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皇後這次並非是突然就病倒了, 而是之前已經有了一點預兆。


    剛開始的時候,俞皇後有些畏寒。那時天氣雖然冷,卻也沒有入九,並未到酷寒的地步。


    可是阿音還穿著夾層衣裳呢,俞皇後就已經換上了厚厚的棉衣。


    因此, 阿音也問過俞皇後一句, 這樣會不會是身子不太妥當,要不然讓百草過來看看。


    俞皇後卻並不太當回事。


    “沒事。太醫已經給看過了。”俞皇後笑著與阿音說道:“不過是身子虛弱罷了。平日裏飲食多注意一些,再多休息休息, 就也沒甚大礙。”


    說實話,俞皇後這話說得也是有道理。


    這些年來俞皇後的身子一直算不得太好, 每年的冬天都有些難熬。也正因為這個, 到了冬日裏的時候俞皇後就盡可能的多休息。除去了每天散步鍛煉身體外,大多數時候就注意保暖。


    太醫曾經不止一次說過,皇後娘娘身子虛弱,得好生養著。


    如今聽了俞皇後的話, 再想一想太醫多年來的所言,阿音也覺得有道理。不過還是暗中尋了百草,讓他沒事的時候幫忙給皇後娘娘把把脈。


    誰知這事兒也是巧了。


    就在阿音把百草帶到了永安宮的那天,晟廣帝突然來看望俞皇後。


    這可著實是出人意料的舉動。要知道晟廣帝自打發現了董大牛的身份後,一度曾經刻意避開遇見阿音和俞皇後她們。


    許是因為自己曾經識人不清而懊惱, 又或者是因為當年事而愧疚。畢竟那時候俞皇後病重時差一點沒了性命,他卻非要相信鄭賢妃和鄭家所帶來的那位所謂的董家後人。


    再怎麽說,晟廣帝經了這一件事情後很容易就能明白他自己當年所思所想錯得有多麽離譜。這樣一來, 再麵對當年的這些當事之人,他的心裏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的。


    俞皇後自然體諒他的“難處”。


    這些年過來,已經幾十年了。他做事總有他自己的道理,兩人間無論出現怎麽樣的狀況,都是她的不對。他總是對的。


    俞皇後已經習慣了他的這種連商量都沒有就直接下定某種決心的處理方式。麵對著他的刻意躲避,她也沒甚太大的感覺。


    誰知就在她已經把他拋諸腦後的時候,他卻主動過來了。


    俞皇後大為驚訝。就把百草給她把脈的事情暫時往後推了推,整整衣衫和釵環,主動出門去迎晟廣帝去。


    百草見狀很有些無奈。眼看著俞皇後的身影已經出了屋子,百草湊到阿音的身邊低聲道:“太子妃,您看這事兒如何是好?”


    雖然他有心相助,可也得把脈後才能下定論。


    阿音朝著俞皇後朝外麵走去時候的輕盈步子,心裏約莫有了數,歎道:“今日是不成了。改天罷。”


    俞皇後和晟廣帝畢竟是多年的夫妻。不管兩個人之間如何了,現下晟廣帝能夠來看望俞皇後,俞皇後終究是開心的。


    更何況晟廣帝已經把鄭賢妃打入冷宮中。沒了他在,兩人間的嫌隙又少了一些。


    其實百草這樣特意和阿音說起也是有原因的。


    俞皇後並不太願意百草給她看診。至於緣由,阿音雖沒有聽俞皇後親口說過什麽,但也猜測著和近日來接連發生的那許多事情有關係。


    關於俞皇後和崔家之間,俞皇後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什麽。但是明顯她的心底深處對此有些排斥。不然也不會一直避而不談。


    可百草正是能夠揭開崔家與俞皇後之間聯係的一個人。


    有他在,看到他,俞皇後想必就能時刻想起來自己並非俞家人而是崔家人。


    這對俞皇後來說著實太過痛苦了些。


    阿音安撫了百草幾句,兩人就一前一後地往外行去。


    晟廣帝看上去氣色不錯,紅光滿麵。步子跨得很大,虎虎生威。


    看著他滿臉喜悅的樣子,阿音亦是高興起來,一出屋門就急急地往俞皇後身邊去。


    在俞皇後的引領下,所有人都行禮問安。


    “參加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晟廣帝笑著說了句“平身”,這就上前來握住了俞皇後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歎道:“阿敏,你瘦了。”


    簡短一句話,讓俞皇後差點淚盈於睫。


    ——晟廣帝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顯然是他之前曾經細心留意過她。不然她這樣輕微的變化不會被他看出來。


    俞皇後努力讓自己揚起了個笑容,“不知皇上今日怎地想到了來這裏?”


