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裏的那個人, 身形很瘦,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麵白無須。穿著一襲青衫,遠看之下很有些書生氣。隻不過他現在身上的長衫已經沾了許多的泥土,泥土幹在上麵, 衣裳大塊大塊的成了棕灰色, 瞧著很有些狼狽。


    阿音看了他幾眼,並未過多停留,徑直走到了藥鋪裏。


    采購完藥品後, 阿音往馬車行去。卻在上馬車前聽到了身後青楓在小聲道:“奶奶,您看, 那個人還在那兒。”


    誰還在?


    阿音一時間沒有想明白, 順著青楓的視線看了過去,這便瞧見了那個滿身髒汙的青衫男子。


    他還是蜷縮在那裏,身子微微有些發抖。但是目光卻很沉靜,與他的狼狽外形毫不搭襯。


    最讓人奇怪的是, 他的視線一直盯著阿音,並未去看旁人。


    阿音考慮了下,走到了那個人的身邊,“你尋我有事?”


    “沒事。”那個人否認後,有些歉然地冒出來了一句:“我不過是餓了走不動了, 所以想求幾口飯吃。”


    青楓邁步上前,半側著身子擋住他的視線,“你既是餓了, 尋旁人就是,為何要一直盯著我家奶奶看?太過放肆!”


    “這真是對不住了。”男子低著頭道:“我是外鄉來的,到京城不過些許功夫。才來就遇到了……那件大事。好不容易沒被盯上活了下來,卻是整個的包袱都不見了。我就是看著這位奶奶十分和善,想要求一求。無奈身子實在沒了力氣走不動,所以也隻能看看而已。”


    說罷他釋然一笑,“幸好您心善走過來了。不然我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經曆過一場那麽大的洗掠後,能夠安穩地活著就是大幸。


    阿音見他果真的餓著了,就讓人拿了幾個饅頭過來,又給他留了點鹹菜。


    說實話,車子上她很少會帶幹糧,除非要出遠門。一般都是帶些點心,所以現下不過是有點饅頭和鹹菜罷了。


    男人十分感激,連鹹菜都顧不上吃,邊大口咬著饅頭邊含糊地連連道謝。


    阿音道了一句不必客氣就要回去。


    誰知她剛剛站起身來,卻聽那個男人“咦”了一聲。


    男人緊盯著阿音的頸部,奇道:“那個是什麽。”


    阿音還未說什麽,玉簪已經抬手朝著男人揮了一巴掌。


    “放肆!我們奶奶是什麽身份,怎是你這種宵小能夠隨意亂看的!”


    男人挨了一巴掌卻不長記性,依然盯著阿音頸部看。


    玉簪剛要再打一巴掌,阿音已經低下頭去,這才發現自己脖頸處露出了一直戴著的那個平安符的一角。


    雖然平安符裏已經沒了東西,但是,因著長年戴著早已成了習慣,所以她就沒有把它摘下來。


    剛才回家的時候,她抱著小侄子玩的時候,雙胞胎兄弟裏的一個看到了她脖子上掛著平安符的繩,咿咿呀呀地讓著想要看。


    因著裏麵已經沒了東西,她就把平安符掏了出來給小家夥瞧。小家夥看完後她又塞了回去。


    按理說不應該露出一個角。想必是她塞回去後抱小家夥的時候不知他怎麽又給拽了一下。隻不過她未曾發覺罷了。


    “罷了。”阿音示意玉簪住手,“現在剛剛出了大事,大家情緒都不穩定。他做事雖太過魯莽,不過,我們萍水相逢,不搭理就是。”


    玉簪這才收了手,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護著阿音往回走。


    誰知阿音放了那男人一馬,對方卻不肯罷休。


    他揚高聲音,說道:“奶奶命中有劫。大劫。可曾解了?”


    阿音渾身一僵,猛然停了步子。


    玉簪氣道:“你這人!太過無禮了!我們奶奶饒你一次,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行無狀!”


    男人看著青楓,狠狠咬了一口饅頭,說道:“我不和你計較。你們奶奶心善,所以我要問她一問。與你何幹。”


    玉簪還欲再言,阿音抬手止了她的話語。


    阿音回身望向男人,問道:“你說的是什麽,我聽不懂。”


    男人笑道:“你不懂沒關係。我就是,嗯,認識給你那個平安符的人。而且還比較熟。”


    阿音問道:“給東西的人,你當真認識?”


