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的少年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身材瘦高,穿一襲月白長衫,五官精致神色清冷。緩步前行時,目不斜視隻望向正前方。


    聽了小姑娘嬌嬌糯糯的聲音,他循聲望了過來。看到朝這邊不住揮手的阿音,他的神色有所鬆動,露出了極其淺淡的一絲微笑。


    “阿音。”


    雖然離得遠,不過阿音從他開口的方式瞧出了他在喊她。高高地說了句“是我”,當即就要跑過去尋他。


    誰知小短腿剛邁出去一步就被人給拽住了。


    “你要做什麽。”冀行箴的聲音十分平靜,聽不出喜怒。


    阿音指著來人道:“遇到鄰家哥哥了。”


    鄰家哥哥……


    冀行箴麵無表情地“哦”了聲,硬生生拉住她不讓她跑過去。眼看著清冷少年要走到他們這邊兒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抱了小姑娘坐到他的腿上。


    阿音羞窘,掙紮著要跳下來。無奈那長長大大的鬥篷將她裹得嚴實,一時半會兒的還真難掙脫。


    就在這兩相較量之時,徐立衍已經來到了冀行箴的跟前,姿態恭敬地認真行了個禮,“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熟人就在眼前,阿音臉紅紅地猶在掙紮著。


    冀行箴抬手在她小屁股上輕拍了一下。


    雖然他這一下隔著厚厚的鬥篷感覺不到什麽,可阿音還是羞憤了。


    ——姑娘家的某些重要部位,臭男人哪能隨便碰?!


    她氣得想要踹他。無奈現在有人在場,她好歹得給太子殿下點麵子,故而沒有用激烈的動作和語言刺激他,隻狠狠地用眼神一遍遍剮他。


    冀行箴氣定神閑神色平靜,朝徐立衍淡淡點了下頭,問他:“徐公子明日是否前來?”


    “是。”徐立衍揖了一禮,“在下騎術尚可,明日自當前來。”


    第二天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學的都是“禦”。


    阿音早先問過冀元箴,知道如今的“禦”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學習“駕車之術”,而是單指學習騎術。


    徐立衍的騎術極好她是知道的。如今又羞又憤之下,她的語氣也不太好,徑直與冀行箴道:“太子殿下無需擔心,徐哥哥很厲害,當初和二哥比試一大半時候都是徐哥哥贏。這方麵您就不用擔心了,說不定徐哥哥還要稍稍勝過殿下也未可知。”


    冀行箴的聲音寒了幾分,朝徐立衍冷聲道:“明兒倒是要向徐公子好好請教。”


    徐立衍早就聽說太子殿下平素不苟言笑,和素來溫和的大皇子性格截然相反。見冀行箴如此,他倒是沒覺得有甚異常,頷首道:“請教不敢當。某與殿下切磋一番。”


    冀行箴隨口應了一聲。


    徐立衍這便望向了小姑娘,“阿音也來了。”


    “嗯,我現在住在宮裏,給三公主當伴讀。”阿音收回落在冀行箴身上的視線,笑著仰頭看他,“徐哥哥,往後又能常見到了!”


    徐立衍點點頭。雖然他沒有笑,但是他望向阿音的時候神色放鬆,全然不似麵對冀行箴時那般地拘謹,顯然也很高興能夠見到她。


    冀行箴覺得這人忒礙眼,無論是對方精致的五官亦或者是看著阿音時候含笑的眼神,都十分刺目。故而三兩句把人打發了,又讓雲峰送他出去。


    待到安排妥當,冀行箴動了動身子想和小姑娘說話,低頭一看才發現她根本沒有在看他。而且,他等了許久,她都未曾搭理他,依然在低頭望著。


    阿音正靜靜地看著那鬥篷。


    說實話,這鬥篷真的太長了。她坐在冀行箴腿上兩隻腳都懸空著,它的下擺還能拖到地上。


    ……作孽哦。


    好好的白虎皮就這麽給蹭髒了。


    阿音惋惜了好半晌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個人。抬眼一看,發現冀行箴臉色黑沉。


    想想他可能也在可惜這白虎皮,阿音輕聲喃喃道:“我說了不穿它罷,你又不肯。”


