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一進山洞,眾人的表情便明顯變了。


    賀青蘆微微皺眉,錦地羅滿臉喜悅,龐彎和南夷則有些吃驚。


    尤其是南夷,他明顯怔了一怔。


    “如何,小哥見沒能殺死我心裏很遺憾,”桑上生將鬥笠從頭頂撤下,露出一口潔白的牙,“不好意思,讓小哥你失望了,其實我會死而複生之術。”


    南夷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表情很是不屑。


    “哎喲我說小蘆子,二叔這不是回來了嘛,你怎麽還板著一張死人臉呀,”


    桑上生哈哈笑著,走上前去拍了拍賀青蘆的肩。


    還未等對方開口,他又轉頭去看南夷,目光灼灼如炬:“這位小哥,你想殺我不要緊,不過我侄子如何得罪你啦?為何要掐斷他漂亮的脖頸?”嘖嘖,他的人頭可是貴的很呀!


    “錦地羅護主不周,還請宮主責罰!”錦地羅忍痛單膝跪倒在地。


    龐彎臉上頓時變了顏色——這人不是翠河上的船夫麽?怎麽突然就變成孤宮宮主了?


    南夷則露出鄙夷的表情:“原來你就是那老妖怪?在河裏藏頭縮尾裝神弄鬼,算什麽好東西!”


    桑上生,不,現下應該叫孤宮宮主賀少辛,並未生氣,隻是挑了挑眉氣定神閑道:“哎呀小哥,誰都有個愛好不是?我喜歡當船夫,就跟你喜歡吸人血肉一樣,不過是尋常消遣而已,你氣什麽氣?”


    龐彎一怔,南夷已舉起手疾如閃電朝賀少辛抓去。


    賀少辛幾乎是在同時一躍而起,不慌不忙甩開衣擺躲避,一會兒朝東一會兒朝西。


    “一、二、三、四……”他嘴裏同時數起數來。


    在他數到第六下時,南夷忽然身子一頓,晃了晃肩膀,仿佛被抽去地基的高樓轟然倒塌在地。


    “哎呀媽呀,嚇死我了,差點兒以為要被這小怪物抓住了!”


    賀少辛拍拍胸脯,做出一個大難不死的後怕表情。


    “臭小子,還以為你的*釘不管用了!”他攬住賀青蘆的手臂,長吐一口氣。


    “我已用了平常五倍的劑量。”賀青蘆將那隻不安分的手拂開,表情不鹹不淡,“他能撐這麽久,也是一個奇跡。”


    語罷轉頭去看倒在地上的軀體。


    那人中了可以讓十頭雄獅陷入昏迷的麻醉劑,短時間內是不會再醒了。


    卻見紅衣少女緊緊倚在他身邊,驚慌失措邊晃人邊喊:“師哥?師哥?你醒一醒!”


    她眼中再無旁人,滿臉都是淚痕,仿佛一瞬間裏天要塌了。


    琥珀雙眸中沒由來飄過一片烏雲,遮住了陽光,隻剩連綿不斷的陰影。


    **********


    孤宮之巔,山寒殿上。


    “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確實沒有派人去殺眉嫵。”


    賀少辛摩挲著手中光滑的紫砂壺,微微一笑。


    “為個女人,不值得。”


    他說完這句話,將嘴對準壺口,“滋”的啾了一口。


    龐彎還是頭一遭看到有人這麽喝茶,不由得怔住。


    無論怎麽看,賀少辛都是一個其貌不揚,氣質萎靡之人,她很難將這個落魄船夫和賀青蘆那樣的貴公子聯係起來——這兩人怎麽會流著相同的血脈?


    “話說回來,你家少主為了女人墮落成這樣,也真是夠恐怖的。”


    賀少辛望著床上兀自陷入昏睡的南夷,嘟囔著打個寒顫。


    “請問宮主,我師哥為何會變成……這樣?”


