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課程比第一日的好過一些。


    雖然鬆蘿矮了點小了點,卻十分乖順聽話。且阿音的騎術尚還算過得去。騎著小馬駒溜達了一上午又溜達了一下午,即便不若公主們打馬飛奔來得暢快,倒也愜意開心。


    崔懷嵐為此還特意讚揚了阿音一番:“五姑娘很努力,騎行的姿勢也很標準漂亮,不錯。”


    同一天裏兩次被同一個先生誇讚好看,阿音還是很開心的,笑著謝過了崔先生。


    崔懷嵐又特意叮囑了她讓她找人照料好鬆蘿:“名駒需得悉心照顧,若是照顧不得當,怕是影響其成長。”


    阿音認真應了下來。她想著一會兒還得去冀行箴的景華宮,到時候問問那家夥有關鬆蘿的問題好了。


    真到了下學的時候,她卻磨磨蹭蹭地不太想離開跑馬場。一想到將要去景華宮,她就覺得上課時間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


    旁邊鬆蘿打了個響鼻,小馬蹄嘚嘚地踏了兩下地麵。


    阿音驟然回神。看著身邊的可愛小馬,再想到冀行箴費心為她送來了鬆蘿,還有那把小銀弓……


    即便心裏頭再不情願,他對她的好,她終歸還是念著的。於是一步三歎著慢慢悠悠往景華宮那邊走。


    冀若芙見到阿音所去的方向,就快步追了過來,笑問道;“妹妹這是要去找行箴?”


    她是皇後所生,乃是冀行箴一母同胞的姐姐,叫起冀行箴來就少了些禮數多了幾分親近。


    “是啊。”


    冀若芙訝然,“今日麽?”


    “對啊!”阿音無奈地直歎氣,“芙姐姐,他說要我給他煮麵吃。你幫忙評評理,哪有那麽不將道理的!再說了,我哪兒會啊!”


    冀若芙性子和善,私下裏的時候阿音和她也沒那麽多的客套。而且阿音和冀行箴從小到大的恩恩怨怨,冀若芙也是看在眼裏的。


    見阿音愁眉不展,冀若芙笑道:“我這弟弟和旁人都不親近,與我和姐姐也頗為疏離。唯有你是他好友,這才和你關係好了些。”


    阿音悚然一驚,“我是他好友?”


    有這麽對自己好友的?


    不懟死不算完?!


    “自然是的。”冀若芙柔聲道:“你看,他平日裏隻搭理你。他對誰像是對你這般?再比如今日。往年的時候他都——”


    冀若芙說到一半忽地頓住,搖搖頭沒有再接下去。


    阿音沒有看到她的神色,隻聽到了她口中的話。雖然最後那半句沒有說明,但是冀若芙前頭的話阿音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沉思了片刻,阿音忽地哈哈一笑。


    冀若芙疑惑。


    “往後不怕了。”阿音解釋道:“徐哥哥來了宮裏給太子殿下做伴讀。往後徐哥哥成了他的好友,他許是就沒空折騰我,轉而去尋徐哥哥了。”


    思及此,阿音笑眯眯地說道:“所以說徐哥哥真是好人,救我於水火之中,幫我脫離苦難。”


    往後得待徐哥哥更好點才行。


    他也不容易啊!


    冀若芙被阿音這一連串的跳脫想法給弄得哭笑不得,“不是相處時間久了就是好的。你與行箴幾年不見,他還是掛念著你。”


    阿音卻不以為然,“人和人都是相處出來的。相處久了,感情自然就出來了。”


    她這說法倒也沒錯。


    冀若芙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反駁是好,就道:“阿音往後看看便會明白。”


    這時一人躬身朝著這邊快速行來。冀若芙仔細瞧了下,詫然道:“徑山?”又揚聲問:“太子呢?”