    冀行箴突然問道:“你們認識?怎麽認識的。”


    “什麽?”阿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見冀行箴朝院子看了眼,她才反應過來說的是徐立衍,就笑道:“我們在江南的時候,徐爺爺就住我們隔壁。徐哥哥在徐爺爺那裏住了一年多。”


    冀行箴回憶了下,告老還鄉的徐閣老,老家好似就在江南。於是點點頭。


    “……徐哥哥做的點心很好吃,我常常去他家找他玩,每次他都會給我做好吃的。”


    冀行箴的聲音冷了幾分,“你吃他的東西。”


    阿音沒察覺出異樣,美滋滋地道:“你不知道,徐哥哥很厲害。別看他年紀不大,會做的東西可多了。”


    “年紀不大。”冀行箴輕嗤一聲,“比我年長兩歲,單論年齡足足是你兩倍,還不夠老?”


    徐立衍風華正茂一個少年郎被人說老,阿音聽著不順耳,辯駁道:“他那麽年輕會做那麽多好吃的已經很不容易了!”


    見她大力推崇徐立衍,冀行箴也是聽著厭煩,不耐煩道:“看你那點出息!隨便一點東西就把你給收買了!下回再來點旁的什麽人,給你做了好吃的,是不是不管對方是誰,你也要跟了去?”


    阿音臉色微變,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怎麽這麽說我。”


    冀行箴已經有點後悔了,但他確實不喜歡那徐立衍,鳳眸微閃道:“我說錯什麽了。”


    阿音掙紮著跳下來。


    冀行箴去攔她,她拚了命地去推他。


    因著不似之前那般玩鬧著,她這次是使了全力出來,冀行箴又怕傷了她不敢用蠻力,阿音終究是掙脫了他的束縛。


    雙腳落地後,阿音將鬥篷解下來,悶頭就往外走。


    冀行箴怕她冷著,想讓她披著鬥篷。可是心裏頭堵著氣,說出來的話就不太好聽,“旁人的點心你肯吃,我的衣裳你就不肯用了。”


    阿音覺得委屈,扭頭喊道:“你太霸道了!徐哥哥哪裏不好,我哪裏不對,你憑什麽這麽說我們!”


    她這句“我們”讓冀行箴覺得刺耳萬分。


    他氣得一把將那鬥篷擲到地上,“就憑你我將來……”


    冀行箴頓了頓,好歹還記得有些話如今不能說出來,改口道:“就憑你我的關係,我怎麽霸道都不過分!”


    阿音冷哼一聲,扭頭就跑。


    冀行箴怒極,又是氣她和那什麽徐哥哥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親近萬分,又是氣自己口不擇言。一拳砸在旁邊的柳樹上,硬生生把沒長大的柳樹給砸折了。


    上了一天的課,阿音本就累極了。經了這番折騰,更是疲累萬分。回到清瀾小築洗漱後就躺在了床上,很快就呼吸綿長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她是被叫醒的。


    君眉在床邊輕聲地不斷喚著她,她方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透過模糊的視線望著陌生的帳頂,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哪裏。側首看看窗戶那邊,見到外頭已經有了亮光,這才萬分不情願地坐了起來。


    珍眉趕忙拿著衣裳給她披上,免得著了涼。


    君眉和珍眉都是俞皇後遣了來清瀾小築伺候的,經了兩天已經和阿音熟悉了些,也知道了點她的脾氣。見她剛醒來懵懵懂懂的,珍眉也沒有繞圈子,直截了當輕聲說了句:“姑娘,太子殿下一早讓人送了衣裳過來,您要不要試試?”


    “送衣裳?”阿音揉揉眼睛,“送什麽衣裳?”


