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尺國都的父母官叫宋平。他大約是整個南尺最為清閑的一個父母官。


    南尺國都,天子腳下。當今皇帝又是威武善戰之人,剛登基不久便重置了整套法律製度。


    南尺如今以嚴苛刑法聞名,犯事者重者淩遲處死,輕者墨刑。所用刑具更是五花八門殘忍血腥,每年死於暴虐的刑法下的人不計其數。


    但凡曾經反駁過刑法可怖,毀滅人性的大臣皆被一一閉口,到了最後,整個朝中上下,無人再敢對此刑法有任何異議。


    如今國都內,大理寺與刑部執掌大權,又有一批鷹網直接隸屬皇帝,朝廷內外大事,不是被大理寺和刑部分食,就是已經被鷹網接手,哪裏輪的到他?


    一大清早就被門外的鼓聲敲的睡不著覺的宋平匆匆穿了官府,吩咐了衙役立刻趕往堂內,隨後,他帶著師爺,緩緩踏了進來。


    等候了許久的雲雲帶著老大嫂跪在堂中央,見到宋平坐到位置上時,立刻朝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兩個頭。


    已經很久沒有升過堂的宋平有些欣喜。他立刻拍了驚堂木,輕咳了嗓子,故作威嚴道:“堂下何人,所報何事?”


    雲雲低著頭,道:“民女何雲,清早來衙狀告丘赤商販。”她故作平靜地將兩人的身份一一報出,隨即抽噎了兩聲,抬眼望向宋平,道:“那二人昨夜闖入民女住宅,不由分說欲輕薄民女,民女反抗之後,更是重重打了民女,此後更是造成房屋內物品毀損數件。懇請大人,為民女做主!”


    雲雲用盡量平靜的口氣緩慢地說出了自己的遭遇,隨後,眼也不抬,隻是頗有悲色地又給宋平磕了一個頭。


    一旁的老大嫂連忙又接過了話,道:“大人,雲雲雙親早年便因病去世,隻留她一人,當初還是大人您心疼雲雲孤苦無依,填了雲雲雙親欠下的藥錢。如今雲雲被外來商販輕薄,險些名分不保,天子腳下,我們百姓被如此輕薄,老婆子我心裏不服啊!”


    宋平同師爺對看了一眼,微微點了頭,又道:“你可還記得那兩人什麽模樣?”


    雲雲點點頭,道:“很高,胡子很密。”她仔細回想了一番,突然想起昨夜對抗時看到的一個小細節。她忙道:“他們喝了酒,其中有一人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疤。”


    宋平點點頭,衝著一旁的捕頭,吩咐道:“去,把昨夜那兩個半夜闖入民宅的丘赤人帶過來。”


    “是,大人!”


    捕頭答應了之後,攜著跨刀,帶了幾個捕快一起出了府門。


    丘赤人,半夜闖入民宅,身高,酒醉,有疤痕。


    特征提供的很是詳細,很快,捕頭就已經根據線索逮捕了闖入雲雲房屋的丘赤人。


    兩個丘赤人還沒從酒醉當中清醒,看來是昨夜逃走之後倒頭就睡,還未睡夠,就已經被捕頭給帶了過來。


    他們在看到悲憤的雲雲後,立刻明白了緣由。


    其中一個男人掙脫開捕快,上前一步,粗粗的扯著嗓子喊道:“你想做什麽!我們是丘赤人!你沒有權利逮捕我們!”


    宋平輕咳了一聲,連連拍了好幾下驚堂木。可驚堂木的聲音竟然還不能震懾住這兩個男人,反而因此還讓他們脾氣更加衝了起來,如果不是捕頭拿著刀架在他們脖子上,宋平此時已經被這兩個男人給挾持。


    宋平難得遇見了案子,又難得有機會展示自己作為父母官的能力。麵對此番羞辱,他麵色立刻變了,連連用力敲了驚堂木。


    一旁的衙役識了臉色,舉著水火棍呈交叉狀扣住了他們的雙腿,使了渾身的勁,才使的他們還算配合的跪在了宋平的麵前。


    此時衙門大開,難得有熱鬧看的南尺百姓紛紛丟了現下的事情,將衙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不能抓我們!我們犯什麽事了!?”


    雲雲站直了身子,指著這兩個人,憤怒道:“你們半夜闖入民宅不說,如今還言語挑釁,根本沒有把南尺國法看在眼裏!”


    其中一個男人看了一眼雲雲,道:“你瞎說什麽!不是你邀請我們來的嗎!”


    雲雲麵露怒色,連連呸了好幾聲,反駁道:“你們昨夜喝醉了酒,闖入我家門,還欲非禮我,若不是我奮力反抗,早就已經遭了你們的毒手!”


    “你怎麽亂說話?分明是我們在回家的途中看到你叫喚我們,我們以為出了事這才來到你家的,現在又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信口雌黃,不要臉!”


    雲雲氣的滿臉通紅,道:“我信口雌黃?我會用女兒家的名聲來信口雌黃?”


    男人不屑的雙手環胸,同一旁的那一個顯然不會說中文因此隻能閉嘴沉默的男人對看了一眼,道:“那我怎麽知道,反正是你自己說一個人寂寞,這才讓我們陪的你,我們臨走前不是還給了你錢了嗎?”


    “你胡說!”


    雲雲扯了嗓子,還想反駁些什麽,但堂上已經被他們吵的頭疼的宋平委實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他連忙敲了敲驚堂木,看了一眼圍觀的百姓,道:“何雲,他說給了你錢,你可承認?”


    “大人!我沒拿錢!事實也根本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啊!”


