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姑看到的,蘇母也看到了,忙拉著女兒躲進茅廁裏。


    茅廁低矮,乃是碎石頭搭的牆,茅草做的頂,站在其內,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名婦人的動作,靠近草垛子,直接往裏走,恰好就是藏青色衣角的所站的方位。


    那婦人約莫二十七八歲年紀,相貌平平,神色端莊,倒是膚色白淨,顯出幾分姿色來。


    如果沒記錯在苗家坐席時苗雲大兒媳婦的介紹,她應該是住在苗家東隔壁的苗慶媳婦,按輩分,是苗雲嫡親的侄媳婦,已育有一子一女。


    秀姑微微蹙了蹙眉,蘇母一聲不吭地拉著女兒走出茅廁,直接進苗家大院,距離草垛子距離甚遠,她側頭在女兒耳畔低聲道:“早就聽說苗慶媳婦背地裏跟苗雲鬼混,果然是真的,那草垛裏等苗慶媳婦的可不就是苗雲?那件衣裳我留意了,今天所有人當中隻苗雲穿了。”那可是綢緞衣裳,除了晚年得子的苗雲,沒見誰穿得起。


    早就聽說?秀姑訝然回望母親。


    她都沒確定草垛裏的人是苗雲,母親卻說苗慶媳婦和苗雲有一腿?


    蘇母沒有正麵回答,見張碩出來找秀姑,朝他招了招手,“阿碩,在這呢!”等張碩三兩步走近,方笑道:“快帶秀姑去洗手。”


    洗完手仔細擦上香脂,入席後秀姑發現屋裏果然沒有苗雲的蹤影,沒多久,苗慶媳婦從外麵進來,神色如常,旁人問她去哪裏了,她便笑回道:“到後麵解手去了。”說完,忙招呼問自己話的人趕緊吃長壽麵,自己端著碗吃了起來,絲毫看不出撒謊的痕跡。


    又一時,苗雲出現,人問從何處來,他答道:“去給嶽父家趕來的牛和騾子喂草料。”說著,低頭取下不小心沾在衣角上的草葉子。


    苗雲說話時,接著招呼大家吃飯,苗慶媳婦老老實實地低頭吃雞蛋喝麵湯。


    自始至終,兩人都沒有對視一絲一毫,仿佛根本不認識。


    如果秀姑沒有親眼看見他們在草垛子幽會,當真會認為他們一個是欣喜於得子的好丈夫,一個是端莊穩重的好媳婦。


    吃完長壽麵,酒席就差不多結束了。


    蘇老三和蘇三嬸對苗雲讚不絕口,這一回他們足足賺了一千三百個大錢呢,翠姑給的錢他們買了紅糖、饊子和雞蛋等隻花了兩吊多錢。


    回去時,張碩先秀姑一步接了苗家遞來的箢箕,放在騾車上,裏頭裝了六個紅雞蛋。


    秀姑和母親坐在一起,欲言又止。


    蘇母拍了她手一下,直到進自己家門,趁著張碩和老蘇頭去停騾子和牛,把自己箢箕裏的雞蛋掏出兩個遞給糧山和添福,打發他們出去,方對女兒道:“我就知道你忍不住想問。”


    “娘,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你們都知道了什麽?”


    大家都知道了,翠姑呢?苗雲可是她的丈夫,苗慶媳婦是她的侄媳婦。


    蘇母滿不在乎地接過蘇大嫂端上來的溫開水,潤了潤嗓子,道:“還能知道什麽?你說苗雲和苗慶媳婦勾搭的事兒?別說他們沙頭村了,就是咱們大青山村十家裏也有五家知道。這事兒,就瞞著在外頭做工的苗慶罷了。”


    “娘,你跟秀姑說這事啊?”蘇大嫂默默聽完,臉上露出一絲了然,“苗雲可不是個東西,幸虧咱爹娘英明,沒有應了那門親!倒是苦了翠姑。翠姑再不好,那是咱們老蘇家嫁出去的姑奶奶。他們家和苗慶家就隔著一道牆,苗雲常常趁著苗慶出外做工進苗慶家裏頭和苗慶媳婦廝混,先是風言風語地傳出來,沙頭村沒人相信,誰不知道苗慶媳婦是個老實人?”


    “老實人?”秀姑疑惑,原身對沙頭村的村民沒多大印象,更別說她了。


    蘇母道:“苗慶媳婦原是個小寡婦,十六歲成親,十八歲守寡,三年後托人說給了苗慶做媳婦,前頭有個幾歲的孩子丟給了公婆和夫家大伯子養活。她倒真是個能幹的,莊稼活針線活無一不精,進門後又生了一兒一女,可得苗慶爹娘的喜歡了。”


    秀姑奇道:“公婆喜歡,兒女雙全,好好的日子不過,怎麽和苗雲勾搭上了?難道苗慶的爹娘沒有發現半分端倪?”