    錦屏剛才就在旁邊守著,聞言趕緊將旁邊幾案上的那套拿了來,捧到阿音的跟前。


    那是一身漂亮的騎裝,非常豔麗的正紅色,並沒有過多的裝飾。穿在身上很是可身合適,把整個人的精氣神都提了起來,顯得幹練而又清爽。


    阿音穿上後就不肯脫下來了,不住問身邊人:“好看不?好看不?”


    丫鬟宮女們都齊聲稱讚,她心裏美滋滋地,歡歡喜喜去洗漱打扮。


    今兒因著是練“禦”,少不得要騎馬策馬,所以萬嬤嬤給她梳了兩個小揪揪,又將紅珊瑚串纏在了發間,恰好映襯得這身騎裝更為鮮亮奪目。


    阿音開開心心地往跑馬場行去。邊走邊想著,今兒若是遇到了冀行箴該怎麽辦。


    火氣衝上頭時候拌嘴,本就是脾氣來得快又去得快。更何況本就沒有多大的事兒。


    想到冀行箴對自己百般的好,阿音有些心軟,思量著到時候要不然暫且把昨日的事情擱下,先道個謝。待到兩人關係緩和點了,再和他好好說說昨日的事情。


    ——往後徐哥哥也要時常來宮裏,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家總得和睦相處才好。


    到了跑馬場的時候,三位公主才來了一個,正是冀薇。


    今日跟著阿音的是玉簪。臨出門前阿音就讓玉簪拿著昨日裏三公主借她的小弓箭了,這個時候剛好把它還給了冀薇。


    冀薇訝然,“妹妹不用了嗎?”


    “已經有了。”阿音並未提起冀行箴,隻含糊地答了一句,又道:“多謝三公主相借。”


    “不妨事,舉手之勞而已。”冀薇讓人將東西收了起來,笑問:“妹妹會不會騎馬?”


    “會一些些。”阿音說著,舉目環顧四周,隱隱地也有些興奮。


    此處占地極廣視野開闊,原是用來皇上興致起時賽馬所用的場地,平日裏無事時閑置下來,剛好可以讓皇子公主們學習騎術。


    若是策馬在這兒馳騁,想必會有趣舒心得很。


    阿音開始對這課程有了些期待。


    這時候有位公公牽著匹小矮馬往這邊行來。他約莫三四十歲的年紀,一路行來,小宮女和小太監見到後都紛紛向他問好。


    正是太子殿下身邊伺候的徑山公公。


    徑山一路前行來到阿音的跟前,將小矮馬的韁繩交到了蒙洱手中。


    蒙洱是清瀾小築的管事太監。因著今日是學“禦”,這門課程又是公主皇子同日學習。為護著阿音周全,蒙洱特意也隨侍在側跟著過來了。


    蒙洱朝徑山打了個千兒,問徑山:“公公這是……”


    “殿下為姑娘尋來的。”徑山雖然是應了蒙洱那句問話,卻是從始至終都對著阿音:“昨日裏殿下就為姑娘準備好了,原想著姑娘走的時候順便將它牽走,隻是姑娘走得急,殿下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說起這個,阿音就想起了昨日離開的情形。當時哪裏是忘了,分明是倆人話不投機半句多,爭執之下誰也顧不上這個。


    不隻是此事。就連那把紫檀木小銀弓,阿音也沒有帶回去。還是冀行箴讓雲峰給她送過去的。


    思及此,阿音愈發覺得昨日裏兩人吵起來實在不應該,就問徑山:“殿下等會兒也會過來麽?”


    徑山聽阿音提起冀行箴,很是高興,笑道:“自然是要過來的。姑娘尋殿下有事?”


