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雨滂沱。


    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在青石板上,讓原本寂靜的夜變得有些嘈雜。


    過了一會,更夫將第三聲更鼓敲響,大雨依舊在下。


    與這寂靜的夜形成鮮明對比,此時此刻,在左丞相的府邸,簡直亂作一團,下人來來往往,一身蓑衣穿行在雨幕當中,腳步急促匆忙。


    一名打著傘的小廝領著幾名提著藥箱的老者飛快地從院外趕來,雨水幾乎浸透了他們全身,然而他們都無暇顧及,快步跨上台階,濕噠噠的靴子在青石階上留下了幾個清晰可辨的印記。


    見他們到來,一直站在門口張望的少年眼睛亮了一下,連忙行了個禮,隨後將他們引入房內。


    在燭火通明的裏屋,赫然端坐著一名麵容嚴肅的中年人,他眉頭緊皺,雙目緊緊地注視著床上的青年,眼底神色難辨。


    聽見有腳步聲傳來,他收回視線偏過頭,在看到來人後,便麵無表情地對他們點頭示意了一下,頓了頓,他又道:“拜托各位太醫了。”語氣中似有一絲擔憂。


    “丞相言重了。”幾個老者神情肅然,他們微微彎腰,對中年男子作揖道:“我等自當盡力而為。”話音落下,他們便已經朝床鋪走去。


    這些老者,都是宮廷內的禦醫,而中年男子,則是大燕的左丞相慕紀彥,官居一品。


    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眼見床上的青年依舊沒有任何起色,剛才為禦醫領路的少年圓圓的臉直接皺成了包子,他雙手緊握,牙齒輕咬著嘴唇,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公子吉人自有天相,求老天爺保佑……”


    時間還在緩慢的流逝。


    終於,在第五聲更鼓響起之時,床上的青年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呻-吟,然後又很快吐出了一大口黑色的毒血。


    看到這幕,慕紀彥的臉色也終於緩和下來。


    ******


    慕子淩滿頭大汗的睜開眼,精神還有些恍惚,他盯著雕花的床頂看了一會,反應過來後唰地一下坐了起來。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緊接著又抬起手,試著摸了摸自己的臉,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不是虛幻透明的,是有溫度的,是真實存在的。


    他明明已經死了,但……


    試探性地掐了一下自己,慕子淩發現會疼,反複確定了好多次,都是一樣的結果……過了許久,他終於不再懷疑,隨即,他又長舒一口氣,嘴角向上翹起,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真好,他又重新活了過來。


    想到這裏,身子就跟卸了力道一般地,整個都放鬆下來,重新躺回床上,慕子淩怔怔地看著床頂,雙眸幽深,猶如寒潭,沒有一絲光亮。


    依稀之間,他好像回到了那個曾經囚禁他的牢房。


    在那裏,他的身體被鐵鏈緊緊鎖在石壁之上,無法反抗,有人獰笑著拿著一杯酒向他走來,之後,他的嘴巴被強硬的掰開,那杯酒被粗魯地倒進他的嘴裏,迫使他咽下。


    那酒,很苦,很澀。


    很快,毒酒的藥效就發作了,在視線變得黑暗、意識消逝前,他看到了那個一直站在陰影裏的人,露出本來麵目,對著他露出了得意的笑。


    許久,慕子淩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他閉上眼偏過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他的神情,一雙手緊緊的攥著被角,蒼白的手背青筋凸起——似乎隻有如此,他才能忍住心中要爆發的滔天恨意。


    正在這時,門吱呀響了一聲,然後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有人進來了。


    猛然睜開眼,慕子淩在看清來人是誰之後,才收斂起藏在眼底的戒備。


    來人是昨天為禦醫領路的少年,大概十五六歲,雙眸靈動,圓乎乎的臉也非常可愛,總會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此時此刻,少年看到躺在床上的慕子淩竟然睜開了眼,圓溜溜的眼睛飛快撲閃了兩下,下一刻,便哇的一聲,哭著往床鋪撲了過去。


    “公子您終於醒了!”少年滿臉驚喜,他結結巴巴地說,“阿臨以為,阿臨還以為……”後麵的話沒說完,少年又掉起了眼淚。


    慕子淩扭過頭,安靜地看著趴在自己床前又笑又哭的少年,眼底浮起一絲暖意,“阿臨……”許是才醒的緣故,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少年聽到自己的名字,連忙抹了一把臉站起來,擔憂地問:“公子可是還有哪裏不舒服?您先等一會,我這就去跟老爺說。”說完話,他便準備起身離開。


    “阿臨且慢,我身體無礙。”慕子淩開口攔下了他,隨後又咳了兩聲,聲音有些低,虛弱的很,“現下,是何年何月?”


