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th.


    莫天駿是在莫晴天六歲那年離開家的,他跟著另外一名叫秦毓的女人結了婚。


    那時的莫晴天還太小,她不明白自己的爸爸為什麽要毅然離開家。


    甚至在莫天駿哽咽著跟她說“晴天,爸爸走了,你要好好陪著媽媽”的時候,她也隻是朝她甜甜地笑著,擺擺手說道:“爸爸再見,早點回家。”


    那時的她還天真地以為爸爸隻是出去辦事,等會兒就回家了,卻未曾想,他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好長一段時間之後,她才知道,爸爸媽媽已經離婚了。


    她不太懂離婚的具體含義,隻知道它代表爸爸媽媽再也不會住在一起了。


    等再長大一些,她從村民鄰居那裏有意無意地聽到一些關於莫天駿的閑話,才大概知道了他會離開他們的原因。


    莫天駿是燕塘村人,十幾年前的燕塘村還是個貧窮的小山村,那時的莫天駿發了狠心考上了大學,成為了燕塘村一時的美談。


    大學時,莫天駿與同係的陳欣走到了一起。


    那時的莫天駿是真的很愛很愛陳欣,他對她好,好得讓她感動。


    所以當陳欣的家人嫌棄莫天駿的家世太差而反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陳欣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莫天駿,跟家裏斷絕了一切聯係。


    大四那年,陳欣懷上了莫晴天,莫天駿隻能放棄考研出去工作。


    雖說那個年代的大學生還算得上吃香,可像莫天駿這種寒門學子,一沒錢二沒關係,難免四處碰壁。


    畢業之後,莫天駿帶著陳欣回到了燕塘村。不多久,莫晴天就出世了。


    那時的莫天駿根本就沒有錢,就連孩子的生產費用都是他父親東拚西湊借的。


    孩子出生後,讓他不得不更加努力的工作賺錢。


    可是,剛出來的大學生能拿到多少工資呢?連他們最基本的生活費都不夠。


    連換了好幾份工作都不滿意,再看著村裏其他的同齡人,雖然沒念過大學卻都比他過得好。


    莫天駿一直是燕塘村的驕傲,他一直被眾人捧在手心裏誇讚著。


    可如今風水輪流轉,從最初的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學生到讀了大學也沒多大用,這對於莫天駿的打擊是非常大的。


    他不止一次地抱怨著,為什麽他沒有生在一個好人家,或者當初為什麽沒有堅持去考研。


    雖然莫天駿從來不跟陳欣吵架,可在這些抱怨聲中,兩人的感情還是越來越淡了。


    莫晴天四歲那年,莫天駿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個女人秦毓。


    秦毓家三代從商,已經累積了雄厚的資本,他的父親又是市級幹部,她的人生可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這養成了秦毓驕縱的性子,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她想要卻又得不到的。


    莫天駿卻成了她生命中的一個意外,那個男人對她若即若離,所以即便是知道他已經結了婚,她還是使盡渾身解數把他留在了自己身邊。


    莫天駿跟秦毓在一起,並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錢。


    秦毓的家錢權勢都有,所以他拋妻棄女讓自己進了豪門。


    莫晴天長大懂事之後,曾經不止一次聽到陳欣對她說,我們這個家是困不住你爸爸的心的,他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發展,我不怪他,所以你也不要怪他。


    怪他嗎?莫晴天曾經在心裏這麽問過自己。


    最開始的時候肯定是怪他的,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那個男人的感覺就淡了,想著他就像想著一個陌生人。


    畢竟,她對他的記憶止於六歲。


    莫天駿新家的地址是莫晴天在幫陳欣收拾屋子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那時的她並沒有想過要去找莫天駿,卻還是鬼使神差地抄了下來。


    如果不是陳欣生病,或許莫天駿的新家對於她來說永遠都隻是一行字。


    >>>


    莫天駿已經有十年沒有見過莫晴天了,沒想到她會突然來找自己,他看著她陌生而熟悉的臉,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沒有人說話,多年不見的父女之間陷入尷尬的沉默。


    莫晴天站在莫天駿的不遠處,不敢抬頭看他的臉,被男人盯著的不適感,讓她想逃。


    最後還是莫天駿主動來招呼她,熱情地拉過她的手臂,說道:“晴天,來找爸爸,怎麽不先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呢?”


    說完才記起,十年都沒有聯係,莫晴天怎麽會有他的電話你,為了化解尷尬,他又立刻說:“先進去坐坐吧,媽媽……最近還好嗎?”


    聽到這個問題,莫晴天的臉色微微一變,她想大聲回答,不好不好!媽媽一點都不好!


    可是這個男人對於她來說是陌生的,即算他是她的爸爸,她也覺得自己在他麵前沒有撒嬌的權利。


    所以她隻是沉默地聽著莫天駿打開門鎖的聲音,一句話也不說。


    打開門的時候,莫晴天看到有個女人正背對著他們坐著簡單的家務,看她的穿著打扮,應該就是秦毓了。


    “誒?不是說好買菜的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是不是錢包……”


    秦毓邊說著邊轉過了身,目光看到莫晴天的時候,她的話停了下來,疑惑地問道:“這是……?”