    徑山行到兩人跟前,行過禮後方才答道:“回公主的話,太子殿下已經先回景華宮去了,特意讓小的來接俞姑娘。”


    “來得正好。”冀若芙笑道:“我正想著往這邊走不順路呢,可巧行箴就讓你來接人了。”


    她叮囑了玉簪和蒙洱幾人要好生照料好阿音,這便道別離去。


    徑山又給阿音行了個禮,這便恭敬地走在了阿音側後方。


    還沒到景華宮,遠遠地就可以看到院門前立著個人。少年身材高瘦脊背挺得筆直,負手而立,神色怔忡地望著遠方。


    阿音的腳步慢慢減緩。


    徑山加快步子前行,到了少年跟前,輕聲喊道:“殿下。”


    冀行箴聞聲轉過身來,卻沒有看向徑山,而是望向阿音。微一頷首,“來了?”


    他這般神色中略顯憂鬱的樣子,尋常時候少見。


    阿音就沒多說旁的,直接“嗯”地應了一聲,稍微加快腳步朝他行去。


    冀行箴順勢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這才進了院門。


    這回他倒是沒有再如上次一般抄小道,而是直接通過敞闊大路往裏行。兩人一路無話,沉默著到了景華宮的小廚房。


    說是小廚房,也不過是相對於禦膳房來說的。實際上這處是一個五間屋的院子。


    一間屋子放暫存在此的新鮮食材,一間屋子放置著大大小小的酒壇和各種醃菜以及釀製的調味品,再一間是各種器具。另外兩間則是有灶有鍋,是生火做飯的地方。


    原本總是忙得熱火朝天的地方,如今卻靜得詭異。顯然是裏頭的人已經被盡數遣走,專程把此處空了出來。


    阿音左看右看都沒瞅見人,再一瞧冀行箴,卻見他正斜斜地倚靠著門框,不知在想著什麽。


    ……太安靜了。靜得讓人有些緊張。


    阿音輕咳一聲快速思量著,忽地想起來一事,問冀行箴:“殿下,崔先生說鬆蘿若想長得好,需得好生照料著。不知殿下這裏有沒有擅長於此之人?”


    鬆蘿本就是冀行箴讓人尋來的,想必他這裏有人對鬆蘿頗為了解。


    聽阿音說起鬆蘿的照料之事,冀行箴漸漸回了神,斟酌了下說道:“我這兒有人可以照料好它。隻是此人還需幫我看著烈風。不若你將它留在我這裏,讓人一並照料著罷。”


    景華宮外相隔一條路的地方有個小院子,冀行箴的烈風就是在那裏養著。鬆蘿放在他這裏,倒是確實能夠生活得更為妥帖。


    阿音自然答應下來,又謝過了冀行箴。


    她也希望小馬駒能夠健健康康安安穩穩地長大。


    冀行箴微微笑了。


    這是阿音此次過來後,他第一次笑。


    冀行箴緩聲道:“既是如此,這事兒便定下來了。往後你沒事的時候可以來景華宮尋它玩。”


    阿音記掛著這個溫順的小家夥,當即頷首,又道:“倒也不用來景華宮那麽麻煩,免得打擾了太子殿下。我去那裏就好。”


    說著她就指了指養著烈風的那個小院子。


    冀行箴斜睨了她一眼,唇角輕勾,“敢情你都到了我這邊,卻不肯來見我?”


    這神態,這語氣,和平時那欠扁的表情簡直一樣一樣的。


    阿音頭一扭哼道:“殿下事務繁忙,我已經麻煩了您幫忙照顧鬆蘿,已然心中不安至極。哪裏還敢再多叨擾。”


    冀行箴嗤地一聲笑,拉了她的手往屋裏走,“莫說那些有的沒的了。隻管多陪陪我才是正經。”


    說罷,不待阿音駁斥,他搶過話頭當先指了案上菜板說道:“你不是會做麵麽?開始罷。”


    阿音左看右看前看後看。菜板上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於是問:“殿下,不是說有麵,然後我丟進鍋裏煮就成了?”


    冀行箴淡淡一笑,“沒有。”


    “那怎麽煮?”


    “做出麵來再煮,不就成了。”


    阿音轉身就走。


    冀行箴三兩步跨到她身後,一把將她從後抱住,“走什麽。”


    “你騙人!”


