開我媽,還讓你第二天去借錢交租,可沒想到你一去就整整消失了兩年。這回終於被我抓住了,廢話少說,還錢。”


    湯山涎臉笑道:


    “一見麵就談錢,是不是太傷感情?據我所知,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


    方塘也笑:


    “少貧嘴。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要是遇見我媽,不還錢早把你扔橋下了。”


    湯山還是涎著臉笑: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不如這樣吧,我把命給你,隨你處置,你看行不行?反正遇見你媽扔橋下也是犧牲,不如退而求其次,任你蹂躪。”


    方塘被逗得大笑:


    “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欠人家的錢,倒賴上人家了。我可不敢要你的命。算了,房租不要了,請我吃頓飯總可以吧?”


    沒等湯山回答,她又嘟嘴歎道:


    “我中午到現在什麽都沒吃,快餓扁了。”


    湯山一本正經地宣布:


    “為了讓你保持體力蹂躪我,必須請你吃飯。走,街上想吃什麽千萬別眨眼,隻管點過去。”


    說完,湯山在前麵領路,方塘大笑跟著他。


    兩人消失在橋的另一端,這一端那位擺殘局的中年男人,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接通後神神秘秘地說:


    “確認了。那小子一眼就看出,我擺的不是‘玉帛金鼎’。”


    頓了頓又點頭道:


    “對,要不是對真正的‘玉帛金鼎’了如指掌,他不可能語氣這麽肯定。”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玉帛金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華山17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華山17並收藏玉帛金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