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很快過來給馳厭處理傷口。


    水陽盡管也一直知道馳厭身上帶著傷, 可是親眼看見那一片猙獰傷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不是薑穗堅持讓他找個醫生過來給馳厭看看,他看馳厭那個鎮定冷淡的模樣,也以為他沒事。


    馳厭沒多少表情,像是痛覺神經已經麻木。


    等傷口處理完,掛上點滴,馳厭已經睡著了, 也虧得這樣的疼痛下,他還能這麽快入睡。


    水陽出門, 看著等在門外的姑娘, 醫生挖腐肉馳厭堅持讓她出去了, 此刻她連忙問:“馳厭怎麽樣?”


    水陽笑著搖搖頭:“沒有事,已經睡著了。”


    她眼裏放鬆下來。


    水陽欲言又止, 想了許久,他還是開口道:“boss這次回來,挺不容易的。”豈止不容易,可以說是九死一生。


    薑穗安靜看過去,水陽在她純淨的目光中有一瞬猶疑, 卻依舊道:“橫霞雖然已經是我們的勢力了,但是很多東西, boss他也無能為力, 比如你父親的事,沒有那麽快能解決。”


    水陽是真的怕馳厭傷還沒有好,就因為薑水生又和馳一銘對上。


    他們才解決了一個根基深厚的三爺, 對上馳一銘這個小崽子還好,可是惹惱了他商業巨鱷親爹,那就是兩敗俱傷的下場。


    說自私點,誰都想過安穩一點的日子,這麽多人需要仰仗著馳厭,水陽也希望相安無事最好。


    水陽本來以為薑穗會臉色蒼白羞惱,可是她隻是很安靜地點點頭,水眸裏沒有對他這番話的不滿,在這樣的黃昏,竟懂事得有幾分溫柔。


    水陽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衝她點點頭離開了。


    薑穗知道,馳厭很辛苦。


    她沒有去打擾他,讓他好好睡一覺。


    水陽回到自己住處,才發現外麵站了一個姿態妖嬈的女人。


    他臉色一變,心裏罵了一聲,就要重新上車打算換個住的地方。史霜嵐走過去,抓住他手臂:“你給我站住。”


    水陽腆著臉笑:“哎喲我說這是誰呢?原來是我們橫霞島嶼的史大美人。”


    史霜嵐現在火冒三丈,根本就不想理會他的嬉皮笑臉,她直接切入重點:“當初你讓我去找老東西機密文件的時候,許諾過我你忘記了嗎?”


    水陽臉皮也不是一般的厚:“記得嘛,榮華富貴嘿嘿,現在不是有了麽,等boss清理一下橫霞島嶼,珠寶財富都不會少了你的份兒。”


    史霜嵐咬牙切齒:“你耍我?”


    水陽見她糾纏不休,也不得不正了臉色,一下子變得冷硬起來:“這事確實是我說的,嶽三倒了你就可以跟boss,boss沒有保證過這個。再說,那老東西倒台,你也是受益者,就不要裝出這幅我們都在欺騙你的表情。”


    他平時嬉皮笑臉,現在一下子嚴肅,帶著幾分煞氣,也讓史霜嵐明白,馳厭手下能有幾個人是好惹的。


    史霜嵐原本掐住他手臂的手指改為輕輕撫摸,她抵著眉眼,怒意變成了笑:“你應該也可以理解我的心情,畢竟我一個離開橫霞島嶼就一無所有的女人,肯定得給自己找個倚仗嘛。不然那群粗魯的男人還不得活吞了我。”


    水陽似笑非笑看著她。史霜嵐臉上有些掛不住,她這才想起這不是在橫霞島嶼了,她也不是島上唯一一個姿色上佳的女人。那少女模樣頂精致,還年輕惹人疼。


    史霜嵐說:“我也不是想要一個名分,畢竟嶽三那麽多年也沒有給我一個名分。隻不過好處不能單被一個不懂事小女娃占了對不對?我陪一陪boss,想必boss也是願意的。”


    水陽皺眉:“你別打什麽主意,要男人多的是。”


    史霜嵐說:“可我要最好的。”


    水陽便有些煩了,他幹脆也懶得和她磨,直接警告道:“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boss愛薑穗,你最好別作死。他是什麽人,我們都清楚,好不好惹你也見識過,出了事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史霜嵐冷笑:“那小女娃能做什麽?boss受傷還讓boss抱著。”還有些她沒有說出來,離開別墅走之前,她分明看見薑穗和馳厭是分房睡的。


    分房睡,證明馳厭碰都沒碰過薑穗。


    對於一個正常有生理需求的男人來說,養個不能碰的廢物小花瓶能有什麽作用。加上他們是從馳一銘家裏把薑穗帶回來的,都被人關過了,馳一銘沒有碰過她才怪。也虧得馳厭能忍這樣的綠帽子。


    但是看見水陽眼裏的厲色,史霜嵐也知道這時候不能反著說。她勉強應了,水陽這才罷休。


    第二天馳厭醒過來,他麵色依舊有些蒼白,可是眉眼間已經恢複了精神。


    這具軀體的自愈能力、或者說他的承受傷害的能力,像是鋼鐵。平常人受了這樣的傷,站都站不穩,可他依舊按時起了床,走到客廳去。


    春天的清晨,光線柔和,空氣中籠罩著一層清靈的霧氣。


    臨時工阿姨旁邊,一個米色連衣裙的少女在澆花。


    她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馳厭,下意識漾出一個清淺的笑,衝他跑過來:“馳厭,你好些了嗎?”


