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知深笑眯眯的發問,喬竹酒感受不出半點冷意,可台下那跪地六人卻明顯身子抖了一抖,磕頭的頻率愈發急促起來。


    “他們三家是哪三家?”喬竹酒俯瞰白玉階下,疑問道。


    喬知深出指,由左及右一一給喬竹酒介紹道:“涼城朱家父子、涼城邵家父子、涼城衛家父子。”


    “他們該殺不該殺,與我何幹?”喬竹酒以為這三家人在生意上得罪了喬知深,自家老爹打算行行威風,借自己口來展露出喬家對待敵人說殺即殺的強勢。可仔細回味,喬老爹問自己的是“該死的還有他們三家?”也就是說,在此之前,已經有該死之人已死,且與自己相幹,問題是自己不記得最近踩了什麽人家的公子啊!


    其實喬知深在這裏賣關子,的確有對外宣揚喬家雖不張揚,但威嚴不可侵的意思,眼下火候把握的差不多了,他也就直白解釋道:“昨日聽山湖中,龍衣說有一人險些用茶杯砸破你的頭,當即我便命龍衣把那個什麽狗屁王家滅了,本想就到此為止,哪知今日他們三家人來到喬府,說是同在聽山湖裏冒犯了你,故來喬家磕頭謝罪。”


    “小九爺饒命啊!”


    “我們與那王大福並不熟悉,隻是近日才相識,同路來晉城賞玩而已。”


    “對對,若非我三家皆與晉城李家有買賣來往,彼此之間也都不甚了解呢!”


    正主歸家,白玉階下的父子六人等喬知深把事情緣由講罷,紛紛直起身子,由昨日隨從李通、王大福周圍的三名公子哥開口求饒,經過喬知深這麽一說,喬竹酒算是明白了。


    “哦,是你們幾個啊……算了算了,都別堵在我家門口,該回哪回哪去吧!”


    喬竹酒恍然出聲,停頓少頃,便不耐煩的揮手讓人散去,由於今日在露水閣裏已是極累,加上白玉階下三家人昨日壓根沒跟自己對上話,估摸著是怕喬家喜怒無常亂殺一通才多此一舉,因此他並不想過多計較,也沒心情計較。


    下方父子六人一聽,如獲大赦,又是連連磕了幾個響頭,直到喬知深準備拉著喬竹酒回府,他們才站了起來,由其中一名中年喊道:“喬老爺請留步,不管如何,昨日之事錯在我等,這些賠禮,還請千萬收下。”


    此人言罷,在三輛華貴馬車旁低頭躬身站立的幾名家丁趕緊從車裏卸下三大木箱,抬到白玉階前逐一打開,如今時值正午,春日燦爛,映得箱中金玉珠寶更加閃耀,周圍踮腳看熱鬧的晉城百姓一見,紛紛吸了口涼氣,滿是豔羨之色,而喬家父子動作默契十足,僅是隨意一掃,就不多言轉身走進府中。


    待得喬家護衛搬走木箱,涼城這三戶富賈人馬逃也似的離晉城而去,仿佛再也不願來此遊玩了。


    進入喬家主廳,顧黑炭才來得及跟喬知深打招呼,昨日送走呂龍衣,今日又迎來顧黑炭,不用說喬知深也明白今日又該唱一出“鑽桌酒的大戲”了,不過除了要裝醉有些頭疼外,他還是挺喜歡家裏多些“人氣”的。


    “竹酒又跑去你那裏要酒喝了?”


    喬知深笑問,喬竹酒立即想起他並不怎麽在意的“王家滅門”一事,趕緊咳了一聲,主動道:“酒兒今日本想去聽戲,湊巧路過黑炭哥那裏,被酒香引了進去,結果還沒喝夠就快到午膳時間了,便幹脆拉著黑炭哥一起回家找爹拚酒,喝個痛快。”


    雖然顧黑炭不明白為何喬竹酒要撒謊,卻還是點了點頭承認此事,喬知深也沒懷疑,哈哈大笑一陣,立即讓下人準備吃食,順便去喚池寶嬌母女四人一起用膳。


    午膳間,喬梅鳳姐妹三人見了喬竹酒帶回來的小黑貓,頓生好感,一個個爭著要抱,哪成想小黑貓絲毫不給麵子,就是抓著喬竹酒的肩膀不肯下來,喬知深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之人,卻同樣沒見過如此奇眸的黑貓,鑽入桌下之前,吞吐著酒氣讓喬竹酒抱貓去書閣見一下老先生,聽聽他怎麽講。


    在家中永遠喝不盡興的喬竹酒端著酒壺送走顧黑炭,臨別之時再三囑咐他不要把今日之事告知喬知深,畢竟王家與他不曾相識,可脂雨卻是他喜歡的小姐姐,他可不想喬老爹把脂雨姐弟全部殺了。


    顧黑炭滿口應下,說話也不再結巴,與呂龍衣一樣,僅是喝個半醉便停止,直到離開喬家。


    關於顧黑炭說話時而結巴時而不結巴的事情,開始喬竹酒也不清楚,後來無人告知其因,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答案。