    感受著女人打量的目光,一股拘謹的約束感壓麵而來。


    莫天駿輕咳了一聲,莫晴天微微偏頭,清楚地看到了他臉上尷尬而為難的表情。


    “這是我女兒,晴天。”


    秦毓的表情明顯一頓,莫晴天試圖從她的眼底找出一些情緒,可是很快就被她掩蓋了過去。


    她笑著迎上來,親熱地拉起莫晴天的手,“哎呀!是晴天呀。阿姨早就想去你家看看你的,就是天駿他不讓。你今天是過來看爸爸的呀,怎麽不用上課?”


    “阿姨好,我找爸爸有事情,今天跟學校請假了。”


    莫晴天先禮貌地跟秦毓打了招呼,這才求助似的看向莫天駿,“爸……”


    秦毓在官場商場跌打滾爬了這麽多年,心思是透亮的,自然知道莫晴天的意思。


    她不動聲色地朝莫天駿遞了個顏色,這才對莫晴天說:“晴天啊,阿姨工作還沒弄完,先不陪你,你跟你爸爸好好聊聊。”


    說著,她就回了房。


    莫天駿先倒了杯涼水給莫晴天這才在她身邊坐下,“晴天,你找爸爸什麽事?”


    莫晴天盯著桌上的水杯,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更顯得委婉,索性就直接說了。


    “爸,媽媽得了尿毒症,需要錢看病。”


    莫晴天這話說得很小聲,可莫天駿還是聽清楚了。


    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莫晴天一直看著水杯,不敢去看莫天駿臉上的表情。


    她的意思,莫天駿自然是明白的,可……這事他做不了主。


    見莫天駿久久沒有反應,莫晴天有些急了,“爸,就當是我借您的,以後我一定還給您。”


    “晴天,不是借不借的問題……”說著,莫天駿歎出了一口氣,“你先等等,我去問問你秦阿姨。”


    莫天駿也回了房間,剩莫晴天一個人坐在客廳發呆。


    開始的時候,房間裏是很安靜的,但是漸漸的,就傳出了爭吵的聲音。


    “莫天駿!你說我心狠!你現在吃我秦家的,用我秦家的,沒有我們秦家,你以為你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你現在說我心狠!”


    “毓毓,我不是那個意思,現在在外麵的畢竟是我的女兒啊,我不忍心她沒了我,又再沒了她媽媽。”


    “哼!你也知道外麵那個是你的女兒,現在躺在醫院的是你的前妻!她們跟我秦家有什麽關係!她得的是尿毒症,不換腎那病根本就治不好!要救人那是你的事,憑什麽讓我秦家掏錢!”


    “……”


    “……”


    莫晴天坐在客廳,麻木地聽著房間裏的爭吵,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等到最後的。


    莫天駿從房間裏出來,已是一小時之後。


    他耷拉著頭,沒有了之前的氣勢,像極了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


    “晴天,爸爸沒用,對不起……”


    其實不用莫天駿說,莫晴天也已經知道結果了。


    剛剛那樣單方麵的爭吵就已經透露了答案,這個家裏,秦毓做主。


    莫天駿把莫晴天從家裏送出來的時候,正遇上放學回家的秦嘉佑。


    秦嘉佑和莫晴天是同班同學,看到她從自己家出來,難免覺得好奇。


    “莫晴天?你怎麽在這裏?”


    莫晴天沒有回答秦嘉佑的問題,隻禮貌性地朝他點了點頭。


    然後轉頭小聲對莫天駿說:“爸,那我先走了,再見。”


    “晴天,我送送你吧。”


    聽到莫晴天對莫天駿的稱呼,秦嘉佑的瞳孔驟然緊縮了一下,莫晴天是莫天駿的女兒?


    哈!那豈不是他名義上的妹妹?


    這事好玩,秦嘉佑看著莫天駿和莫晴天的背影,嘴角勾起詭異的弧度。


    走出一段距離,莫晴天小聲對莫天駿說:“爸,你先回去吧。”


    莫天駿朝她點點頭,一副欲言又止表情。


    “爸,你還有什麽事?”莫晴天偏頭詢問。


    莫天駿搖搖頭,莫晴天這才離開。


    走了沒兩步,又聽到莫天駿在身後喊她。


    “晴天……”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嗯?”


    莫天駿從錢夾裏拿出兩百塊塞到莫晴天的手中,“以後……還是不要來找爸爸了。”


    以後……還是不要來找爸爸了!


    莫天駿說這話的聲音並不大,可卻像雷鳴一般劈在了莫晴天的耳際。


    她低著頭,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抬頭看著莫天駿,扯出一個僵硬的微笑,“爸爸,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她沒有接下莫天駿的錢,隻是在轉身之後,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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