    晟廣帝哈哈大笑,“沒什麽。張仙人跟朕提起過皇後,說是為甚朕一心求道卻忘了自己應有的責任。朕便想著來看看你了。”


    聽了他這話,俞皇後有喜也有傷感。


    傷感的是,他原來是聽了那新來的道士的話故而來了永安宮探望她。並非是出自於本人意願。


    喜的是,看晟廣帝提起那新來的仙人的所作所為,好似對方是個不錯的人。最起碼能夠讓人朝著好的方麵去想事情、懂得擔責。而非像是之前的董仙人那般對晟廣帝的許多行為做了過多不好的幹涉,比如吃藥,董仙人就直截了當說隻能選擇吃丹藥一種,連外麵的東西都不許亂吃。


    俞皇後一時間無言。


    晟廣帝與她一同往永安宮裏行。又和她一起吃了午膳和晚膳。


    看著他如今的笑容溫和平靜,俞皇後後來就也想開了。


    ——如今的生活平靜安寧,什麽都比不上這樣安寧祥和的感覺。


    這就很好了。


    她知足。不強求。


    這一次沒能把脈,阿音就想著再尋了機會讓俞皇後同意百草過來一趟。


    可是她提了好多次都被俞皇後給打斷了話題或者是岔開了話題。


    後來見阿音始終堅持如一,俞皇後終是也鬆了口。


    “過幾日罷。”俞皇後說道:“再過上一些時候,等到入了九、天上下雪了,我自然會讓百草過來幫我查探。”


    這話讓阿音大大地鬆了口氣。這便等著天冷一點了再讓百草進永安宮給俞皇後行禮順便診脈。


    哪裏知道,這脈還沒有診上,俞皇後卻身子開始有點不對勁起來。


    這個過程並不明顯。


    比如今日咳嗽多一點。比如下一日的時候就是流涕多些。


    太醫院的方子也還在吃著。久而久之的雖然有點小毛病,卻也沒太當回大事。


    誰知道就忽然病了下來。


    冰天雪地的,天地寒冷到了極致。而俞皇後一病不起。


    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半夜。


    阿音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覺到冀行箴起床了,就揉著眼睛問是怎麽回事。


    冀行箴初時並未與她說自己起來的緣由,而是道:“沒甚麽。我出去一趟,你好好歇著。”


    阿音本來已經躺下了。可是將要沉沉睡過去的時候,她忽然記起了當時自己模糊間聽到的幾句話。


    “永安宮……”


    “……病發……很重……”


    “請過去看看……”


    雖然是斷續的隻字片語。可讓她把事情給串了起來。


    俞皇後病發了!很嚴重!


    阿音一下子驚醒。她想要坐起來,卻因著有了點月份而隻能用手撐著慢慢坐好。


    阿音當即就急得要起床去看望俞皇後。


    不過她剛剛坐起身來還沒來得及穿衣就被冀行箴一把按了回去。


    “你別去了。我去看看。”冀行箴說著,已經起身穿衣,邊係著腰帶邊與阿音說:“母後那裏是個什麽情形都難說。我先過去看看。等會兒回來和你說。”


    阿音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氣的。


    說是一會兒回來說,指不定要等到甚麽時候。很有可能即便是有了天大的事情,他也會等她醒了再“回來”。


    原因很簡單,為了讓她睡好休息好。


    可是現在是母後有事情,阿音怎能睡得著?當即披了衣裳下床,瞪著眼睛看他。


    “我要過去看看。”阿音說道:“不看到母後的狀況我無法安心,也無法睡著。”


    她神色十分堅定,擺出一副“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過去無論怎麽樣也得過去”的架勢。


    冀行箴無奈,隻好讓萬嬤嬤進屋來給她穿衣。不過冀行箴沒讓人給她綰發和戴發釵。


    “晚上天氣寒冷,那些虛的就不用了。隻管給她編上辮子就好。”冀行箴如此吩咐道。


    萬嬤嬤會意,給阿音編了個利落的辮子用簪子在頭上簡單固定好。


    冀行箴這便親自拿了個鬥篷給阿音披戴上。


    冬日裏的鬥篷又厚又保暖。


    阿音縮在鬥篷裏麵覺得全身都暖融融的,根本不覺得冷。隻臉上被冷風刮過覺得有些難受。


    冀行箴讓她坐了轎子過去。


    因著白日裏下過雪,這個時候的地上還殘留著大量的雪。大多數地麵都有些濕滑。


    好在冀行箴早已讓人打掃了一條路出來。這便讓人走的時候不至於打滑。


    阿音坐在轎子裏,心裏十分忐忑。


    她不知道俞皇後如今是個什麽樣的情形。她隻希望俞皇後的身體沒有大礙能夠順利度過這一次的難關。


    但是心裏那種揪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卻讓她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行箴。行箴。”阿音在轎窗簾子邊小聲喊道。