    龐彎看一眼床上人,憂忡之色滿溢。


    南夷渾身暴突的血管已經消下去了大半,此時躺在床上的,還是一個麵色蒼白相貌清俊的美少年,隻是那曾經鮮紅的耳釘暗淡無光,仿佛在昭示著主人的虛弱不堪。


    “你可曾聽過《洗髓經》這門武功?”賀少辛對著壺嘴又啾了一口,笑容美滋滋的。


    “聽過。”龐彎點頭——她不僅聽過,還練過,雖然隻練到了第五重。


    “有一個古老的說法,倘若有人能將《洗髓經》練到傳說中的第九重,便能逆轉全身經脈,習武者不僅可以功力大增,還能隨意隱藏命門。這小哥全身的血管都幾乎爆炸,我瞧著很像是在短時間內強行突破了洗髓經第九重,不過……”他斂下眼睛,有些惋惜,“不過卻不幸走火入魔了。”


    龐彎“啊”的叫了一聲,臉色如紙片慘白。


    “走火入魔的結果很奇怪,有可能瘋瘋癲癲,也可能所向披靡,我瞧小哥的樣子像是後者。”賀少辛繼續微笑,一派事不關己的雲淡風輕,“隻是這所向披靡是要付出代價的。依我看,這小哥隻能在特定的陰時才會爆發,其餘時候都得忍受五髒六腑焚煮之苦。而魔怔一旦爆發,屆時便隻有鮮血才能鎮住他體內煞氣,所以你師哥最終會淪為一個沒有理智到處攝人血肉的怪物——嘖嘖,真可怕。”


    龐彎臉上頓時顯出難以置信震驚之色。


    “他是為了要給眉嫵報仇才變成這樣的吧?”賀少辛聳聳肩膀,表示遺憾,“也許他潛意識裏有一個十分強大的敵人,但那個敵人並不是我。”


    龐彎聽得心亂如麻,一時有無數場景在腦海裏呼嘯而過,然而卻是千頭萬緒怎麽都理不清。


    ——童年時候,南夷用刀架在她脖子上,嚷嚷著不許教主將《洗髓經》傳給她。


    ——煙波山莊中,百曉生被傷,眾人對拜月教剜人血肉的的新武器“血霸”唾棄咒罵。


    ——還有她好奇詢問“血霸”是何方神聖時,南夷那欲言又止的煩躁神情。


    “敢問宮主,我師哥可還有救?”


    她眼中滿含水霧,盡量繃著不讓它們溢出。


    賀少辛一怔,隨即放聲大笑,眼中滿是揶揄和促狹:“你這姑娘倒是臉皮奇厚!這小哥心狠手辣,妄圖置我於死地,殺我殿主又傷我幹將,甚至還威脅要擰斷我寶貝侄兒的脖頸,你說,我為何要管他還能不能救?荒謬至極!”


    龐彎眨了眨杏眼,臉色煞白。


    ——宮主說得沒錯,他確實沒有義務管南夷的死活,他沒乘南夷昏迷時一刀砍掉他的頭顱,已經算是萬幸。


    “那請問宮主,我師哥何時可以醒來?”她再次放低姿態。


    “我怎麽可能讓這怪物醒來?!”賀少辛嗤笑出聲,“小丫頭,我勸你白日夢還是少做一點!隻要在我地盤上一天,他就不會有任何興風作浪的機會!”


    “我會對他用藥的,很多很多藥,各種各樣的藥,讓他沒有辦法清醒。”他伸手打個嗬欠,厭仄仄的已有了趕客之意。


    “……宮主不用多慮,等腿腳稍微好一些,我便馬上帶師哥下山。”


    龐彎將下唇咬出一個淺淺白印。


    “既然我師哥傷人是因為走火入魔,還求宮主不要著急索他性命,等他傷好了,再光明正大決鬥也不遲。”


    她懇切哀求,眼神淒楚。


    賀少辛聽得一愣,本想再說話,卻若無其事閉上了嘴。


    龐彎推著輪椅滑出去了。


    滑到走廊上無人之處,她終於停下輪子,雙手捂住眼睛。


    肩膀在無聲的顫抖,淚水源源不斷的從臉頰上滑下,仿佛洶湧的洪水一時決了堤。


    為什麽?南夷會變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他們師兄妹會淪落到這般地步?


