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眉嫵死得非常慘。


    她是在晨起梳妝時被殺的,全身主要經脈被挑斷,雙足被砍掉,血液幾乎流失殆盡。


    安排去貼身保護她的侍女,無一幸免全部遇難,身中數刀頭身分離。負責外圍守衛的容姑姑也被打成了重傷,至今昏迷不醒靜臥在床。


    眾人趕到現場的時候,到處都是四濺的鮮血,腥紅的嫁衣就像毒火無情吞噬了美麗的白蓮花。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太令人措手不及,教主被氣得生生吐了好幾口血。


    當然,那都是龐彎下山後發生的事,是半年前了。


    南夷用一種幾乎可以說是平靜的聲音,向龐彎描述著當天的情形。隻是在他描述眉嫵死狀的時候,那微微發顫的脊梁出賣了他。


    “……當初你說,祝我倆有情人難成眷屬,想不到竟真應驗了。”


    他說完這一切,酸澀看了龐彎一眼,原本黑曜石般的雙眸如清珠蒙汙,灰敗無光。


    龐彎的身子也開始顫抖,因為她被這消息震的幾乎無法思考。


    ——難道是我無心的詛咒生效了?還是說,這個世界跟瑪麗蘇大陸不一樣?即使變成了人見人愛的白蓮花美女,也不見得會有圓滿好下場?


    想來想去,她唯有先將眉嫵歸為“傾國傾城但命不好的女配”一類,勉強安下心神。


    “對不起……”她一向巧舌如簧,此時卻連半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好。潛意識裏,她不喜歡眉嫵,但如今聽她落得這個下場,心中也很是淒涼。


    “我知道與你無關。”南夷淡淡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


    晚風徐徐吹開他的鬢角,龐彎愣住了,那裏麵赫然藏著一縷刺目的銀色!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南夷哥是情種啊,隻怕眉嫵這麽一死,從此她在他心中的地位便無人可以替代了吧!


    龐彎如此思量著,心頭又是酸,又是傷。


    “南夷哥,我想回去看容姑姑。”回過神來,龐彎伸手去攀南夷的胳膊,“容姑姑還沒醒嗎?”


    南夷推開她,麵色重新恢複為平靜寒涼:“在沒有完成任務前,你不能回去。”


    “容姑姑躺在病床上呢!我擔心她呀!”龐彎著急了,兩隻手都去搖晃南夷肩膀,“發生了那樣的大事,教中現在一定很缺人,我的任務不能先放一放嗎?”


    南夷瞟一眼她不安分的手,不悅抿嘴:“你以為你是誰?回去能幫什麽忙?”


    隨後他臉一垮,話音越發冷沉:“我拜月教不收半途而廢之人!你若無功折返,就是個窩囊廢!回去阿爹就會革掉你的職!”


    龐彎正欲張口說那聖姑頭銜不要也無所謂,卻聽南夷又道:“窩囊廢的下場是開膛破肚斬手去腳,丟進蠱中喂毒蛇毒蟲!”


    於是生生打個寒顫,風卷殘雲吞下腹中所有“將名利置之度外”的豪言壯語。


    “教中的事你不用管,我自有主張。”南夷瞧她瑟縮為難的樣子,皺眉。


    “那你此次下山,可是為了尋仇?”龐彎顯得心事重重,“對那些殺掉眉姑娘的人,你可有絲毫線索?”


    “線索?自然有一些的。”南夷的眼中飛快掠過一絲陰影。


    “隻是現在還不夠,等我弄清一切,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他麵色青黑,渾身滋滋冒著戾氣,仿佛一隻蠢蠢欲動欲將對手撕成粉碎的野獸。


    “我……可幫得上忙?”龐彎凝視他。


    轉頭對上一雙充滿擔憂的杏眸,南夷緊崩的神色逐漸緩和。


    “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他的聲音有些許暗啞,“你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那……現在我要怎麽辦?”龐彎有些拿不定注意,她眼巴巴望著南夷,期望這位魔教百年來最出色的少主給自己指一條康莊大道。


    “問我怎麽辦?”南夷挑高眉毛冷笑,“你不是挺本事麽?深得顧溪居賞識,還混成了他的心腹,連給百曉生療傷這種事情也請你幫忙!”


