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一個殘酷的劊子手,等著葉子撤最後的決定。


    無論他是點頭,還是搖頭,那把大刀總會砍下去,總有一個人會血濺三尺。


    在漠然等待的第一天,《上海諜迷》開機。


    這是《女皇》票房大賣後趁熱打鐵接的一部戲。原本導演已相中了幾個女演員,但因為《女皇》實在太熱,投資方臨時安排我插入女主角試鏡,最後獲得了這個角色。


    演這種舊上海的戲十分麻煩。除了前期要跟著那些老上海名伶學說上海話,琵琶彈唱,以及如何將旗袍走出一番搖曳風情,開機後每次定妝上裝還要抹上厚厚的發油,將頭發凹成那種老上海時髦的波浪卷。


    化妝師在我臉上掃上粉底,勾出濃黑的眼線。


    鏡中的我,卷發微散,紅唇魅惑,雪白瓜子臉,頭上夾著一個露卡卡鑲鑽發夾。黑色牡丹旗袍,精致的盤口一直細密的扣到了脖子,有種民國奢華而落寞的情調,隻是眼睛看上去有點青澀,畢竟旗袍還是熟女穿起來更有風韻。


    這次的導演據說脾氣不太好,若是演員表現不好,還會當場發飆。


    今天要拍兩幕戲,一個是百樂門歌舞,請的是舞蹈學院的女孩子,她們穿著西洋緊身裙,頭上是羽毛鑽石的黑色紗網小帽子,露出大腿跳著康康舞。音樂改良過,有點兒jazz的味道,蜜色的光線照在她們明媚青春的臉上,閃閃動人。


    但是導演不滿意,坐在導演凳上喊:“動作再整齊點!拿出勁兒來,怎麽一個兩個都好像沒有吃飽飯一樣!左邊第二個,你怎麽老是比別人慢一拍。”


    音樂關掉又重來,那些女孩子跳得大汗淋漓。臉上還得擠出如同第一次那樣飽滿鮮活的笑臉。


    她們反複跳了好幾次,導演還是搖頭,最後失去耐心直接開罵,罵她們不認真,事先不好好準備簡直浪費他的膠片,甚至把一些女孩子們罵哭了。


    “再去練練!這是電影開場的第一支舞,一定要整齊,要精彩!”


    導演怒眉命令著,那些女孩子低聳著肩抽泣著,像一群瘦小的鳥兒沮喪的相互依偎取暖。


    第二場是我和唐雨儀的對手戲。


    唐雨儀是另外一家娛樂公司ese旗下的女藝人,介於一線到二線之間,有過不少代表作,不過人氣沒有特別高。她飾演的白玫瑰是百樂門的老台柱,原本在這群賓客之間遊刃有餘,八麵玲瓏,結果我所飾演的任露露來了以後,以極快的速度躥紅成為新台柱,無數達官貴人,軍閥大佬前來捧場,成為白玫瑰最大的威脅。而這一幕,要表現的是一老一新兩大台柱,女人和女人之間,女人和男人麵前的明爭暗鬥。


    唐雨儀穿著一襲紅色刻金絲的旗袍,也是斜斜的波浪卷,燈光照得她的唇彩閃閃發亮,唇間流溢著流光。她靠了過來,眼睛笑著眯起:“待會兒我跟你之間有場對手戲,戲裏的情緒可能會激烈點,你不要介意啊。”


    我沒有想到她這麽客氣。看起來很好相處。


    燈光師打光,這一幕布置在舞台下方。軍閥富商占據了百樂門的一角,上麵懸掛著西洋樹枝型水晶吊燈,他們坐在半月形紫色緞絨沙發上,玻璃茶幾上放著法國洋酒、雪茄等等,聲勢浩大,地位卓然。


    我和唐雨儀要在他們之間穿梭,一邊討好他們,一邊暗中較勁,看誰吸引的目光更多。


    導演一聲“action”,唐雨儀就開始行動了。剛才還是一副親和的神色,現在眼角眉梢之間多了一抹嫵媚,她提臀擺胯,流水肩,水蛇腰,仿佛京城西山層層火紅楓葉,炫目得讓人挪不開眼,一顰一笑,皆是風情。


    “你們男人啊,都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唐雨儀吐氣如蘭,將原本埋怨的一句話說得曖昧纏綿。隻見她擠入那群大老爺們之間,目光卻並沒有對上任何一個人,而是彎身向前去拿玻璃茶幾上的酒。她整個動作沒有說一句話,可流暢迷人的身體曲線卻將一切都說了,繁花亂入迷人眼。唐雨儀風情一笑,獨自側坐,揚起下巴,輕輕抿了一口,雪白瑩潤的大腿從高開叉的旗袍下露出,擱在另一條腿上……


    我心裏“哢噠”一下,頓時覺得有點不妙。


    即便是同樣身為女人,我也不得不承認成熟女人的風情被唐雨儀表現得淋漓盡致。


    坐在男主和黑社會大佬中間的我,隻好對著白玫瑰含笑不語。


    “cut!”導演叫了暫停,“淩影,笑得嫵媚一點,霸氣一點!你現在是台柱,不是清純小姑娘。”


