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九歌他們到時,祭祀過了一半流程。


    坐落於湖邊的祭祀台呈圓形狀一層層累積向上。第一層腳踏土地,高而厚實,第二層代表南尺皇室,第三層代表蒼天。


    一鼎青紫色,由當朝皇帝親自點燃香火,撒紙祭天。身後一座兩層樓的鏤空花紋建築內,大塊寬敞黃布垂下,問天娘娘像高高站立,手執長柄木劍,略微富態的身子,穿著鐵色盔甲,一副女兒豪情與萬千。


    南尺皇帝神色肅穆,將祈求送達後,由一直恭敬站立在一旁的道士接過一卷黑色卷軸。


    卷軸緩緩拉開後,隱隱能看見用金筆描繪的內容。


    道士開始用著渾亮的嗓門一字一句念著上頭的文字。台下百姓站立筆直,猶如置身軍營,一方一地沒有任何聲音。


    道士的聲音刻意拉的很高,整個祭祀台周邊隻有道士的聲音,念著股古樸的文字,站立在祭祀高台上,一節拂塵隨風飄向一邊。


    “然危難之際,軍民出力,湖海之上皆為我國臣子,浩浩蕩蕩天地正氣聚為一身。但見娘娘英姿勃發,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蕩山河,平天下!可聞萬裏咆哮,萬籟俱寂,我大好南尺屹立不倒,猶如……”


    道士說的慷慨激昂,一路從南尺建國講到問天娘娘光輝曆史,再由南尺現狀講到南尺未來,句句血淚,飽含深情,一度將傾聽的民眾震的雙眼通紅,感動不已。


    那道士身形矮小,留有八字胡,眼神熠熠,挺拔了脊梁,一副不肯屈就的烈性模樣。


    他手捧黑色卷軸,站立在民眾麵前而不慫了氣勢,即便身後站有南尺統治者也依然如同往常。


    想來也是,能夠站在祭祀台上念文的,又豈能是一般庸庸碌碌之輩。


    “跪拜天地!”


    “問天娘娘萬福!”


    不知何時道士已經念完了整篇祭祀文,便朝民眾深深鞠了躬,轉身便輕飄飄站立到一旁。


    道士帶來的小徒弟一看自己師傅已經完成任務,立刻朝前走了兩步,扯起嗓子喊了起來。


    一瞬間,所有民眾皆對著問天娘娘像以及祭祀台跪了下去。頭朝地,雙手往前筆直伸挺。一邊虔誠的跪下,一邊不約而同的開始念起了祝福語。


    豔陽好天,湖水中央有鯉魚聽聲而驚,躍出了湖麵。整排柳樹低低垂下身姿,綠色垂地,仿佛仆人一般清掃著祭祀台前的地麵。


    姚九歌與秦疏白是隨著喬熒身後而來,暗道到達之處,正好斜斜麵對著南尺皇帝的模樣。而身前黑壓壓的一批士兵則戒備森嚴的圍著祭祀台持刀而立,正好遮住了他們的影子。


    姚九歌看著祭祀台上有模有樣虔誠跪下的南尺皇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那下方是數不計的百姓,而上方,則是南尺權利最大的統治者。兩方對立,此時皆跪向了雙方。


    一方是皇帝,一方是黎民百姓。


    一方代表了權利,一方代表了民意。


    此時雙雙跪於對方麵前,則是代表了最大的順從。


    這南尺皇帝倒是懂得利用祭祀籠絡民心。他這一跪,便已經將民意收攏代表了其作為權力頂端最大的誠意。


    在這九州大陸,論還能有誰能如此痛快的跪在百姓麵前而心懷坦蕩?


    代表威嚴的天子著黑色蟒袍,待其抬頭,是一張已經經曆了滄桑的臉。眼角皺紋重重地將他的眼皮垂下,但精神卻矍鑠,除了那皺紋,卻也看不出什麽老態。


    姚九歌打量了一會兒,隱約覺得秦疏白與他之相貌有一絲相近的地方。


    她下意識地將視線放在秦疏白身上。但見平日裏溫和帶笑秦疏白此時正將視線牢牢放在南尺皇帝身上,一張臉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假裝,也沒有溫和,隻是靜靜地站立在那兒,用幾乎有一些迷茫的眼神望著他。


    秦疏白的母親乃南尺公主,想來秦疏白與南尺本身就有血緣關係吧。


    不敢打擾秦疏白的姚九歌再一次將視線放到了皇帝身上。這是她第一次見秦疏白用這麽專注的目光看向他人,既不是恨也不是留戀。大概是久別重逢後的不能確定以及不習慣。


    “哢。”


    姚九歌正出神捋著秦疏白與南尺的關係,那邊祭祀台已經先她一步完成了跪拜。皇帝與眾大臣皆恭敬退去。


    高達三層的祭祀台突然爆出一陣哢哢聲,隨後,祭祀台便以明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旋轉,逐漸地,寬大的祭祀台突然旋轉成了一層,且麵積明顯縮小,小到隻能站立一人。