    龐彎想起一直以來顧溪居對她的特殊待遇,撓著頭嘿嘿一笑——好像還真是這樣。


    “要我說,你也別在這邊長期耗著了。”南夷瞪她一眼,“趕緊拿了那玉龍令回去複命吧,正好照顧你的容姑姑。”


    龐彎心裏念著容姑姑的傷,跟搗蒜似的使勁點頭。


    忽然她又想起一個問題,好奇抬眼:“南夷哥,血霸是什麽?聽說是拜月教培養出來的怪物,我怎麽從來沒聽過也沒見過啊?”


    南夷的表情怔了一下。


    “嗯,是有這麽一個東西。”他雙睫微垂,不鹹不淡答了句,“前一月阿爹才放下山的。”


    “什麽怪物這麽厲害?”龐彎的嘴都合不攏了,“聽說那血霸不僅會用毒,還會吸人的內力,剜人血肉!好生威猛!”


    南夷的眉頭深深擰起。


    “不過是具僵屍罷了。”過了片刻,他輕描淡寫道。


    *******


    南夷以神醫的身份在顧溪居的山莊中住了下來。


    百曉生雖病情穩定,但一直處在昏睡狀態。顧溪居忙於對血霸的查探,能顧及他的時間越來越少,基本全權交由南夷打點。於是龐彎的身份就變成了神醫特助,每天在他治療時幫他打打下手。


    當然,由於她和南夷之間不可告人的關係,南夷允許她請假辦私事,於是龐彎七天裏仍舊有三天出入於賀府。


    至於南夷為何假扮藥王穀的人,又為何要耗費功夫治療百曉生,龐彎沒有任何答案。


    左南夷是一個非常倔的人,他不願意說的事情,想盡辦法也沒人能知道。


    ——唉。


    龐彎眺望著遠方的荷塘,幽幽歎口氣。


    ——嘖嘖,又來了。


    賀青蘆望著窗邊那托著腮幫發呆的少女,眉頭一皺。


    這小丫頭在短短半個時辰內連續歎了二十三次氣,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正常研究。向來好靜的他,實在無法再忍受這種“名為觀摩實為幹擾”的破壞性行為——他快要發火了。


    “金步搖說,你這幾天上課老是心不在焉的,是家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作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世家公子,他清了清嗓子,盡量以若無其事的語氣開口。


    天地良心,這話是金步搖讓他問的,雖然他完全不想知道答案,不過現下他實在不知該跟她說些什麽。


    “啊?”龐彎從自己的世界中回來,眼神呆滯。


    “我方才問,你這幾天上課心不在焉,是不是家裏有事發生?”賀青蘆簡直要為自己的好脾氣喝彩了——他竟屈尊紆貴將問題重複了一遍!


    “沒有,沒有。”龐彎用一付連自己都騙不了的神情慌裏慌張回答。


    賀青蘆眉間擠出一個好看的“川”字。


    “假如是為了酬金問題,我允許你再拖欠三個月。”


    他以一種高傲的,悲憫天人的語氣施舍道——能讓這麽個又蠢又傻姑娘煩惱的,大概隻有錢吧!五千兩銀子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隻要再過三個月,火焰神針的配方應該就能試出來了。


    窗邊少女被口水噎住,咳咳嗆了兩聲。


    “酬金?對哦,還有酬金沒給。”


    她苦著臉看他,摸摸鼻頭:“你且等等,三個月後一定給。”那時顧溪居的酬勞應該到手了。


    “莫非你煩惱的不是這個?”賀青蘆挑了挑眉尖兒——難道這傻丫頭貧乏的大腦裏還能裝下除了錢和變美以外的其他事物嗎?


