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的路上楚涵設想過無數次父親的境況,但沒想到等待他的是最可怕的一種。


    他們極其殘忍的讓親屬來做決斷,決定要不要拔管,要不要讓他的父親繼續在痛苦中苟延殘喘下去。


    楚涵捧著頭坐在外麵的走廊上,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蘇千秋跟了出來,在他身側輕輕坐下,仰起頭看著頭頂軍綠色帆布搭建的天花板。


    這個無解的死局,還是要楚涵自己來走。


    楚涵宛若夢遊般迎來了混沌裏的清晨。他焦灼萬分,彷徨無助。他一日決定未下,他父親的心跳依然會照著原有的波動繼續下去。但那是一顆對外界無知無覺,不聞悲喜的心。他再也不能重拾往日的喜怒哀樂,那顆心隻是為了證明自己活著而單純的跳動。


    蘇千秋眼睜睜的看著楚涵在一夜之間的變得憔悴而枯槁,卻什麽也幫不了他。


    她想打個電話給司南告訴他這一切,她想找人分擔心中沒頂的沉重。可是軍事基地裏為了保密的考量四處屏蔽了手機信號,好不容易找到一位首長特批使用基地裏的衛星電話,可是撥了號碼,司南的電話卻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打電話的時候,司南揣著一顆疑惑和驚惶的心,正在回國的飛機上。


    蘇千秋試了幾次也沒打通司南的電話,唯有作罷。衛星電話使用的審批手續太繁瑣,她也沒好意思再麻煩別人。


    她想著等出了基地再打電話給司南吧。


    沒想到這一等,便是陰差陽錯,便是徹底錯過。


    軍事基地接近四千米的海拔讓蘇千秋陷入持續不斷的高原反應中,頭痛欲裂之下,大腦一片混沌,耳側時時產生幻聽,連日來的奔波不休,各種內憂外患交織在一起,最後連她也不堪重負的倒下了。


    醫療兵給她掛了一支葡萄糖。


    坐在醫務室裏,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的流入蘇千秋的靜脈,外間是依然在躊躇間掙紮的楚涵,裏間是他靠著儀器吊著最後一口氣的父親。


    人生就是這麽一個生死交織的修羅場,每個人都在這裏踏血而行,又在這叫人煎熬的曆練裏一點點的長大。


    兩天後,楚涵終於同意拔管。


    看著父親的心電圖從有節奏的起伏變成了一條徹底的橫線,楚涵覺得心中傳來了重物轟然倒塌的聲音。


    他曾以為名為“血脈”的羈絆,會牽製著他們的一生。他從未想過,要自己來決定父親的生與死。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英武不群的父親也曾是他心目中的英雄,隨著年齡漸長,在一次次的家庭紛爭裏,他對父親的怨念與日俱增,他無數次的想要掙脫父親的管束,可是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為什麽他會覺得……心中如此空蕩?


    來時的路像是永無盡頭,而此時的歸途,卻依然叫人心生畏懼,畏縮不前。


    匆匆而來時兩手空空,返程之際楚涵手中卻多了一樣東西——他父親的骨灰盒。


    他掂量了一下這個沒有什麽重量的木盒,想到父親鮮衣怒馬一生,最後的歸途也不過是個方方正正的盒子,覺得人世間的啼笑皆非也不過如此。


    蘇千秋陪著楚涵把他父親的後事一一辦妥。


    那個曾經桀驁不馴、狂放不羈的少年,仿佛在一夜之間倏然成長。


    從高原上的基地再回到學校,又是一個深夜。樹依然是那棵樹,樓依然是那座樓,可是對楚涵而言,一切卻仿若隔世。


    越接近終點,楚涵越覺得體內最後的一點勇氣也隨著腳步消失殆盡。


    他精疲力竭的在宿舍樓下的花基上坐下來,朝蘇千秋揮了揮手手。


    “你先回去吧……我……靜一靜再上去……”


    蘇千秋卻沒有挪步。她在他身邊守了片刻,昏黃的路燈下,這個年輕的男生將臉埋入掌中,肩膀因為悲慟而微微顫抖。


    那種感同身受的悲戚席卷了蘇千秋,她也曾在無數個夜晚埋頭痛哭,這種失去至親的切膚之痛,她再清楚不過。


    蘇千秋的手體貼的撫過楚涵的發絲,她將這個男生攬入懷中。這不期而至的溫柔讓楚涵整個人一顫,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忽然之間理智失控。楚涵放任自己埋首於她柔軟的身體之上,埋頭痛哭。


    從開始到結束未曾流過一滴淚的楚涵就像個失怙的孩子,哭得聲嘶力竭。他將他全部的悲傷和孤獨一傾而出,蘇千秋用自己柔弱的肩膀,為將他這些無解的痛苦和憂愁一一分擔。


    在影影綽綽的黑暗角落裏,有一雙悲憤而茫然的眸子驚懼交加地注視著他們。


    下了飛機馬不停蹄趕回學校的司南,在學校等了蘇千秋整整三天的司南,沒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他們兩個抱在一起的畫麵。


    他遠遠的看見蘇千秋溫柔的撫摸著楚涵的頭,而楚涵正緊緊的抱著她,仿佛在盡情享受她的溫存。


    他看見蘇千秋靠近楚涵悄聲耳語,他看見楚涵抬起頭看著她,他還看見蘇千秋伸手撫上楚涵的臉……


    他再也不想看下去。


    他們是什麽時候開始暗送秋波的?


    被背叛的憤怒仿若野火在司南心底熊熊燃燒,他的骨節攥得發白。從少年時代起的那些濃烈的愛慕仿佛都被傾倒進了一個無底洞。他沒想到自己的付出得到的竟然是這種回報。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恨一個人。


    司南拖著一顆被辜負的千瘡百孔的心,踉踉蹌蹌的離開。


    路燈的陰翳之下,尚因人世間生死別離而惘自愴然的楚涵與蘇千秋,對此一無所知。


    蘇千秋輕輕擦去少年臉上的淚珠。


    “你爸不會怪你的。”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也有那麽一天……我也想要安樂死……”


    楚涵有些詫異的看著她。他本以為蘇千秋的話隻是安慰,沒想到這卻是她深藏已久的心願。


    與其殘喘而活,不如痛快去死。


    可是蘇千秋沒料到,她原以為這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沒想到卻像小小的蝴蝶風暴最後一發不可收拾,直至讓她的生活翻天覆地。


    她聯係不上司南了。


    蘇千秋回到學校後又趕忙去買了新手機,匆匆把先前那個進水的手機替換掉,換回之前的sim卡,司南的電話卻再也打不通了。


    不管她撥多少次過去,都是“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蘇千秋心頭隱隱浮起一陣忐忑的預感。


    待她從葉欣口中得知司南前兩天回過來找她時,葉欣的話又進一步坐實了自己的不安。


    司南……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可是她走之前,明明發了短信告訴司南,說楚涵父親出了事,自己要出去幾天。


    蘇千秋的舊手機如同一塊沉默寡言的磚頭躺在抽屜深處,她不知道的是,她那條短信一直靜靜的躺在草稿箱裏,並沒有成功發出。


    世間所有的錯過都起於陰差陽錯。一念之間,便咫尺天涯。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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