    “是啊是啊。”男人嚼著饅頭含糊說道:“挺有趣的一個和尚。就是不太著調,總也找不到人。”


    東西是覺空大師給的。


    能夠說出大劫二字,還能說出覺空的習慣和特點,那便是真的見過了。


    阿音思量了下,覺空大師對她有大恩。他的朋友遇到困難,她斷然不能讓對方就這麽狼狽著在街角窩著。


    “帶他回去。”阿音說著,當先朝前行去。


    玉簪和青楓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玉簪道:“帶上他?”


    青楓點點頭,上前去扶人。


    玉簪跳開,不肯去碰那個髒兮兮的人。


    男人倒也不介意她這般,反而朝她笑了笑,又對青楓道:“多謝小哥兒了。”


    青楓回給他了一個笑,並不多說什麽,隻帶了他往車子邊去。


    阿音自己坐一輛車,宮女嬤嬤坐一輛,太監坐一輛。


    如今多了個男人,自然要跟著太監一起。


    許是吃了饅頭後有了力氣的關係,男人初時走著還需要青楓來扶,到了後來,卻是能夠自己獨立行走了。


    眼看著男人就要上了馬車,阿音忽地想起來一事,問他道:“先生如何稱呼?”


    男人思量了下,笑道:“你就叫我百草罷。”


    玉簪輕哼了聲,“人怪怪的,名字也怪怪的。”


    阿音輕叱道:“不得無禮。”


    玉簪低下頭不再吱聲。


    阿音讓百草跟著青楓上了馬車,她這才由玉簪扶著,上了自己這一輛。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阿音又是來來回回地繞了好幾個地方,因此時間不太夠用。眼看著天色就要暗下來了,車夫快馬加鞭直奔皇宮。


    車子一路前行,漸漸見了宮門,而後入了宮門。


    百草撩開車簾看了幾眼,見到了眼前情形,不禁瞪大了眼睛。


    “這是——”


    “這是皇宮。”青楓在旁倚靠在車壁上,輕聲說道。


    百草看看他,又看看宮門,再看看前麵的車子。


    他覺得這個長得特別漂亮俊俏的小哥兒很和善,就指了阿音的車子方向,問他:“那麽那一位是……”


    “太子妃。”青楓說完,閉上了雙眼。顯然是不想再多談。


    百草再次遙望了下阿音的車子方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剩下的最後半個饅頭,擰眉陷入了沉思。


    **


    皇宮的西南角有一處地方,平日裏很少有人會去。隻因那地方終年不見太陽,陰冷又潮濕,再有種種不可言說的緣由,所以宮裏人都不願提及它。


    這個地方便是宮人受刑之處。


    這兒的屋子隻有門,沒有窗。僅僅頂上留了幾個小孔權作通風用罷了。


    此時這裏關著的,卻並非是做錯了事準備受刑的宮人,而是一些身份尊貴之人。


    隻不過,是原本的身份十分尊貴而已。


    冀行箴是第一次來到這個院子裏,也是第一次走進這個有四間屋那麽長、頂梁很高的屋子。


    門一打開,就有腐朽而又腥臭的味道撲鼻而來。其中混雜著的,還有皮肉燒焦的味道。


    冀行箴腳步頓了一頓方才適應了這樣的味道,而後舉步邁入。


    屋子裏原本是扣著二十多個人。隻不過受了冀行箴的吩咐,所以其他人已經暫且關到了這個院子裏的其他屋子內。隻留下了這一個人,來接受太子殿下的單獨審訊。


    屋子裏點了六支火把。火把的光很亮,因著屋子沒甚太多風通過,所以火光比起平日裏更加明亮起來。


    也因此,被綁縛在架子上的那個人影就顯得尤其清晰了。


    冀行箴抬眸靜靜地看著他。


    那人粗粗地喘著氣,嗓子裏發出呼呼的喘.息聲。


    許是因為長久沒有動靜,那個人忽地抬起腫脹的眼皮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見到冀行箴,他全身劇烈掙紮起來,嘶吼道:“你個小人!你個卑鄙的小人!竟然敢設套暗算我!”


    冀行箴看著他被綁著的半裸的身軀,冷冷一笑,撩了衣袍在屋子裏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


    “寧王這話可就說錯了。”不同於在外時候的溫文爾雅,冀行箴麵容沉肅,唇角帶著譏誚笑意,目光冷厲地望著架子上的人,“明明是你下套於我。我反將了你一軍。”


    “屁話!”寧王暴怒,吼道:“我原先沒想到為什麽你準備得那麽充分。現在想想,分明是你算好了我會行這一招,慢慢引我上鉤罷了!”