    果然被ng了。


    旁邊飾演男主角的楚息朝我笑了笑,叫我別緊張。


    楚息是去年才出道的新人,今年就已經擔綱大熒幕的男主角了,他上升得很快,人氣很高,就是緋聞有點多。跟所有的偶像男演員一樣,楚息長得高高帥帥,隨意一個微笑就可以令無數女生尖叫。


    唐雨儀也看了過來,讓我放鬆點。


    我點點頭,努力擺出一個高傲的微笑。


    導演示意繼續。


    對我不怎麽放在心上的微笑,唐雨儀飾演的白玫瑰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


    她突然站了起來,換了個邊,順勢坐在了男主角的大腿上,纖長的手指挑了挑他俊美的下巴,幾乎是貼著對方的耳垂說:“這位小哥……你說,我說得對嗎?”


    我看見楚息的耳朵都有點紅了,這不是劇本裏的反應,不過從攝影機的角度是看不到這點的。


    這是白玫瑰對任露露地位的挑釁和宣戰。


    按照劇本,我此時應該是微微側過頭,僅用眼角的餘光輕督男主角一眼。然後,攝影師會有一個特寫,將我眼梢微挑的一幕拍下來,形成一種人麵桃花,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但是,“cut——”的一聲,導演又叫了暫停。


    “嬌柔一點!”


    “豔麗點,不要這麽甜!”


    “淩影,你那是什麽眼神,跟男主角有仇?”


    原本一個簡單的鏡頭,卻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來拍這一幕。其他演員都在等我,等著我能夠流露出百樂門台柱那種渾然天成的媚笑。但我笑了上百次上千次,笑得臉皮都僵掉了。笑到最後連笑都不會笑了。


    很努力地想笑出嫵媚的樣子,可我之前所擅長的,要麽是甜美無辜的笑容,要麽是耳濡目染之下蕭蕭那種的酷勁,再或者是麵對葉子澈那種充滿恨意的笑。


    所以完全沒有經驗。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笑得風情萬種。


    唐雨儀美豔媚色的笑意讓我更感壓力。


    每每看她笑得那麽動人,笑得那麽撩撥人心,我就已經產生一種完全比不上她的感覺。


    越來越慌,心越來越急。


    到底要怎麽笑?怎麽笑才能壓倒唐雨儀的豔色?怎麽笑才符合這個角色的個性和魅力?


    周圍的演員還有工作人員都在等待,唐雨儀一遍又一遍溫柔地對我說:“不要著急。你放輕鬆點。你是新人,出錯在所難免……”


    他們越這樣等我,越安慰我,就越覺得自己拖累大家。


    我瞥向四周,盡管大家都沒有說什麽,但神情已漸漸不耐。


    空氣裏有種浮躁的焦灼。


    ————————————————————————————————————————


    暫時休息,助理端了茶水過來。


    溫熱的茶水冒著蒸汽,我默默喝著,有點兒難過。不知道什麽時候,身旁多了一些議論,有人小聲說:“啊,原來是這麽回事。”“你還不知道啊,女主角原本是唐雨儀的,誰叫別人背後有人呐。”“嘖嘖,演技這麽差,還敢演女主,連笑都不會笑,雨儀真是甩她幾條街……”


    見我瞥了過來,他們停止了議論,但嘴角卻有點不屑揚起。


    那是一種輕蔑,一種對潛規則上位的輕蔑,一種知道這個世界不公平,雖然接受可心底依舊對無實力者的輕蔑。


    我沒有出聲。裝作沒有看到這些不善意的目光。


    其實當初我是聽從安排定妝試鏡過的,在導演他們麵前試演了幾個片段,然後才接到了通知……


    休息過後繼續拍。


    導演越拍越生氣,最後把劇本猛一扔:“淩影!你好好看看唐雨儀!你要是有她一半的演技,我就心滿意足了!”


    全場鴉雀無聲。


    我狠狠一震。


    臉頰一瞬間因為羞恥燙得驚人。


    這種嚴厲的批評簡直令我羞愧,原來我的實力這麽差勁,令導演發火到這種程度!


    好恨自己的演技不夠好。


    周圍的空氣像是凝結一樣。四周的目光沉甸甸的壓在我身上。


    頭上精致卷起的發型,閃亮亮的露卡卡發夾,還有緊身旗袍,此時都像是在齊齊嘲笑我——虛有其表。


    臉上火辣辣的燒。


    強忍著眼淚,我站了起來。


    凳子被帶得在地上滑動了一聲,響聲在這個安靜沉悶的片場格外清晰。


    大家都無聲的看著我,大概是想看我到底會有什麽反應,是跟那幾個小舞女一樣大哭出來,還是跟一些大牌明星氣急敗壞的跟導演大吵大鬧?


    在導演的憤怒和鴉雀無聲的氣氛中。


    我深深的,朝全體成員鞠了一個躬。


    這是出道以來,我最正式最慎重的一次道歉。


    “對不起,非常抱歉耽誤了大家的時間。我一定會好好琢磨,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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