    阿音大大方方承認了,“是。他幫我這樣多,我總得好好謝謝他。”


    其實昨日阿音離開之後,冀行箴沒多久就後悔了。他有心想要去看看她,思量半晌又棄了那個打算。


    徑山聽昨日守夜的小太監說,殿下輾轉難眠了許久方才睡著。皇後娘娘如今已經安然無恙了,他就思量著應當是和俞五姑娘有關係。故而聽聞阿音要和冀行箴和好,他很是高興。


    朝阿音認認真真行了個禮,徑山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特意將冀行箴大致過來的時辰告訴了阿音,還和阿音說,太子殿下吩咐過了,這小馬的名字由阿音自己來取。


    蒙洱牽著小矮馬,抬手順著它油滑的毛,欣喜地問阿音:“姑娘,它叫啥?”


    阿音看著它長長的鬃毛,思量了下,猶豫著說道:“要不然叫鬆蘿?”


    “這名字好。”玉簪在旁湊趣:“姑娘可真會取名字。”


    蒙洱也跟著笑讚:“可不是,要我就想不出這樣的好名兒來。”


    阿音知道他們是特意捧她逗她開心,就微微笑了下。


    這時不遠處有人“哈”地一聲笑得輕蔑,“我道是什麽得了個好名字來呢,原不過是隻牲畜。不過那名兒也不怎麽樣,倒是和這牲畜配得很。”


    說話之人聲音趾高氣揚,語調高傲,讓人著實喜歡不起來。不過,她身份尊貴,即便說的話再難聽也不乏附和之人。


    周圍響起了稀稀拉拉的叫好喝彩聲。正是她身邊帶來的宮女太監。


    阿音聽出對方是誰,也沒看過去,隻眼睛望著地麵行了個禮,“見過四公主。”


    冀茹並未搭理她,隻因說完話後冀茹就一直在盯著她身上的騎裝看個不停。


    今日是學“禦”,冀茹自然也穿了騎裝過來。好巧不巧的是,今兒她穿的也是紅色衣裳。


    不過因她喜好華麗,所以讓人在騎裝上做了很多點綴。且不說衣上的蝴蝶花草圖樣,單論那大大小小的綴著的珍珠,就用了足有上百個。


    原先她覺得自己的騎裝再美不過,旁人的都比不上。


    可如今看著阿音這身沒有一點多餘飾物的衣裳……


    小姑娘唇紅齒白,肌膚勝雪。在那極正的紅色映襯下,五官顯得更加精致漂亮,眼睛也愈發地又黑又亮。


    冀茹突然覺得自己身上那些珠子累贅了,故而看著阿音那些就更為紮眼。


    隻不過,這種話她是不能說出口的。不然太丟臉了。


    冀茹盯著阿音看了會兒後就打算去到旁邊,遛一遛自己的小馬。


    誰知這個時候冀薇好巧不巧的過來了,行到兩人的中間。


    “咦?兩位妹妹竟然都穿了同一個顏色?這可真是巧得很。”冀薇說道。


    冀茹的腳步停了下來,望向冀薇。


    冀薇打量著兩人,笑道:“我瞧著可都是漂亮得很。不知道等會兒崔先生看到後會不會驚訝,也不知道崔先生會誇讚哪一位妹妹的衣裳好看。”


    崔先生是教習公主課程的“禦”先生。她是女子,平日裏看到誰的騎裝好看,總會誇讚一兩句。


    冀茹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


    她知道,就連她自己都瞧著阿音的好看,那麽旁人肯定更會覺得如此。


    更何況那丫頭長得太漂亮了。即便是四五分好看的衣裳,她也能穿出九分十分的效果來。


    冀茹原本刻意忽略這事兒所以想要遛遛馬消消氣。如今越想心裏頭越是氣不過,拿著手中馬鞭就朝空中猛揮了一下。


    雖隻有六七歲大小,但她馬鞭是孟淑妃讓人特意定做的,拿著很合手。長期練習下,甩鞭子的時候用對了力氣,鞭子在空中飛舞,發出“啪”地一聲脆響。


    冀茹很是得意,下巴高高揚起,用馬鞭指著阿音,很有點若不聽話就要用鞭子打人的氣勢。


    “你,把那衣裳脫下來。”冀茹聲音尖利地說道:“快一些脫。不然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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