    唉!


    龐彎回望他,深深歎下第二十四次氣,最是意味深長。


    “不知……公子還記不記得,以前我曾問你,假如你有一件非常珍貴,全天下都覬覦的寶貝,你會將它放在哪裏?”她麵上露出愁苦之色。


    賀青蘆很快便從大腦裏調出了當時的場景——在他假扮王剛的時候,地點是一家客棧。


    “是有此事。”他點了點頭,“我記得當時我給出的答案是,若寶物不能帶走,就做個迷宮,找最凶猛的珍禽和最精銳的部下看守;倘若寶物能帶走,便要隨時帶在身邊。”


    龐彎臉上的愁苦之色更濃:“假如已經觀察過多次,甚至還動手翻查過,都沒在對方的貼身衣物裏找到蛛絲馬跡,你說,這寶物還能放在哪裏呢?”


    賀青蘆雙眸一亮,答得不動聲色:“你確定東西是在對方身上?”


    龐彎毫不猶豫點頭 :“全天下都知道東西在他身上。”玉龍令是武林盟主身份的象征,顧溪居不可能不隨身攜帶。


    “那麽,倒是有兩個可能。”


    賀青蘆垂下長長的睫毛,唇角開始以難以察覺的弧度緩慢上翹。


    “第一種,反其道而行之。既然全天下都知道東西在他身上,為了保險,他便可以將寶物交給另外的人——一個他絕對可以完全信賴的人。”他不緊不慢道。


    顧溪居會有如此以身家性命相交的人嗎?龐彎疑惑眨眨眼。


    “第二種可能是,東西確實藏在他身上,不過卻不會有人找到。”


    賀青蘆臉上的笑容變得詭異起來。


    “假如寶物體積足夠小,他便可以挖出自己身上的某塊肉,將那寶物鑲嵌進去,再抹上特殊的藥物。待到時間久遠傷口愈合,自己的身體便成了隱藏寶物的最佳器皿——隻要人在,寶物就絕不會丟。”


    他慢條斯理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臉上流露出一派欣然讚賞。


    “這也太恐怖了吧?!”龐彎失聲尖叫起來,“是誰想出這麽個損招?!”這不是自殘嗎?


    笑容從賀青蘆臉上褪下,他嚴肅看她一眼:“正是本公子。”


    “想不到你這麽血腥!”龐彎以一種看妖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他——這個人搞不好真有被虐待傾向!


    然而賀青蘆卻並未生氣,隻是冷冷道:“法子雖是我想的,但我絕不會去用。”他可是全天下最愛惜自己的人了,“會用這種辦法的人,必須同時符合兩個條件:第一,自身實力非常強大,不然即使留在身體中寶物也很容易被搶走;第二,此人必須極端的不信賴人,不然他也不會被逼的用這一招——可以說,他不相信世上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一個人。”


    話到這裏,他朝龐彎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怎麽?不知這幾日裏讓你翻來覆去不停歎氣的人,可符合條件了?”


    龐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裏,冷不丁被他問話一刺,立馬豎起渾身爪牙:“我歎氣才不是為了找什麽寶物呢!”


    “何必欲蓋彌彰?”賀青蘆對她的答案顯然不以為然。


    鮮血呼呼湧上麵頰,龐彎鼓起胸膛瞪他,呲牙裂嘴凶巴巴道:“我歎氣是因為初戀對象沒結成婚,他的未婚妻突然死了!我在替他淡淡的憂傷!!!”


    “懂什麽呀你!”她惱羞成怒剜賀青蘆一眼,轉身跳出窗跑了。


    賀青蘆嘴角的笑和他的本人都同時僵在了原地。


    “初戀對象?”


    他下意識的喃喃重複一句,眼中出現了一絲罕見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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