    冀行箴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就挨著轎子行著。聽她輕喚後趕忙過來,溫聲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阿音握了他的手說道:“我就是有些心慌。”


    冀行箴抬手吻在她的手背。


    “不用怕。”冀行箴道:“母後一定會沒事的。”


    阿音點點頭。


    有他在,心裏安穩許多。


    她知道自己這個姿勢讓轎子降低了前進的速度,於是和冀行箴說了幾句話後就把手縮了回來。


    阿音原本還怕自己過來這一趟是太過興師動眾了。畢竟她如今懷有身孕,過來的話務必要小心再小心。


    可到了永安宮後,她就知道自己是來對了。


    永安宮裏燈火通明。宮人們在院子裏急匆匆地來回走著,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小聲而快速地說著話。


    十幾名太醫守在正殿外,一直在輕聲商議著什麽。


    整個的氣氛緊張到了極致。


    不止如此,一直守在晟廣帝身邊的郭公公居然也出現在了這裏。


    這可是大半夜!


    冀行箴一看到這個情形,頓時臉色都變了。


    他喚來了雲峰,急急喝道:“快!帶著本宮的腰牌,去禦林軍住所尋百草。快!”


    雲峰也是被這個情景嚇到了。他應了聲後趕忙就往那邊快速奔去。


    冀行箴揉了揉眉心,低喃道:“錯了。不該讓他去。”又喚來了川青,“你會功夫跑得快。你追上他,拿了腰牌速去。”


    川青領命而去。


    百草過來的時候趕得很急。他甚至於連衣裳都沒穿好,一路邊跑邊係帶子。以至於到了這裏的時候,雖然衣裳已經係好了,卻有兩個係得岔開,一邊衣裳往上一邊衣裳往下。所以看上去十分怪異。


    可是這個時候誰也不會去說起此事。所有人都在關心著房中的俞皇後。


    “怎麽樣了?”百草邊往裏走著便急急問道。


    “不太好。”


    說話的是阿音。


    因著她有身孕,所以眾人並不讓她在俞皇後的臥房裏陪著,而是讓她守在外間。


    她看旁人都在俞皇後那邊忙碌著,就主動和百草說道:“有時候醒著,有時候昏迷。醒的時候最多不會超過一炷香的時間。而後又會昏迷。”


    最要命的是,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而醒著的時候越發短了。


    百草見阿音難過的樣子,寬慰道:“太子妃不必憂心。我會好好想辦法的。”


    阿音頷首與他道謝。


    百草正要往裏行去,這時有位老太醫迎了過來。


    “這位便是董神醫?”老太醫朝他拱了拱手。


    百草頷首道:“您是……”


    “我姓王。”王太醫令說道:“我曾跟著令先曾祖學醫。算起來也是和貴府頗有淵源了。”


    百草沒料到會在宮裏遇到曾祖的徒弟。不過,有個太醫院的人幫忙,他進出著把脈拿藥就方便許多了。


    抬頭望過去,就見太子正收回看向這邊的視線。顯然之前是太子與王太醫令介紹了他。


    百草朝著王太醫令微微頷首,“幸會。”


    這時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王太醫令請了他入內。


    百草加快步子往裏行去。


    阿音在外間不方便入內,一來是因為她現在身子的關係在那邊幫不上什麽忙。二來也是她在那裏的話旁人進進出出少不得要顧及她免得撞到了她,這樣倒是阻了旁人的速度。


    因著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麽,她在外間翹首以盼。


    許久後,沒有等到百草出來,卻是等到了魚貫而出的太醫和宮人們。


    阿音不明所以。見到王太醫令趕忙問道:“怎麽了?”


    “臣也不知道為何如此。”王太醫令低聲道:“皇後娘娘蘇醒了。太子隻留了百草在裏麵。旁人盡數趕了出來。”


    這話一出,阿音心裏忽地愈發緊張起來。她握了握雙手,努力讓聲音放平,說道:“怕是母後和行箴有話要說罷。”


    王太醫令抬頭看了她一眼,頷首應了一聲。


    阿音在玉簪的攙扶下慢慢坐了回去。


    很久後,冀行箴終於走了出來。百草卻依然留在裏麵。


    阿音趕忙迎了過去問他:“怎麽樣?母後如何了?”


    “情況不容樂觀。必須立刻下定決心擇定治療方法。有個法子能夠一勞永逸,絕了病根。另一個隻治表不治本。能夠好起來,卻也還有可能複發。”冀行箴語氣疲憊地道。


    “那母後……”阿音看著他的神色,隱約明白了什麽,“……母後沒有選擇絕了病根的那個法子?”


    “嗯。”


    “為什麽?”


    冀行箴忽地俯身,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因為那個法子需要讓崔家人幫忙。”他的聲音悲痛而又絕望,“母後不願意讓人知道她是崔家人。她說她是俞家人。以前是,以後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紅兔z 投的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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