    很快,祭祀台的高度便因為三層合攏而逐漸遮蓋了後方的問天娘娘廟。民眾也默契的往後退了幾步,仰著頭一臉期待的看著祭祀台的最頂端。


    此時香火已經退去,轉而取代的是一麵幾乎與頂端牢牢合在一起的鼓。


    而身著鵝黃色宮裙的喬熒便在此時出現在眾人麵前。


    她雙腳赤裸站立,左腳則往上勾起掛在右腿上,一雙手往上柔柔擺出舞動的姿勢,紅唇輕啟,抬眼便朝民眾勾唇一笑。


    長裙舞動,雙腳敲擊,沉重的紅鼓也隨著喬熒的舞動而發出一聲聲的敲擊聲。


    整個祭祀台隻空了這小塊地方,若是想要兩腳站立都有些困難,可喬熒站在上頭卻像是如履平地一般,時不時便做出一副高難度的動作,惹的別人歎為觀止。


    此次祭天舞蹈本就以取悅上天而來的,因此整個祭祀台便隻有喬熒一人,一鼓,其餘所有樂器皆被棄於一旁。


    站在前方已經退了好幾步的民眾自然也懂得這個道理,因此雖然都各個歎為觀止,卻都記得不能發出什麽聲音來。


    “咚。”


    “咚咚咚。”


    喬熒自如地在鼓上轉了一個圈,係著鈴鐺的腳腕往空中筆直一伸後,她便麵帶笑容以一隻腳之力硬是在鼓上轉了一個圈。


    鵝黃色的宮裙寬大且薄,此次一轉更是展開了大圈弧度,像是一朵盛開的黃色的花朵,更像是一輪陽光被取了下來束在她身上一般。


    長至腳踝的頭發簡簡單單的編了發,流蘇狀的耳環不時打在她的臉頰上,隨著而來的,是她塗了紅色蔻丹的修長手指作孔雀狀停留在眼邊。


    “咚咚咚咚。”


    待再次放下雙臂,喬熒突然換了另一種莊重的神色,一改之前較為柔軟的舞蹈,而突然將雙臂放下,一雙腳也放了下來,在紅鼓上急促快速的不斷踩踏,而紅鼓也配合的發出了一陣陣悶而無法令人忽視的聲音。


    一聲尖細的哨聲傳來。


    隨後是一聲聲地叫好聲而來,兩隊穿著奇特的隊伍從祭祀台後,問天娘娘廟而來,一邊左右舞蹈一邊嘴中不斷的吟唱。


    姚九歌眯著眼打量了一會兒,知道這一支隊伍便是當初拽著蔣遷喝酒時遇到的祭祀隊伍。


    她看著已經被重新插在前頭的黑色蟒蛇像,難得沒有發出什麽感慨。


    喬熒眼看著兩隻隊伍將自己圍了起來,臉色未變,但卻做出了一副警惕的姿態。她緩緩轉了一個圈,鈴鐺也隨之響了幾聲。


    警惕過後,是喬熒的主動出擊。


    她突然腳踏紅鼓,幾乎用了渾身力氣,因而使紅鼓的聲音顯得更加沉重。此時微風而過,將畫有黑色蟒蛇的旗幟飄了起來。


    兩支隊伍圍著祭祀台,仰頭麵向喬熒突然同時停了下來。而喬熒,則以更加快速的姿態在紅鼓上上下下,一時是警惕,一時是出擊,一時又是張牙舞爪。


    看來這次他們這出舞蹈,也是以戰爭相關的。


    一開始的天真活潑是戰前,如今的緊張激烈是戰中。


    兩支隊伍突然怒喝了一聲,將祭祀台給搬了起來。


    喬熒驚慌失措,看著將自己搬了起來的一眾人等,突然跪倒在鼓上,雙手重重垂向紅鼓,仰天長嘯,仿佛是做了什麽決定一般。


    此時觀看的民眾看著這明顯緊張的局勢也緊張了起來,皆為揪著心,連眼都不敢眨。


    “啪!”


    本來被高高舉起的祭祀台此時突然發出一聲激烈的重聲,跪倒在紅穀上的喬熒此時已經完全將頭低了下去,而那麵紅鼓,連帶著整個祭祀台都以最快的速度沉了下去,一瞬間就將兩支隊伍壓了下去。


    而那張紅鼓,也因為這激烈的對抗而摔倒在了一旁。


    一片狼藉,一片哀嚎聲中,喬熒赤著雙腳從無數人中突然站立,迷茫卻又堅定的看向那麵旗幟,以無限深情的神情將手伸向了那麵旗幟。


    她又朝前走了幾步,突然快速小跑了起來,一把將插在地上的旗幟拔了出來,當著眾人的麵揮了兩下,隨後便跪倒在地,而那麵旗幟也撫過她的身體,垂在地上。


    喬熒緊抱旗幟,身後是象征著敵人的兩支隊伍的倒地與失敗。


    她再次將目光放在了遠方,堅毅,又充滿著希望。


    這便是戰後,即便自己同歸於盡,也要保住整個國家的安寧富足。


    硝煙與戰火無法避免,可他們需要讓百姓知道的是,即便如此殘酷,他們依然可以保證整個南尺的安穩。


    回過神來的百姓各個佩服的連連鼓掌,就連姚九歌,都被喬熒的舞蹈給震撼到了。


    英勇無雙,不弱男子,氣勢磅礴,敢於犧牲自我。


    她現在倒是有些好奇了,這樣一個能跳出如此舞蹈的女子,為何卻在麵對她時顯得格外的刻薄與猙獰。


    姚九歌跟著民眾鼓起了掌。她看著鞠躬朝民眾道謝的喬熒,突然挑眉笑了笑,道:“南尺風氣,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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