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鳳英堂姐!


    不用看第二眼,秀姑就認出了周記鹵肉店正在收錢的年輕婦人。哪怕眼前之人容貌和前世沒有半分相似,哪怕眼前之人年輕了十歲,但是那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朗朗的笑聲灑脫又爽利,嗓音不同,可是語調起伏相同。


    堂姐守著攤子賣牛肉時總愛在擺放牛肉的大案上放上幾盆水和幾條手巾,或是收完錢洗了手擦幹再給下一位顧客割肉,或是用手巾沾水擦拭切肉的案板和刀子,以保持其潔淨。如今,店裏長案上就擺著兩盆水,各搭著一條手巾。


    和前世一樣,鹵味店門口排著二十幾個人的長隊,人人都等著買鹵味。


    雖然沒有周家最拿手的鹵牛肉,但堂姐做的鹵味同樣令人垂涎三尺。


    沒敢把孩子留在家裏,張碩肩上扛著二兒子,懷裏抱著呼呼大睡的小三,囑咐懷抱小四的妻子在路邊等自己,然後過去排隊買鹵味。


    秀姑細細打量前世的堂姐,如今的金根媳婦,體態略顯豐腴,雙手白皙潤澤,臉龐輪廓雖然秀麗,眉毛卻稍顯粗黑,膚色暗沉,有些微的不自然,遠遠瞧著好像還有些黑麻子點兒分布在臉頰上,秀姑料想她做了偽裝,因為臉上的膚色明顯和頸部的肌膚不同。


    她的日子顯然過得不錯,雖然暗沉的衣服和妝容生生讓她顯老了幾歲,但腕上叮當作響的兩對大金鐲子格外耀眼,唯有堂姐一身黃金首飾卻顯不出半絲俗氣了。


    沒錯,秀姑酷愛玉石一類的飾物,而堂姐則極愛黃金。


    很多人佩戴整套黃金首飾顯得暴發戶氣息十足,包括秀姑的大伯母。但是,堂姐鳳英則不同,前世的她認為黃金才是最傳統的首飾,她經常戴著大大的金耳環,粗粗的金項鏈,寬寬的金手鐲,有時候會在穿低腰短褲的時候係上一條金鏈子做腰帶,垂得長長的,都是那種比較粗獷的款式,任何看到了都覺得她豪放又熱烈,和黃金很相配,戴出了傳統首飾的美。


    最近想到前世的次數越來越多了,秀姑有些發呆,片刻後回過神,繼續盯著金根媳婦。


    除了大金鐲子之外,她頸中佩戴一個赤金累絲盤花的金項圈,倒是沒綴以金鎖,耳朵上戴著極大極燦爛的金耳環,左手無名指上一枚金戒指同樣閃閃發光。


    她揮動著手裏的鋒利之刃,一片光影閃過,已應顧客要求將鹵豬耳朵切成了絲,麻利地用油紙包好遞給對方,用濕手巾擦過案板和刀子,問下一位客人道:“客官要些什麽?鹵雞、鹵鴨、鹵豬頭肉、鹵豬耳朵、鹵豬蹄等應有盡有,便是鹵鳳翅鹵鳳爪也有。”


    可巧這位顧客不是別人,就是張碩,他沒來得及開口,坐在肩上抱著他頭的開疆已經大聲嚷嚷道:“豬耳朵,豬耳朵!爹,我要吃豬耳朵!”


    金根媳婦含笑看了他們父子一眼,目光微微一眯,落在張碩懷裏的小三身上。


    秀姑見狀,心中打了個突。


    她不確定金根媳婦是否是自己堂姐,也沒決定如果是的話自己要不要相認,所以出門前丈夫和兒子的衣著她仔細檢查過,沒有露出一絲刺繡的痕跡。而且,這幾年她跟麗娘學了一些失傳了的針法,繡品已和前世有些微的不同了。


    “麻煩來兩隻豬蹄和兩隻豬耳朵,不用切開。”聽開疆嚷著要吃雞大腿,張碩無奈一笑,又道:“再來一隻鹵雞,也不用剁開。”


    “我記得客官大哥來我這裏買過兩次鹵味,間隔的時間比較長,兩次都說是帶回去給媳婦嚐嚐,大哥不是住在府城的人吧?”金根媳婦一麵含笑詢問,一麵直接用油紙包好豬蹄、豬耳朵和鹵雞,以麻繩捆綁好,過秤後道:“兩隻豬蹄八十六文,兩隻豬耳朵六十九文,鹵雞六十二文,承惠兩百一十七文,因包了油紙稱的,給您抹去兩文錢。”


    張碩笑道:“我們家住在桐城,孩子來考試,故而進城住幾日,也住不了幾日。倒是你們店裏的鹵肉味道好,我媳婦也愛吃,特地來買些回去。開疆,聽到嬸子說的數目了嗎?掏兩串錢,再數十五個大錢。”裝銅錢的褡褳正掛在開疆頸中。


    在開疆數錢的時候,先接了兩串錢的金根媳婦一邊清點數目,看看有沒有□□混入,一邊驚奇地道:“喲,這麽說咱們還是一個縣裏的人,我們家大劉也是桐城的,劉家村,大哥是哪個村的?或者住在桐城裏頭?家裏孩子來考試?是來參加府試的吧?瞧著大哥的年紀,孩子的歲數肯定不算大,小小年紀就能通過縣試來參加府試,了不起!”