    “我騙什麽了。”冀行箴鬆開緊摟著她的雙臂,淡然道:“我是說,我做麵,你煮。”


    阿音不敢置信地回頭看他。


    冀行箴走到案邊指了指旁邊的麵缸,還有和麵的盆,還有菜刀等物,挽著袖子與她道:“你和我說怎麽弄,我來做。”


    阿音本想反駁一兩句。畢竟和麵揉麵也是需要一定技術的,單憑一腔熱情不見得能夠做好。


    可是看了看他此刻眉目間的鬱色,她猶豫了下,將那些話盡數吞了回去。


    和麵就讓兩人著實地費了好半晌的功夫。


    倆人俱都是兩手不沾陽春水的主兒,阿音倒還好些,因著各種各樣的關係,沒事兒就喜歡往廚裏跑,看看廚娘們是怎麽做活的,好歹知道程序。


    冀行箴是實打實的頭一次進這種地方。


    他甚至不知道麵粉這種東西會飛。


    當阿音把麵粉舀進麵盆裏再用瓢舀了些水放進去後,冀行箴記得她說把水摻和進麵粉然後攪勻就行了,於是他抬起手一掌揮了下去。


    麵粉瞬間飛了出來。


    正賣力往盆裏倒水的阿音被撲了個滿頭滿臉的白。


    阿音不幹了,怒極之下踹了麵盆一腳。


    那盆是粗瓷盆,太硬,這一下反而踢疼了自己。


    阿音淚眼汪汪地控訴冀行箴的百般不是。


    冀行箴沉默地用衣袖擦幹淨了她的臉,又仔細地用手指將她臉上殘留的點點斑駁的白個輕輕拭去。


    最後冀行箴聽著阿音的指示,好歹把麵給揉了起來成為一坨,然後擱到麵板上,開始一下一下地用力揉開。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辯駁一句。


    他這樣聽話這樣沉默,阿音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慢慢地走到他身邊,搬了凳子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屋內靜寂下來。


    “今日是二哥的生辰。”


    許久後,冀行箴一下一下地揉著麵,開口說道。他的聲音有些低,也有些悠遠,“我沒見過他。聽說他很聰穎,父皇很喜歡他。”


    說到這兒,他動作驟然停了。片刻後,複又繼續,“每年這個時候,賢妃那邊都會鬧出不小的動靜來。或者是裝病,或者是砸東西發脾氣,總而言之都會想了法子把父皇叫到他那邊。每年這個時候,母後都是一個人過。我想去陪她,她也不肯。”


    少年拿起案上麵團,揉了兩下擱回去,又拍了拍,“我知道母後這些年壓力很大。就算父皇親口說了相信不是她做的,她依然心裏壓著此事。”


    阿音心裏沉了沉,知道他說的是二皇子逝去一事,忍不住問道:“當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我不知道。”冀行箴搖了搖頭,“知道的人,要麽不在世上了,要麽就是死也不會說。沒人會告訴我這個。”


    阿音沉默了半晌,輕聲問道:“那你為什麽要做麵呢?”


    過生辰的時候吃麵,那是意為長壽。為的是討個彩頭,討個喜慶,多些祝福。


    如今二皇子已經不在了,他吃麵又是為何?


    冀行箴的聲音忽地大了起來,帶著壓抑的憤怒,厲聲道:“那是因為每年的今日,父皇都會在賢妃那裏吃上一碗麵!他說他相信母後。可他為什麽要去吃那一碗麵!若非如此,賢妃何至於直到現在還屢屢提起當年之事,緊緊揪住不放!若非如此,賢妃又何至於屢屢說起,即便二哥不在了,父皇最心愛的兒子仍然是他!”


