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房間關上門,龐彎哇的一聲,朝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聖姑,”石決明麵露擔憂之色,趕緊遞上一塊手帕。


    龐彎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角,單薄的肩膀在寒風中微微發顫,“不礙事,是內力反噬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丹藥來吃了一粒。


    石決明臉上憂色更甚。


    半月前前教主正閉關為少主療傷,不想那武林盟主趁虛而入下了臘月初八的對戰帖,全教上下人心惶惶苦無對策之際,聖姑忽然帶著一隻鹿笛歸來,說隻要有這個,便能保證初八那天大家毫發無傷。


    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聖姑將自己的天蠶軟甲獻給了廣陵王,以此為代價換取了他們的一次出兵。


    石決明對此頗有微詞,那天蠶甲畢竟是極其貴重的寶物,全天下隻有一件,怎能說送人就送人?然而聖姑隻是拍拍他的肩笑道:“江湖朝堂本不相幹,要不是我無意中救了廣陵王的幺子,單憑這一件寶物他根本不可能出兵。”


    “天蠶甲於廣陵王是可有可無,而他的軍隊於拜月教卻是必不可少。”聖姑歎口氣,麵色嚴肅而堅決,“莫說區區一件天蠶甲,就算十件鎮教之寶,隻要他肯出兵,我便都願意給。孰輕孰重,我心中自有一杆明秤。”


    石決明聽了覺得很有道理,又想聖姑總算是有了大家風範,不禁更是欣慰。


    他自幼看著聖姑長大,她天生聰明伶俐,雖在武學上不求上進,但偏偏擁有極好的骨架和領悟力,因此甚得教主賞識。隻可惜半年前聖姑下山遊曆重傷而歸,不僅內力全失,還差點丟了性命,教主大為震怒,這才革掉了她的職位。


    不過明眼人都知道,教主其實是恨鐵不成鋼,他心裏依舊是極疼聖姑的,不然也不會讓她整日陪在少主身邊。這次大亂之時聖姑重新出山掌權,救全教於危難,長老們都沒未見有任何微詞。


    更何況,聖姑為鎮住來犯者不惜動用秘術,讓邱長老將三十年的功力強行灌入自己體內,硬撐著上了戰場。


    這三十年的功力,必須在七日內完全爆發。


    而聖姑要付出的代價,是壽命要為此減少十年。


    看著床上打坐吐息的少女,想她花一般的年紀卻要麵臨這等殘酷抉擇,石決明不由得感慨萬千。


    五內俱焚,百脈鼎沸,龐彎好不容易平複體內那股上躥下跳的暴戾之氣,這才睜開眼睛,虛弱擦掉額間的細汗。


    “右使不必擔心。”她見石決明麵帶焦慮,以為他仍舊在為未來擔心,強撐著露出一個笑臉,“隻要七日後教主和南夷哥出關,便再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她知道南夷的洗髓經已經突破了九重,要是真打起來,隻怕顧溪居也無法在他手下討到便宜。再加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教主叔叔,那些“名門正派”想一鼓作氣剿滅他們,哼,隻怕沒有這麽簡單!


    隻要教主出關,一切困難都會得到緩解,所以她當前的任務便是在七日內守住出雲山。


    還好,還好在當初跳飛仙舞以前,她多了個心眼,將行李收成包裹埋在山下。


    ——火鳳袍沒有丟,天蠶甲沒有丟,豬頭小公子送的的玉佩,也沒有丟。


    至今她還是難以相信,那個當初她隨手救起的豬頭小公子竟然是廣陵王最疼愛的幺子重台,還變成了那樣一個俊俏的玉人兒,讓她躲在樟樹上偷看的時候,不由得咋舌老半天。


    小公子為了幫她向廣陵王求情,在屋簷下整整跪了一天。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仙女姐姐的救命之恩?


    重台對她如是道。


    臨走的時候,重台將這隻鹿角笛塞到她手裏,告訴她隻要在危難之際吹響,廣陵王的鐵戟軍便會站在她這邊。


    雖然,隻能借她短短一天的時間。


    顧溪居這隻老謀深算的狐狸,千算萬算,算到了她的意亂情迷,算到了左淮安的為子閉關,甚至連她會在陣前撕破臉皮反咬一口都算到了,早早與桑嬋本尊竄好了口供,卻獨獨漏算她會有廣陵王這條後路。


    所以說,人算終究不如天算。


    龐彎想到這裏,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順著眼角滑下來。


    他親她,哄她,到頭來都是為了騙她。


    他疼她,憐她,為她做牛做馬,原來不過是為了將她踩在腳下。


    ——多麽好的演技!多麽滑稽的結局!