    男人輕佻地又接過了話,無所謂道:“講不準是你花了呢,現在沒錢了所以又血口噴人。真是沒想到你們南尺的女人也這麽下賤。”


    雲雲氣的冷哼了一聲。


    這時,混在人群當中的蔣遷站不住了,他連忙推開擠的滿滿當當的人群,走到了衙門內,衝著宋平道:“我說,人家一個小姑娘犯不著犧牲自己的名節隻是為了血口噴人吧,你好好查查,講不準就是這群人在亂說話,做了事情不承認呢。”


    宋平看了一眼蔣遷,製止了捕頭想要驅趕他的意圖。


    這蔣遷,平日裏就多管閑事,如今竟然已經管閑事管到了自己頭上。他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若不是有蔣宿,他看蔣遷能在這兒混到什麽時候。


    “目前隻有口頭證據,本官也不知該相信誰,不過,本官也不會放棄排查,但目前,便先將這兩個丘赤人關入大牢,等候結果。”


    雲雲鬆了口氣。


    “查啥啊,這兩個人一看就是在說謊啊,你直接弄死他們不就好了。”


    宋平重重咳了一聲,看向蔣遷,道:“蔣遷,你能不能別說話?別以為你義父是蔣宿本官就不敢動你,你若是再指指點點,本官可就要不客氣了。”


    蔣遷朝他笑了兩笑,幹脆走過去,拉起了跪在地上的雲雲。


    “蔣遷!”


    宋平氣的胡子都快掉了,連連拍了驚堂木。


    這時,從人群中又出來了一人。


    此人同這兩個男人一個樣式的裝扮,看樣子也是丘赤人。蔣遷扭頭,在看到來人的模樣後,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是上次街中驚馬的主人。


    眼看他剛走進,就要被轟出去,他立馬從袖中掏出了一枚小巧的令牌,朝宋平客客氣氣的行了禮。


    “宋大人,在下名叫歌圖,是丘赤國國王的親信。”


    宋平態度一下子變了。丘赤說大不大,隻是一個小國,可其戰鬥力驚人,前些年便已經和南尺簽訂了協議,常年有經濟往來。


    如今丘赤國王的下屬親自來了南尺,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帶了任務來的。


    誰都知道他們的皇帝好戰,而丘赤人正好善戰。若是兩國聯手,恐怕離中原稱霸的日子也不遠了。


    宋平的態度變的太明顯,歌圖自然感受到了。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把自己當救星的兩個男人,隨後,伸出拳頭頂在胸口朝宋平行了禮。


    “巴甲和索利不是那種會隨意闖入民居的人,這一點我可以用我的人格來擔保。”


    宋平連連稱是,他一個眼神,便讓衙役們扶了巴甲和索利起來。


    “若是這位姑娘執意稱他們二人輕薄了你,那便拿出證據來,我丘赤雖然地方不大,但還是敢作敢當的,倘若拿了證據,不用姑娘廢話,我一定會親自處理了他們二人。”


    雲雲指了指自己的臉頰,道:“這個巴掌印就是他們昨夜留的。”


    巴甲哼了一聲,一瘸一拐地走到歌圖麵前,指著雲雲,道:“歌圖大人,你別聽她瞎說!這個女人狠毒啊,昨夜嫌棄我們給的錢少,就拳頭腳踢,我們不敢跟女人還手,差點被她打死!”


    巴甲一邊說一邊露出了自己的手腕,又丟開了帽子,露出額角的傷痕。


    身後的群眾輿論又開始指指點點,不知是相信了巴甲的話還是相信了雲雲的話。此時跪在一邊的老大嫂生氣地站起來,指著巴甲,道:“我們雲雲從小乖巧懂事,又怎是你口中那副德行!”


    “金錢麵前,是人都會折腰。”


    雲雲差點被氣哭。還好蔣遷扶著她,這才不至於暈倒。蔣遷呸了一聲,看向歌圖,一雙眼露出了重重恨意。


    歌圖有些意外的挑眉看向他。隨後,他愣了愣,看向蔣遷,似乎是在回憶一般,盯了許久。


    “你長的很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蔣遷被他一問,立即又收了恨意,笑的吊兒郎當,道:“你八成是瞎了,我們怎麽可能見過。”


    歌圖眼一跳,似乎是被蔣遷的話語給激怒。但隨後,他很快展了笑容,朝蔣遷抱歉地微微彎腰。


    蔣遷看也不想看歌圖一眼,直抓著宋平,道:“宋平,你可是我們的父母官,不查案嗎?”


    宋平連連揮手,看都沒看蔣遷一眼,對著歌圖一副諂媚的模樣,道:“歌圖大人此番前來是有要事見我們陛下嗎?”


    “是有些事,不過此次我們前來主要還是奉命與你們南尺做生意的。”


    宋平連連點頭,他左右看了看,吩咐衙役們退後,就連捕頭也被他喝退。


    “歌圖大人的人品本官自然是信的過,這件事嘛本來也小,既然歌圖大人都親自保證了,我自然也是信的。”


    歌圖感激的點點頭。


    “大人!民女是冤枉的!”


    宋雲回頭瞪了她一眼,眼看她還想說,連忙朝歌圖賠笑,隨後趕緊小跑到雲雲麵前,拉下了臉,斥道:“不要亂說話,你不知道歌圖大人什麽身份!若是此次因為你惹怒了歌圖大人,連我都會被你拖累的!”


    雲雲咬牙,委屈的紅了眼眶。


    “還有你!再亂說話,別說是蔣宿了,誰來都護不住你!”


    蔣遷舉起拳頭朝宋平揮了揮,但宋平早已經腳步很快的重新回到了歌圖身邊,點頭哈腰的像個奴才一般。


    蔣遷看著,麵露一陣悲色。


    不論丘赤犯了什麽罪過,因為其國人於南尺有利,便可什麽都不管了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秦門九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蘇長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蘇長千並收藏秦門九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