    阿音愕然不已,抬頭看他。


    冀行箴雙手撐在桌案邊,粗粗地喘息著,眉宇間滿是無法壓抑的痛苦和憤然。


    兩人這樣僵持了許久,冀行箴閉上眼深吸口氣,和緩了神色走到阿音身邊,用幹淨的手背蹭了蹭她頭頂的發。


    “對不住。”他輕聲道:“我不是想對你發脾氣。就是——”就是一時間火氣上來了沒控製住。


    阿音定定地看著他,忽地笑了。


    “沒事兒。”她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到案邊,指了桌案上的東西,皺著小眉頭,一臉嫌棄地說道:“哎呀你這是弄的什麽東西?做出的麵條一定是怪模怪樣的,難看死了。”


    冀行箴莞爾,“不過是一團麵罷了,都還沒開始做麵條,你怎地知道怪模怪樣。”


    “這麽醜的麵團,出來的麵條也一定是很難看的。”阿音一本正經說道:“所以,我們不如來做麵片兒湯罷。”


    冀行箴愣了下。


    “他們吃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阿音道:“我就要吃麵片,就不想吃麵條。”


    冀行箴垂下眼簾望著地麵,片刻後,緩緩笑了。


    “好。”他淡笑著,聲音輕快了許多,道:“聽你的。吃麵片兒。”


    語畢,他抬眼看她,眸中滿是茫然和疑惑。


    “……麵片兒又該怎麽做?”


    要知道,教一個人學會做飯是很困難的事情。


    更何況這人沒有半點的天賦,且還一次都沒見過旁人是怎麽做飯的。


    阿音喊得嗓子都啞了,兩人折騰了足足一個半時辰才吃上歪扭七八的麵片兒湯。


    幸好廚裏食材多,又有早先禦廚做好了的幾樣菜擱在櫃子上。


    麵片兒湯出鍋滾燙滾燙根本沒法入口。她們就把已經涼了的菜泡在麵片兒湯裏,二者相摻和倒是都成溫的了。


    倆人都已經餓極,根本顧不上味道如何,一人抱著一隻碗吸吸溜溜吃了起來。


    冀行箴吃了兩碗,阿音吃了一碗。


    把空碗往池子裏一拋,冀行箴摟著阿音,依靠著牆角坐在了地上。現在天還比較涼,特別到了晚上,寒氣冒了出來,無論是地麵還是牆壁,都很冰冷。


    冀行箴就把阿音放在了他腿上坐著,又讓她靠在他的懷裏,免得小姑娘碰到地麵或者牆壁涼著了。


    “這事兒真不是人幹的。”阿音痛苦地呻.吟著,往他懷裏縮了縮,“平日裏看廚娘們一炷香時間就做好多麵片,為什麽我們用了那麽久也才三碗。”


    說罷,她側過頭又稍稍抬起,憤然譴責:“往後再不做這個了!”


    “好。”冀行箴抬手撫了撫她的手臂,“昨兒射箭,今日又策馬。胳膊疼得厲害嗎?”


    說起這個,阿音就沒了氣焰。弓沒拉開一直是她心底的痛。訥訥道:“酸酸的,有點疼。”


    “嗯。”冀行箴應了一聲,抬手給她輕輕揉著,“今日原本說要帶你練弓箭,卻因我而沒能練成。明日罷。”


    阿音連連點頭。


    剛才雖然她隻負責指揮,卻也累了好久。如今乍一歇下來便有些困倦。


    冀行箴多年練武,很懂得控製力道。如今按揉力道適中,阿音身上酸疼的感覺就輕了許多。再加上他身上暖暖的,被他抱在懷裏著實舒服得很。


    不知不覺地,眼睛慢慢合上,她就睡了過去。


    懷裏小女娃娃睡得香甜,冀行箴不敢亂動生怕吵醒了她,就靜靜地繼續保持著這個姿勢。不多久,他也睡了過去。


    最終還是景華宮的宮人們實在是擔心太子殿下,不顧太子殿下之前下的死命令,慫恿著徑山進屋看看情況。


    徑山這才發現了相依偎著睡著的兩人,趕忙讓雲峰他們想法子將兩人分開,各自弄到床上去睡。


    冀行箴睡得很淺,一動就醒了。


    阿音猶未察覺,依然在呼呼大睡。


    冀行箴怕外頭天寒冷著她,沒讓人送她回清瀾小築,而是抱了她在他宮裏睡下。


    阿音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醒後她發現了兩件十分驚悚的事情。


    一個是她居然在景華宮裏過了夜。


    一個是太子殿下昨日受了寒,當晚就病了,如今正在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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