    凡是顧黑炭緊張的時候就會結巴,比如今日在露水閣中,是因為擔心他在露水閣出事,又因老鴇突然要送上香擁,才一直結巴到辦正事方恢複如常。


    肩扛小黑貓,喬竹酒本想直接回翠竹院歇息,可心下很是好奇小黑貓的奇眸,想起喬知深的建議,他便改變方向,直奔喬家藏書閣而去。


    喬家藏書閣,位於整個喬府正中央之處,自打喬府初建便是如此,至於為什麽藏書閣的地位如此之高,喬竹酒聽其母池寶嬌講,那是因為喬知深雖然不愛讀書修文,但他時刻謹記自己爹娘在其幼時的願望寄托,於是建造喬府時,刻意命人以百畝地為基,構建七層恢宏樓閣,隨即廣納古今名集,藏書駁雜繁多,僅用幾個年頭,幾乎就已將整個藏書閣全部裝滿。


    後來有了喬竹酒這麽個兒子,喬知深便更寶貝這藏書閣,早晚盼著喬竹酒能替他達成自己爹娘對自己的希冀。


    所幸喬竹酒倒是也真沒辜負喬知深的一片厚望,兩歲識字,後遇當今先生,憑借過目不忘的記憶之長,遍讀詩詞歌賦、天文地理、醫道兵法、棋茶史書以及諸多涉獵極廣的文章,全部都銘記於心鐫刻在腦。


    曾有一日,喬知深入藏書閣問喬竹酒的先生,自己兒子讀書讀到什麽程度了,喬竹酒的先生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了八個字。


    “才高八鬥,唯解一二。”


    喬知深不明白什麽意思,追問之下又不得果,隻能鬱悶下樓,找到喬竹酒,將此話傳達於他,喬竹酒聽前四字時還有些得意,聽了後四個字,馬上換了副不服氣的臉色,跑到藏書閣去討要說法。


    而那先生依舊保持著沉默,一如對待喬知深一樣,用無言令喬竹酒知難而退,後者本想以幾日不讀書來表達心中不平,換來的結局就是整個喬府唯一敢揍喬竹酒的先生狠狠揍了他一頓。


    從第一次喬竹酒被揍起,他就明白了,藏書閣裏的先生身份不尋常,揍了自己後,無論喬知深夫婦還是自己三位姐姐,沒有一人表達半分不滿,還指著自己腦門兒說該打。


    訴苦無門,也就令喬竹酒慢慢學會了用乖巧對待先生,先生說什麽他就做什麽,反正背書又不累,何必跟自己的屁股過意不去呢。


    來到藏書閣前,喬竹酒先輕輕把酒壺放在地上,小聲對黑貓說了句“別鬧出大動靜來”,而後才理了理衣襟,輕輕叩門喚道:“先生,竹酒來了,能進去嗎?”


    喬竹酒和先生有過約定,如若叫過三聲不答,他便可自行推門而入,畢竟藏書閣實在太大,萬一先生不在一樓靠近門口處,怕是喬竹酒叫破喉嚨也不會得到應答。


    “進來吧。”喬竹酒剛要叫第二聲,藏書閣裏便傳出了略有微弱的回應。


    推開門,喬竹酒看到先生又在仰視著一樓屋梁上懸掛的那塊匾額發呆。


    這匾額是十年前懸掛在此,上麵一共大小六字。


    大字有三,居正中,為“將不歸”。


    小字有三,居偏下,為“文寸長”。


    早些年,喬竹酒隻知先生名為“文寸長”,卻不知道“將不歸”是什麽意思,直到他確定傳言所述溫胡茬死在了邊疆,且後者再沒來過喬府,他才漸漸懂了。


    關於溫胡茬的死,很多相關細節喬竹酒都問過,可是先生一直沉默以對不予作答,仿佛不願意過多回憶此事。


    文寸長的來曆,喬竹酒多少清楚一些,他入住喬家前,常與溫胡茬一起來喬家做客,後來溫胡茬死了,他就住了進來,一住就是整整十年,十年裏,他也很少出藏書閣,喬府外更沒有踏出過一步。


    如此靜默少頃,文寸長轉過身來,隻見他當下和往常一樣,肩披棕色毛毯,著一身青色長衫,長發散落,雙鬢垂下兩縷白絲,門庭甚寬,眉頭皺成“川”字,目光深廣,臉色稍有些病態的蒼白。


    “還不到背書的時日,怎麽想起來藏書閣了?”文寸長沒有絲毫長輩的和藹神色問向喬竹酒道。


    喬竹酒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回道:“徒兒探望師父是天經地義的禮數,竹酒的書可不白讀。”


    從未被喬竹酒逗笑過的文寸長依舊不露笑意,攥拳掩口連咳兩聲,緩了口氣道:“說事。”


    又沒逗笑先生的喬竹酒尷尬撓頭,把肩上黑貓取下抱在懷裏,走到文寸長麵前問道:“先生可曾見過這種長著奇怪眼睛的貓類?”


    文寸長看後,終是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複皺眉嚴肅之態,盯著那黑貓雙目,自顧自喃喃道:“陰間黑白鬼,陽間顯真形,願為其主累,以命報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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