    金根媳婦聲音清脆,一席話就像玉珠落在瓷盤上,劈裏啪啦讓人應接不暇。


    “我們家在大青山村!”小野豬數完十五個大錢,上身前傾,探手將錢遞給金根媳婦,搶在父親之前回答,一臉洋洋得意,“爹,我沒說錯吧?”


    “好乖,好孩子,這麽聰明,數的銅錢一個不少。你叫什麽名字呀?告訴嬸子好不好?嬸子請你吃香噴噴的鹵雞腿。”金根媳婦收了錢扔進錢匣子裏,洗了洗手擦幹,從案上拿起一隻油光光的雞腿,香味直往案前顧客的鼻孔裏鑽,饞得開疆直流口水。


    張碩笑而不語,開疆吸了吸鼻子,昂首道:“我爹也買雞了,娘肯定會撕一個雞大腿給我吃,我才不要你的雞大腿!娘說,無功不受祿,我不認識的人拿好吃的賄賂我,都是壞人!”他決定在回家的路上就讓娘撕一個雞大腿給自己吃,想到即將到嘴的美味,開疆盯著父親手裏拎著的油紙包,垂涎欲滴的模樣叫人看了隻想笑。


    眾人都笑出了聲,紛紛誇讚道:“好個聰明伶俐孩子。”


    “這孩子大氣,將來肯定不會被拐子騙了。”


    “說到底,還是爹娘教得好,一般人家的孩子哪個不饞肉啊?”


    張碩心裏得意,臉上卻不露出來,笑著客氣了幾句,側身讓後麵的顧客上前,正欲轉身離去,冷不丁地聽金根媳婦道:“哎哎哎,大哥別忙著走,我家裏也有兩個五六個月的小子,現在這個天要冷不冷,要熱不熱,要麽就是今兒冷,明兒熱,沒法子裹著被子,又不能穿單衣裳,想問問大哥懷裏這孩子穿的夾衣裳在哪裏買的?鞋襪瞧著怪精致。”


    張碩一怔,道:“莊稼人誰家買衣裳鞋襪穿?都是我家媳婦自個兒做的。”說完,頷首一笑,走過去和等候在路邊的妻子會合。


    秀姑離得不算遠,把他們的對話都聽在耳裏,提起的心剛剛放下,抬頭就對上金根媳婦死死盯過來的目光,頓時嚇了一跳。見顧客要買東西金根媳婦沒搭理,直到有人催促了,她才連連致歉,顧不得生意,大聲叫張碩。


    “剛剛帶孩子買鹵肉的大哥等等,這位是大哥家的娘子吧?”這句話是對秀姑自己說的,金根媳婦說話的時候竟然拋下店裏的生意,跑到了夫妻跟前。


    張碩趕緊擋在妻子身前,“金根家的弟妹,你這是要幹啥?”


    金根媳婦掏了掏耳朵,疑惑道:“大哥你叫我弟妹?你認得我家大劉?”


    “按照禮法上來說,金根得叫我一聲表哥。”張碩笑了笑,擋住妻子的身子仍舊沒挪開半步,雖然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是金根媳婦目光有些鋒利,他怕嚇著妻子。


    “大青山村的表哥,我知道了,聽大劉說過,大青山村有個悄悄幫過他的大表哥,姓張,前些年做了裏長,想必就是您吧?大表哥好,大表哥你也真是的,帶著表嫂和孩子來府城一趟不給我和大劉打聲招呼,害得我還收了大表哥的錢,叫大劉知道了一定罵我。不行,大表哥今天不能離開,得去我家裏坐坐,我叫店裏的夥計找大劉回家。大表哥,這就是大表嫂吧?孩子的衣服是表嫂做的?”金根媳婦繞過他,硬是和秀姑麵對麵地站著。


    秀姑有些無措,她還沒做好和堂姐相認的準備,但看堂姐的樣子,怎麽好像看出些什麽了?難道她真的認出自己了?低頭看看自己的打扮,自己又沒說話,也沒露出什麽馬腳。


    金根媳婦看著她,笑眯眯地道:“表嫂,你怎麽不說話?莫非不高興見到我?”


    “沒有,沒有,見到你,我很歡喜。”聽到對方加重了語氣,秀姑急忙搖頭,不管堂姐有沒有認出自己,這句話必須得說。不然的話,堂姐生起氣來,自己就死定了,她最喜歡懲罰自己的方式就是給喜歡玉石的自己掛滿黃金首飾示人,以昭示自己人傻錢多。


    金根媳婦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笑對張碩道:“大表哥,我跟表嫂一見如故,感覺前世就是嫡親姐妹似的,無論怎麽樣你們都得去我家坐坐,我家就住在店鋪後邊,近得很。”


    張碩推辭不過,隻能同意。


    金根媳婦高興地給他們帶路,同時揚聲對店鋪裏的夥計道:“小花,你看著店,叫六子去八珍樓一趟,就說大表哥來了,讓大劉回家,反正八珍樓不止他一個廚子!”


    兩個夥計各自答應一聲,按照吩咐行事。


    秀姑垂頭喪氣地跟在丈夫身後,自己到底露出了什麽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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