    她也許再也沒有辦法,像當初那般不顧一切的去依戀一個人。


    笑容從臉上隱去,臉上的河流漸漸洶湧澎湃。


    瑪麗蘇的愛是場豪賭,她輸得幾乎傾家蕩產。


    “聖姑,有一位自稱阿濁的姑娘求見。”


    門外響起通傳聲。


    龐彎一怔,迅速擦掉臉上的淚水,跳下床來。


    *********


    “你輸了。”


    角落裏一位冰肌玉骨的美人兒,懶洋洋用花瓣染著自己的纖纖玉指。


    “師兄,我有些失望呐。”


    她撩起眼皮看了對麵的紫衣人一眼,麵上有了絲若有似無的嬌嗔。


    膚光勝雪,桃腮欲暈,雙目猶似一泓清水,江湖上任何壯年男子受了這星眼流波的一睹,身子骨便早已軟掉了。


    然而那紫衣人卻對美人的秋波置若罔聞,隻是輕輕提起了茶壺精致的濾杯。


    他腦海裏還在回味。


    回味方才陣前的那一刻。


    小女孩長大了。


    他心裏想。


    無論是在陣前嗬退眾人的傲慢咄咄,還是麵對嘲笑時的狠辣淩厲,她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那朵清純的小花,最終還是被染上了腥紅赤色,再不會淨如白紙,再不會天真嬌憨。


    她學會了仇恨,她將展開報複,她的未來將陷入著無休止的糾纏和鬥爭。


    作為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心裏感到一種難以言狀的刺激和欣慰。


    ——她是因為我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隻要一想到這點,他心裏就莫名興奮,血液在血管裏快速流動嘩嘩作響,這種奇特的感覺比得知她還活著時更甚。


    “你看那拜月聖姑是不是……”


    百曉生的聲音忽然j□j,幹擾了他的回憶。


    他笑了笑,看了百曉生一眼:“你不覺得她很有趣麽?明明是隻小花貓,卻偏偏要張張牙舞爪偽裝成獵豹。”


    “可廣陵王的軍隊……”百曉生皺眉,那鐵戟軍可是貨真價實的啊!


    顧溪居的眼神一寒。


    “我自有分寸。”他半閉了眼,似乎在嫌棄窗外的陽光有些過於明媚了。


    **********


    “你太亂來了。”


    阿濁給龐彎把完脈,驚慌失措在紙上寫下一行字,遞到她跟前。


    龐她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自己強行灌入三十年功力,並且必須在七天內全部消耗完畢的事。


    “你放心,我已經想清楚了,如果不這麽做,根本嚇不跑那些前來攻山的人。”她拍拍阿濁蒼白的麵頰,咯咯吃笑,“好阿濁,別難過,不過是少活十年而已,我想得開。”


    阿濁眨眨眼,兩行清亮的淚水自麵頰上滑下來。


    她拿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飛快的遞給龐彎。


    ——“求少爺。”


    龐彎看著這張紙,有些啼笑皆非。


    “你這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這不是逼著我去害你們家少爺麽?”她笑嘻嘻去戳阿濁的腦門,“你家少爺有他的立場,孤宮永遠不能涉足正邪之爭,他不能壞了自家的規矩。”


    然而阿濁隻是不停的哭不停的哭,執著的將紙重新遞回她麵前。


    求少爺!


    求少爺!


    她焦急的看著龐彎,嗓子裏發出啊啊的叫聲。


    龐彎沒想到她會這麽執著,一時之間斂去了嬉笑之色,麵孔漸漸嚴肅起來。


    “好阿濁,你以為,我沒想過去求你家少爺嗎?”她握住啞女冰涼的小手,聲音中有一絲苦澀,“我也想找一棵可以供自己依靠的大樹啊,我曾經比誰都想,想得發了狂。”


    她深呼吸一口氣。


    “可去求你家少爺,就是在變相害他——害他不仁,害他不義。我師兄殺了孤宮那麽多人,他如果答應出兵幫我,隻怕日後便再也做不成少宮主了。”


    她話到這裏,嘴角微微向上彎,露出帶著點兒哀愁的笑意。


    “退一萬步說,就算在他二叔的支持下勉強當上宮主了,這位置也未必穩。”


    阿濁呆呆看她,一時之間忘記了哭泣。


    “好阿濁。”她用拇指為啞女緩緩擦去嘴角的淚,神情有點恍惚,“也許現在你家少爺心裏確實對我有那麽一丁點好感,但假如我害他失去了未來,他終有一天會將我恨之入骨,我不能去冒這個險。”


    她望著她,眼神溫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


    “我不能用感情去換取一樁買賣,也不想依靠某個男人過完這一生,你明白嗎?”


    阿濁先是拚命點頭,而後又恍然大悟般拚命搖頭,仿佛不知停歇的撥浪鼓。


    她忽然站起來,猛的推開龐彎,一股腦兒朝門外跑去了。


    萬籟俱靜的深夜,城郊的客棧裏。


    有個衣冠楚楚的公子正望著天邊半輪橘月出神。


    明明已是三更時分,他卻絲毫沒有睡意。


    他在等,等一個人。


    砰的一聲,房門忽然被打開,他驚喜轉過身去,隻見一個少女滿麵淚痕的站在麵前。


    “少爺,求求你救她。”


    阿濁朝他用力比劃著,渾身都在顫抖。


    “求求你!救救她!”


    她已經哭得不能自已。


    “怎麽回事!你好好給我解釋清楚!”


    公子緊緊箍住她的雙臂,眼中有怒火翻滾。


    阿濁顧不得滿臉涕淚,朝他伸出雙手,一字一句嚴謹比劃著。


    “救救她吧,她已心脈俱損,隻能再活五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影照的金手指是那麽好開的麽……哼


    特別說明一下,下周起我有事要出國一趟,比較倉促,最近特別忙,所以文章更新先暫停一周,有什麽動向我會發在微薄裏,對不住大家了啊,請你們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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