    “是麽。”冀行箴嗤笑道:“我覺得我做的安排遠遠不如寧王爺多。”


    寧王身上已經沒有幾塊完好皮膚了,全是鞭傷,燙傷,還有各種刑具留下的痕跡。


    他不顧身上的傷痛,用力掙紮著,怒喊道:“連肅居然敢對我用重刑!老子下輩子做鬼也不會饒了他!”


    身軀拉扯的時候,他身上的皮肉一點點地繼續撕裂開。他卻似是感覺不到傷痛,既然繼續著。


    冀行箴不去理會這些。


    他微微垂眸,沉聲說道:“我有幾件事,想要和你求證。”


    寧王朝地上猛力啐了口,說道:“老子就是不告訴你!”


    冀行箴根本不搭理他的話語和他的動作,隻平靜地說道:“第一件事。那俞千雪,你命她給阿音下毒。是也不是?”


    寧王爺哈哈大笑,並不回答。


    “其二,你當年來宮中的時候,曾經把一些東西給了大皇子冀符,讓他暗害於二皇子,是也不是?”


    寧王狠狠瞪著他,“你說呢?”


    “其三。你命章行、章喬兩人培育嶽眉和章之銘,讓那兩個假扮崔治崔悅,意圖控製崔家。是也不是?”


    寧王嘿嘿地接連笑了十幾聲,眼睛裏冒著怒火,問道:“如果我說不是,你能放了我?”


    “不能。”


    “那我說或不說又有什麽區別!你分明是已經定了我的罪了!”


    冀行箴莞爾,“謀逆之罪,還需我去定罪?這分明已經是實打實的了。不過——”


    冀行箴淡淡一笑,慢慢往前傾了傾身,“如果你如實回答的話,我或許可以考慮照顧一下你的妻子和女兒。”


    妻子和女兒?


    想到陪伴了自己大半輩子的發妻,想到自己那個疼愛了十幾年的單純活潑的小姑娘……


    寧王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


    但是很快地,他重新震怒起來。


    “你想要對她們做什麽!”寧王全身疼得太厲害了,已經沒了力氣掙紮。他隻能用最後的力氣責罵道:“你個沒心沒肺的!欺負女人算什麽東西!”


    “我欺負她們?”冀行箴的笑容愈發深了些,“若我沒有記錯的話,是你害得她們要被牽連到誅九族裏。這,是你的錯,與我無關。”


    寧王目光凶狠地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比他還高了許多的侄兒,咬著牙怒道:“你說!你能做到什麽!”


    “做到什麽我不敢說。”冀行箴抬手把玩著地上丟棄的一個刑具,道:“我隻是考慮著,如果你比較聽話的話,我可能會留她們一條性命。”


    留下她們一條性命?


    寧王沉默了很久後,再次爆發出一陣大笑。


    隻不過他現在聲嘶力竭,力氣全無。放肆笑了一陣後反倒是咳了許久。


    “我不要她們活著。”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落得這樣的境地,活著也逃不過一個‘奴’字。我不說!我也不用你憐憫她們!”


    “是麽。”冀行箴隨手把那刑具拋到了地上。金屬和地麵相撞,發出嘩啦聲響。


    他慢慢站起身來,抬手撣了撣衣袖,唇角帶笑地說道:“我給你時間考慮。不過,隻有一個時辰。時間一過,我就會下令處置。她們恐怕就再沒了機會。”


    *


    回到宮裏後,阿音剛進宮門,就見到徑山正在宮門處不住徘徊。


    看到阿音的車子,徑山大喜過望,急急地走上前來,行禮說道:“太子妃,您趕緊去看看罷!可是大事不好了!”


    “怎麽回事?”阿音撩起馬車的車窗簾子問道。


    徑山顯然是急得狠了,片刻也不想耽擱,直接跳到了車夫旁邊,邊讓車子往裏繼續行著,邊與阿音說道:“皇上和太子殿下吵了起來!兩人誰也不讓誰,可是麻煩了!”


    阿音一聽暗道壞事。


    在她離開前,冀行箴是去審問那些謀逆之人。依著兩個人所商議的,之後便是問晟廣帝有關於寧王妃的事情。


    莫非兩人是因為寧王妃的處置問題而爭執起來?


    阿音當即問道:“他們兩個如今身在何處?”


    “在如意閣。”徑山慌忙說道:“陛下剛從董仙人那裏回來後直接去了如意閣,殿下聽聞,便去那裏尋陛下。結果就吵起來了。”


    阿音愈發疑惑起來,左思右想寧王妃的事情也不應該讓他們兩個人吵起來才是,於是吩咐車夫快馬加鞭趕緊往那裏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留言發紅包~【截止到明天發下一章之前】


    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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