    “嗯。”


    “我把手洗了,我們一起吃早飯。”


    “好。”


    臨時工阿姨看薑穗把早飯端出來,自己便離開了。熬得很香的粥,還有一疊開胃菜,一個軟香的蒸蛋。


    這些都是薑穗做的,因為臨時工阿姨不知道男主人身體狀況不太好,也並不知道馳厭不喝牛奶。她按著有錢人的喜好想要露一手,給做了三明治和煎培根,準備了牛奶。


    薑穗講出情況以後,阿姨慌了一下:“我、我不知道,現在就重做。”


    少女笑著搖搖頭,挽起袖子:“我來吧。”


    見阿姨忐忑,薑穗安慰道:“我想照顧他,噓,別告訴他。”她眼眉像是世上最溫柔的水,阿姨覺察出來,也忍不住笑了。


    此時薑穗和馳厭一起吃飯,馳厭問:“生病好了嗎?”


    薑穗點點頭,她身體並沒有那麽脆弱,前段時間是因為擔心馳厭,心理特別焦躁。他平安回來,她心裏飄飄搖搖的小船也找到了港口,安定了下來,身體自然一下子就好了。


    馳厭還記得昨天說過的話,他表情沉肅,開口道:“一銘的事,我會想辦法解決。別擔心,薑叔我也會接回來。再晚一點點,等安全了,我就送你回學校。”


    他把自己當做旗子,像是她掌中的衝鋒兵。不知疲倦般為她的一輩子而努力。


    世上隻有這麽一個馳厭。


    他總是惹得她眼眶酸澀。


    讓她感覺,他在一天,她就被深愛一天。


    薑穗拖動椅子坐到他身邊,輕輕捧著他臉頰。他這段時間吃了太多苦,也瘦了好多。


    “馳厭啊。”她輕輕道,“這些事情都不急,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他便也低眸看她,笑意從眼睛裏一點點溢出來:“好。”


    男人指腹碰觸上她的臉頰,讓薑穗覺得癢癢的。


    他鮮少笑,哪怕是住在花園小洋房,他情緒最好的那些夜晚,這雙過於冷清冰冷的眼睛,也帶著暗夜般的黑。


    馳厭偏頭,低頭吻上她的唇。


    她微微睜大眼睛,手指搭上他肩膀,竟然有些緊張地抓住他衣服。馳厭幾乎從不主動親她,他永遠保持著冷淡而禮貌的距離。除非她主動開始,他覺得不夠,才會反客為主。


    這是第一次,在一個清晨。


    毫無預兆,他低頭吻她。


    陽光爛漫,撒了一地。


    戴有為從花園走過來,視線穿過窗戶打開的落地陽台,就看見這一幕。他心裏暗戳戳吹了個口哨,一旁的史霜嵐臉色變了變,然後冷冷哼了一聲。


    戴有為打了個手勢,示意身邊這些人——晚點再來。


    史霜嵐看見男人理智地放開少女,那個吻看上去就十分用力。可他到底什麽都沒做,輕輕摸了摸她頭發,特別珍惜的模樣,像是在保護什麽易碎的琉璃。


    馳厭暫時並不打算回橫霞島嶼,畢竟他和三爺不一樣,一開始想的就是走城市渠道。


    嶽三去世,橫霞島嶼落在馳厭手上,這件事沒幾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馳厭早先就打通過珠寶渠道,如今他身價今非昔比,想討好的人比比皆是。


    各種邀請如過江之鯽,他一躍成為這個古樸卻不失熱鬧的r城身價最高的人。


    然而這些邀請馳厭全部推了。


    他還有許許多多事情,也從小就勤快慣了,其實反而並不太習慣這樣像個廢人一樣養傷。


    休息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傷口還沒愈合,就想出去處理橫霞島嶼的庫存珍珠的事。這事是史霜嵐來催的,女人站在客廳,心裏各種躁動,麵上卻一派嚴肅。


    馳厭點點頭。


    薑穗在午睡,馳厭沒打算吵醒他。


    換上西裝,才打好領帶,就看見了門邊倚靠著的少女。薑穗從房間出來,一眼就看見了準備出門的馳厭,但她並沒有看見站在客廳的史霜嵐。


    薑穗還沒有睡醒,揉揉眼睛,聲音也帶著午後的甜膩:“馳厭,你不養傷了嗎?”


    什麽傷口也不會好得那樣快啊。


    馳厭低眸,輕輕皺了皺眉:“沒事,我先去處理一些事情。”


    “很重要嗎?”


    馳厭默了默,不知道什麽才叫重要和不重要的區別,他搖頭。


    “那你暫時別去好不好。”傷口痛了怎麽辦?你自己又不心疼自己。


    史霜嵐聽到他們對話,在遠處冷笑,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分不清輕重緩急。可能在她眼裏,這些事情就跟她那些無聊的課本一樣,需要去念,但是晚一點念,或者不念也沒有多大關係。嶽三以前就最恨女人對他的事情指手畫腳。


    馳厭是誰,能容忍她這樣胡鬧麽?


    馳厭眉頭沒有舒展開,低眸看著她柔軟的發頂,少女輕輕扯扯他領帶,眼睛被揉得微紅:“別去嘛,你說了休息幾天的。”


    馳厭看著她:“好。”


    她笑開。


    還不到夏初,真是頂妍麗的容貌。


    他眼裏平靜,把領帶從她手裏抽出來,握住她白皙的手,對史霜嵐說:“給水陽他們說,這事過幾天再說。”


    史霜嵐目瞪口呆,隨即咬牙,笑眯眯道:“好。”


    等人走了,馳厭看著少女:“我早點去,你就可以早點回學校。”


    薑穗搖搖頭:“我不要這個。”


    他看著她,薑穗低眸說:“我不需要你多厲害多受人敬仰,你健康一點,陪我一輩子啊。”


    她知道,他並不是無堅不摧的利刃,也不是永遠鋒利的刀戟。


    他鮮少索取,或許是,早已經忘記該怎麽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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