    她懷念自己做聖姑時肆意妄為的日子,有武功,四肢健全,不用寄人籬下,不用忍氣吞聲。


    為什麽自己當初不懂珍惜?偏要傻乎乎的將希望寄托在別人那裏?


    死裏逃生,她終於明白這裏不是女貴族呼風喚雨的瑪麗蘇大陸,是貨真價實的武俠世界。


    她任性妄為,害了別人,害了自己。


    哭完了,用袖子擦擦臉,麵色重新恢複為一片冷凝。


    她竭力攀住走廊上的柱子,艱難從輪椅上爬起,忐忑著朝前邁出試探的步伐—— 一定要盡快下地走路,不管多痛,不管多難,不管會不會留下後遺症。隻要南夷在這裏多留一天便多一份危險,她要乘宮主沒有出手前趕緊將師哥帶走。


    哪知隻往前走了兩步,整個人便失去重心摔倒在地,噗通一聲,摩得手肘處一片血肉模糊。


    咬咬牙,撐住地麵踉蹌爬起,她貼著牆壁繼續往前走去。


    一步,一步,再一步。


    傷口處火辣辣的疼,細小的血珠開始凝結,一滴滴嵌進粉白牆壁裏,好像初春的紅梅在雪裏綻放。


    她渾然不覺的朝前走著,任憑汗珠浸透了後襟。


    在她身後不遠的廊坊裏,有人正靜靜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哭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


    見她摔倒在地上,他差點就要伸出雙手。


    直到看見她連滾帶爬走完十餘步,大汗淋漓重新回到輪椅之上,他這才垂下眼簾,轉身朝房裏走去了。


    **********


    “不要為難她。”


    賀少辛正往茶壺裏灌酒,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


    抬頭一看,賀青蘆正麵無表情站在門口。


    “哎喲我說小蘆子,你怎麽有心思管起人家的閑事啦?”賀少辛哈哈大笑,一條腿擱到了椅子上,活像個大大咧咧的流氓地痞,“快過來讓二叔看看,是不是吃錯了什麽藥?”


    賀青蘆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固執強調:“我說過了,不要為難她。”


    賀少辛瞧著他緊繃的麵頰,歎了口氣舉起雙手:“我沒為難她,我隻是忘記告訴她,那小哥走火入魔後刀槍不入,再加上邪煞護體,就算昏迷了也沒人能傷他半分。”


    反正她也沒問我嘛,他在心裏喃喃補充道。


    “她現在急著要走。”賀青蘆深知自己叔叔的脾性,不由得皺眉。


    “哇,傷筋動骨一百天,她不怕自己後半輩子真殘疾了?”賀少辛咋舌,“這姑娘倒真有幾分倔脾氣!”出乎意料啊,早知道就應該多逗她玩玩,生活才不至於那麽無聊嘛。


    “不許戲弄她!”賀青蘆瞪他一眼,快且淩厲。


    賀少辛一怔,隨即眯起眼睛笑了。


    “小蘆子,給我個理由。”他緩慢叩擊著桌麵,一下,又一下。


    “我對這兩人的容忍早已超過了限度,雖然現下動不了那小哥,但殺了這姑娘,用她的頭去祭奠梅崖香和屠蘇,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一瞬間裏所有流浪者氣息都被收回軀殼裏,賀少辛眼中劃過鋒利的寒芒。


    “你要我不動她,就要給我一個能夠服眾的理由,這是賀家的規矩——你、明、白、嗎?”


    作者有話要說:小賀賀,你打算給神馬理由呢?


    皮埃斯:以後不會隔日更了,我盡量做到周雙更,再不濟也是周更。希望大家不要嫌棄我慢,因為後麵的章節基本都是峰回路轉,要用掉很多腦細胞,要保證文章質量喲~


    耐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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