    怎麽勾搭上的,蘇母和蘇大嫂婆媳二人都不清楚,其實她們也不敢相信苗慶媳婦居然膽子這麽大,而苗慶的爹娘和苗慶夫婦是分開住的,他們跟著老大一起住,中間隔了幾戶人家,後來有人親眼見苗雲黑夜裏偷偷進了苗慶家裏,方確認她和苗雲確有一腿。蘇母和蘇大嫂知道時,沙頭村已算是人盡皆知了,唯有苗慶和他爹娘不知道。知道的那些人有的不好在他們跟前說苗慶媳婦,有的想看苗家笑話,有的怕得罪苗雲,都不曾說。


    “翠姑知道了嗎?”秀姑不禁心生同情,翠姑剛生完孩子呢,她是有點虛榮,又有點心眼,愛拔尖,可是在這件事上,她是受害者,沒有誰願意自己的丈夫和別人偷情。


    蘇母歎了一口氣,“知道又如何?”


    “怎麽說?”


    “這種事兒啊,旁人知道了,隻說男人一句風流就過去了,沒人指責半分,說起女人家來,那真是滿嘴汙言穢語,簡直不堪入耳。翠姑知道後勃然大怒,挺著肚子和苗雲大吵了一場,險些動了刀子,當時被苗雲的兒媳婦們給拉開了。再到後來咱家知道,你阿爺帶著咱們去給翠姑做主,苗雲承諾以後改過,好生照料對待翠姑。”蘇母將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這樣就完了?”聽了母親的話,秀姑皺眉,一句改過便可當作以前的事情沒有發生?


    蘇母不以為然地道:“不然怎樣?這兩口子過日子,勸和不勸離。翠姑嫁給了苗雲便是苗雲的媳婦,又有了孩子,鬧下去她半點好處都沒有。”


    秀姑滿心不讚同,委曲求全一輩子嗎?


    她一輩子都做不到。


    或許這就是她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地方。


    哪怕祖父和父母兄嫂已經是十分厚道且開明的人,但在某些事上,他們依然和這個時代契合,這裏的觀念早就深刻進他們的骨子裏了。


    苗雲和侄媳婦偷情,不但沒受到應有的指責,反而是翠姑需要委曲求全。


    “苗雲今兒還和苗慶媳婦幽會,哪裏就改過了?”


    蘇大嫂譏笑道:“狗能改得了吃、屎?估計翠姑心裏明白著呢,隻不過她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從苗雲身上得來的,她若是真的鬧騰下去,未必能得了好,所以不鬧。再說,她現今生孩子坐月子,把苗慶媳婦當不要錢的娼婦使呢!”


    秀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委曲求全的話那就不是翠姑了,翠姑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


    半個月後,秀姑聽人說苗雲被人打折了腿。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眉飛色舞的說話之人,是沙頭村的人,在翠姑兒子吃喜麵的時候見過一麵,好像是張家四嬸子的娘家嫂子,她女兒就是曾經向秀姑借過嫁衣的梅子。


    如今三方打作一團,眼見不會攻入彭城,城裏行走買賣的人多了些,物價卻沒降。


    梅子娘的兒媳婦有了身子,想吃肉,梅子娘借了一百大錢特地來買肉,見到秀姑在旁邊收錢,當即熱情地打招呼攀親戚,希望她少收自己幾文錢。


    梅子娘一麵讓張碩給割肥一點的肉,一麵道:“哎喲喲,那場麵真是嚇人得很!就是前兒晚上的事兒,村裏人家都睡著了,苗慶原說去城裏做工的,誰知半夜突然回來了,可巧碰見他大叔苗雲和他媳婦在床上鬼混,當下氣得雙眼通紅,隨手摸出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照著這對狗男女混打下去,打得這對狗男女頭破血流!”


    梅子娘朝自己腦袋比了比,“苗雲這裏破了個血窟窿,雞蛋大的血窟窿,當時就死過去了!不知道頭上骨頭裂了沒有,不過,他的兩條腿被苗慶給打斷了!他媳婦傷得比苗雲嚴重,頭破血流不說,那兩條腿每根都斷作了三截,白森森的骨頭從肉裏戳出來,舉著油燈進屋一看,可嚇死人了!慘叫聲一聲比一聲高,頓時驚醒了大半個村子。”


    秀姑倒抽一口氣,不是說苗慶是老實人嗎?


    “老實人又怎樣,那可是一頂綠帽子,是個漢子都不能忍受,又不是趙大麻子,媳婦跟人睡了十幾年,他屁都不敢放一個。隻是沒想到苗慶這麽有膽氣,苗雲可是俺們村的裏長呢。”提起頭頂綠油油的趙大麻子,梅子娘臉上露出幾絲輕蔑之色。


    秀姑默然。


    趙大麻子的名聲原身聽過,是個木匠,老實巴交,軟弱無能,媳婦米小蕙卻長得膚白貌美,三十幾歲的年紀了仍如雙十女郎,跟了城裏賣鹽的詹明星,如今在城裏賃房子住。


    秀姑住在城裏以後,偶爾也會碰見她和人說說笑笑,絲毫不以為恥。


    通奸一罪,竟似無人在意。


    民不告官不究,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導致目前的局麵,亦如苗雲和苗慶媳婦。


    “來,嬸子,您的肉割好了,承惠一百零三個大錢,三個大錢給您抹了。”張碩皺了皺眉,這麽血腥的事情怎能說給自己媳婦聽?趕緊拿了肉走人。


    梅子娘立刻樂得合不攏嘴,她心裏歡喜,嘴裏卻道:“這怎麽好意思?”