    阿臨站在原地,聞言,臉上的擔憂更甚,他向前一步,回道:“公子,今日已是四月初六,您已經昏迷三日了。”


    慕子淩記得自己曾經大病數次,卻記不住具體時間,無法對號入座,於是便接著又問:“我為何事昏迷?”


    “您忘了嗎?”說話之間,阿臨眼圈又紅了起來:“三日前,您晚膳之後便照例回房看書,卻沒想到,看不過一炷香時間,公子便忽然吐了一大口血暈倒過去,當時……”


    “行了,”有些疲倦地眨眨眼,慕子淩出聲,隨後又對阿臨擺擺手,輕聲道,“我乏了,你去吧。”他已然知道今夕是何年了。


    那次他真是九死一生,若非是他命大,在晚膳時吃了一種與那毒-藥相克的食物,否則縱然是有數名禦醫為他醫治,也是回天無力的。


    阿臨抬頭看了一眼自家公子臉色蒼白,虛弱無力的模樣,輕輕咬了咬唇,須臾,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待阿臨離開,屋內再無他人,慕子淩才雙手緊握,指甲陷進肉裏,無聲地大笑起來。


    這個時間……


    這個時間!


    蒼天有眼,居然讓他重新回到這個時候,回到了——陛下下旨為他賜婚的半月前。


    一切……都還來得及!


    這次,他絕對不會再任性,妄圖以一己之力抗旨拒婚,若是聖旨下來,他便答應嫁。


    能夠重活一世,已是上蒼對他的恩賜,縱然是要他以男子之身嫁與另一男子又何妨?


    至於徐氏,他的繼母徐氏,他絕對不會再像上一世那般,被她表麵的溫柔善良所蒙蔽,傻傻任其玩弄於鼓掌之間,輕信她的花言巧語,作繭自縛,最終置自己於死地。


    既然他得天憐憫重活一世,那麽他便要去向徐氏,好好地討一討公道,好好問問她,他本無心爭搶什麽,為何還要幾次三番要致他於死地?


    ——若非臨死前得知,他幾次差點邁入鬼門關,都是徐氏所為,他還不知道,原來他的這位繼母,到底是一個怎麽善於偽裝、又心狠手辣之人。


    而他和父親,又被此人蒙騙了多久。


    ******


    轉眼之間,慕子淩重生回來,已經過去小半個月。


    在這段日子裏,禦醫又為慕子淩除了三次毒,才終於將他體內殘留的毒素全部排除幹淨。


    隻是雖然體內的毒素清除幹淨了,但是被這毒傷了的身子卻沒有那麽快能夠養好起來,何況慕子淩出生之時尚未足月,身體本就比不上常人,經過此次一事,體質更加不好。


    纏綿病榻小半月,慕子淩覺得自己骨頭都要躺酥了,恰好這日天朗氣清,他瞧著窗外溫暖的陽光,便起身下了床,拿過屏風上的外衣,披在身上,推開門走了出去。


    “公子,您怎麽起來了,太醫讓您要好好休養的。”端著藥從拱門進來的阿臨看到慕子淩站在門口,連忙上前,將碗遞給一旁的小侍,然後小跑過來扶住慕子淩。


    “無礙,隻是躺得太久,想出來走走,曬曬太陽。”慕子淩看了一旁小侍手裏的藥,接著說道,“到該吃藥的時辰了啊……將藥拿來吧。”


    將慕子淩扶到石桌坐下,阿臨便從小侍手裏拿過藥碗遞給慕子淩。


    慕子淩一仰頭,將碗內的藥一飲而盡。


    阿臨拿出一包蜜餞,送到慕子淩眼前,眨著眼,獻寶一般地說:“公子,這藥苦,喝完之後再吃一顆蜜餞,能去嘴裏的苦味。”他記得自家公子從小是最怕苦的。


    慕子淩笑笑,卻並沒有伸手拿過蜜餞,而是推開阿臨的手,搖搖頭:“不必,這藥並不苦。”再苦,也苦不過牢裏的那杯毒酒,也苦不過他心中的恨和怨。


    怔怔地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公子,阿臨有些茫然,這藥是他親手熬製的,熬製過程中便可聞到味道,那味道入鼻,他便已經覺得苦不堪言……這藥明明是很苦的,怎麽公子卻說不苦呢?


    沒有再去注意阿臨的神情,慕子淩抬起眼眸,神情淡然地注視著拱門之外。


    須臾,一名女子領著五六名侍者走了進來。


    女子看起來年歲不大,保養得當,她身著做工精致的衣袍,頭戴紫釵,長長的佩綬沒入裙擺當中,眉眼如畫,嘴角帶笑,當她看到坐在石桌旁的慕子淩時,眼底迅速浮起擔憂的神色,腳步都有些急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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