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腦子本來就不好使,又屬於欺軟怕硬的那種。一時間她恍惚看到的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正趾高氣昂的數落自己,頓時就有些心虛。


    她本來就一股氣憋著,來個大爆發,根本就沒有仔細看過楊家父女。這會兒被震住了,定睛望去,坐在輪椅上的老漢就不用說,站在門口,逆著光的女孩子,穿著一件長款的毛呢大衣,從來沒有見過的款式,帥氣的皮靴,燙著精巧的發型,杏眼桃腮,因為氣惱,表現得一副凜然之姿,仿佛不可褻瀆。


    怎麽看,都跟她想象中的“鄉下女人”沒有一點點關係。她為啥看不起鄉下人、外地人?還不是自持是城裏人,覺得她們畏畏縮縮、小氣、拿不出手?在她的想象中,理想的兒媳婦就像小時候在霞飛路上看到的大小姐那樣,穿著精致的禮服,保持著優雅的姿態,美麗又有教養。這是她小時候最向往的,自己做不到,自己優秀的兒子可以配得上啊!


    當然,現在不時興資本主義做派了。但是周母仍然想著找這種優雅大方的女孩子做媳婦。可是之前人家介紹的都是些什麽?哪裏有半點貴氣!跟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一比就更加不用說了,連人家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周母有點懵。難道她搞錯了?或者帶回來的這個不是阿正說的那人?你聽聽人家一口標準的浦海話,對!絕對不是外地女人!這下完了,她是不是得罪人了?


    心裏沒底,兒子臉色太黑,她有點怕怕。用征詢的眼光望了望大女兒,發現她也是一副頭疼的樣子,不願意理自己。


    怎麽了?我做錯了什麽了嗎?


    楊小貝不客氣的話一甩出來,周大姐就知道要完。楊家父女果然不像別人那樣小心翼翼、委曲求全。從第一次見麵她就了解了,這個小姑娘非常有主見,有傲氣,可不是能忍的主。見母親疑惑的望著自己,她心累得不想說話。


    根據她對母親的了解,現在她想的什麽也大致知道。問題是這會兒是研究人家籍貫的時候嗎?外地的如何,本地的又如何?人都被她得罪光了,兩家是結親又不是結仇,這麽一來但凡有一點骨氣的,也不會再繼續考慮婚事吧!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話好說?她劈裏啪啦沒過腦子就把話倒出來了,讓人解釋的餘地都沒有。老娘也不想想,小弟都28歲,馬上就奔三的人,別人家的孩子都打醬油了。以前也是她胡攪蠻纏,弄得和小弟強上了,現在好不容易人家肯結婚,自己都著急上火,想把事情敲定了,小弟的婚事就有著落了。


    至於母親不喜,又不是她結婚,作為家裏的老大總不能眼看著小弟一直耽擱下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等小楊進了門,她還不是隻有捏著鼻子認了?


    好麽,這下全完了。周大姐也感到心灰意冷。攤上這麽個媽,能有什麽辦法!怪不得小弟總是對她沒好臉色,實在是這幹的叫什麽事兒!


    周大姐都寒心,周品正就更不用說了。他能說自己還是太天真嗎?看看楊叔望著自己意味深長的眼神,他的臉皮火辣辣的疼。是誰信誓旦旦的邀請人家來家裏,又是誰指天發誓要好好對待小貝,絕對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前一秒鍾他還在為了雙方家人的和諧相處而高興,憧憬著未來自己為小貝準備的盛大婚禮,後一秒他就被自己的母親打入萬丈深淵,死無葬身之地。原來一切都隻是泡沫,是假象,是他幻想中的美好。


    現在他能夠說什麽呢?小貝生氣了,楊叔看穿了真相,怎麽可能再答應把小貝嫁過來?罵母親嗎?不能,男子漢大丈夫,是自己沒有做通母親的工作,是自己太自信,是自己運氣不好,有這麽一個母親,但無論如何,她還是自己的母親。


    周品正張了張嘴,喉嚨好像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米八的漢子,一瞬間眼睛都紅了,不知道是氣憤,還是無奈。


    楊老漢懟了周母一句,也懶得跟老娘們費口舌,就擺弄這輪椅要出去。周母嚷嚷了一陣也沒人睬她,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她也噤聲了。姐姐姐夫也是相對無語,一時之間,場麵詭異的沉默下來。直到兩個小的哭著喊著亂入,才打破了安靜。


    “媽媽!嗚嗚,哥哥不跟我一國的,還欺負我!”吳麗麗哭得稀裏嘩啦的,衝媽媽告狀。跟著進來的王衛氣急敗壞的說,“誰欺負你了?誰欺負你了?不就是沒帶你玩嗎?”要不怕老媽打屁股,他才不會急著分辨。


    孩子們完全沒有感受到現場沉重的氣氛,衝著大人們直嚷嚷。周大姐她們正尷尬著,連忙帶著孩子們進去哄,順便把周母一起裹挾進去,她正渾身不自在,也正好順台階溜了。


    門口就隻剩下楊小貝他們三人。剛才的爭吵已經有人聽到了,不時有人從門口經過,窺探著自己一行人。楊小貝對這種好奇敬謝不敏,不願意演一出大戲給人家看。見周品正還傻傻的站著,不禁樂了,“怎麽著?還走不走?不走的話我們自己出去坐公共汽車了。”


    其實剛剛她的確非常生氣。我了個去,好久沒被人這樣指著鼻子挑釁了,還有點不習慣呢!她也有點遷怒周品正,要不是他,怎麽會讓爺爺受這種刁難呢?可是在看到他微紅的眼睛,自己就心軟了。


    是的,愛情沒有對錯。難道她要責怪周品正的堅持、誠意和用心嗎?事情發展成這樣,看他如遭重擊的模樣,也是沒有想到吧!來自親生母親的發難,對於他來說,不是更傷心,更難過嗎?


    一直以來,這份感情都是周品正拚盡全力在拉著她前行。現在他被一塊移不去的大石攔住了,受傷了。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伸出手,換自己來牽著他前行嗎?


    沉浸在自怨自艾、生無可戀情緒中無法自拔的周品正,被小貝那輕描淡寫,毫不見外的吩咐弄得有點懵。這是……不生我的氣了?沒有芥蒂,也不要解釋,就輕飄飄的翻過剛才那一頁了?


    少年,你想多了!楊小貝白了他一眼,爺爺腿腳不便,總不能真的自己輾轉幾趟公交車吧。再說了,雖然心裏不生氣了,為了女孩子的傲嬌,為了在爺爺麵前不給他添堵,怎麽能給他好臉色?“快點啦!都可以很晚了,到時候擠不進去怎麽辦!”她頤指氣使的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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