    秀姑莞爾道:“您就拿著吧,在這賀您即將添丁之喜。”


    “多謝,多謝。”梅子娘麻利地把肉藏進背簍裏,聽秀姑問苗雲和苗慶媳婦受傷的後續,她回答道:“如今請了宋大夫接骨診治,苗裏長家裏倒是有兒子媳婦伺候著,至於苗慶媳婦那裏就沒人聞問了,能不能活還不知道呢!不過,苗慶怕苗雲家追究,傷了人的當夜就帶著父母哥嫂連同孩子十幾口人一起逃走了,至今未歸。”說完,她就走了。


    張碩道:“媳婦,你問這些幹什麽?”


    “沒什麽。”秀姑淺笑,這事似乎不太簡單,苗慶怎麽就那麽巧在苗雲和媳婦鬼混時回來?城門入夜可就關上了。


    這些,和她無甚瓜葛,除了歎息,她無意追根究底。


    張碩擦了擦刀刃,道:“別提這些事情,仔細教壞孩子。一會兒賣完肉,我陪你去找宋大夫診脈,他診的好脈息。”


    “好。”


    宋大夫笑容可掬地恭喜夫妻,“尊夫人這是有喜了,差不多快有兩個月了。”


    張碩欣喜若狂,連聲道謝,秀姑卻是低眉淺笑,總算不負重望,沒有空歡喜一場。希望這胎是個兒子,可以不必受到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之苦。


    得知消息,老張當天就趕進了城,搓了搓手,“壯壯娘,你想吃什麽別憋在心裏,直接跟阿碩說,讓他買了給你吃。你好生保養,明兒我送你爹娘來看你,有什麽該留心的,讓你親家母告訴你,咱們留親家母住幾日好照顧你。”


    秀姑笑道:“爹,我哪裏就這樣嬌貴了?馬上就攤農忙了,誰家媳婦像我似的什麽重活兒都不做,隻在家裏繡繡花收收錢,洗兩件衣裳阿碩都大驚小怪,恨不得直接雇人漿洗。”


    老張摸摸頭,嘿嘿笑了。


    去年秋天麥子種得晚,收割自然晚了半個月,最近幾天陰陰的,怕下雨導致麥粒在地裏就發芽,家家戶戶開始搶收,老張雇四十個短工和買自家糧食沒付錢寫欠條的那七八戶人家一起忙活,早早地將麥子脫粒,剛曬得七八成幹,大雨便滂沱而下。幸虧家中人多勢眾,眼見著天不好了,老張就組織人手把麥粒全部灌進麻袋裏搬進西偏房。


    麥粒雖未幹透,但七八成幹已經可以放置,不會發黴。


    村裏那些來不及收割的麥子被大雨打得七零八落,撲簌簌地往地上掉麥粒,曬在場地上來不及收的麥粒都淋了雨,即使淋雨也都被家家戶戶收進家中。


    老蘇頭用短工也用熟了,嚐到了甜頭,覺得去年夏收天好自己家都雇短工了,今年天不好更該雇傭,因此在下雨的前一刻,及時地將麥粒收進秀姑曾經住過的東廂房,隻是比起張家的麥粒,他們家的麥粒隻有五六成幹,短時間內不會發黴,長時間就不行了。


    秀姑如今有了身孕,和張碩都沒回村,再者聽雲天瑞說繡花的手不能做粗活,哪怕秀姑把雙手保養得又白又嫩又纖細靈活,老張和張碩依然不讓她做活。


    大雨下了兩天,然後晴了七八天。


    七八天足夠各家把糧食曬幹,好在大雨下得時間不長,有些人家沒曬幹的麥子雖有些發黴,倒無甚妨礙,地裏麥穗上的麥粒也沒發芽,隻是被雨打落在地裏好些,心疼死人了。


    桐城二三十個村子,二十個村子豐收,算是大豐收了。


    糧食豐收,朝廷接連大捷,桐城的物價迅速回落,豬肉已從一百文降到六十文了。


    誰知沒高興兩日,大雨接連而下,竟是無休無止。


    老張不得不每天去地裏放水,他們家種了三十畝稻穀,水多了放出去暫時無妨礙,時間久了對稻穀沒有好處。最可惜的是那八畝玉米,沒發芽的種子直接被雨水泡爛在地裏,倒是兩畝山地裏的花生大豆紅薯長勢還算過得去。


    物價一時又往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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