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喃喃數語,她又疲倦地睡去,一直到清晨,習慣早起的陶子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這樣的情形:小囡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蓋著醫院的被子,而陸念之,則守在她的病床前盡。


    她掛了一夜的水,顯然是他看護了她一夜。


    “辛苦了。”她略顯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微笑來。


    他竟有些靦腆,低聲道,“沒啥啊,我們當兵的熬夜是家常便飯。”


    這點,她自然是清楚的。點滴瓶的藥水隻剩一點點,她自己伸手按了鈴叫護士來。


    兩人說話的聲音卻驚醒了小囡。小囡第一眼看見的便是自己身上蓋著的被子,分明記得她隻是在沙發上略略靠一靠的,怎麽就睡著了?這被子也是他給蓋的吧豐?


    還是有些汗顏,自己拚命地想要成長,成長為可以挑起家庭大梁的模樣,可是,最終卻因為他那句“你靠靠吧,我在這看著”而放鬆了緊繃的神經,靠著靠著,就見周公去了,不覺有些悶悶不樂,為自己的不爭氣。


    護士給陶子取完針之後,陶子便去了洗手間,出來時,已經梳洗完畢,和之前躺在病床上的她迥然不同,眸子裏又恢複了平日裏光澤,頭發一絲不亂,麵色端莊嚴謹,這樣的她,是小囡所熟悉的,這,便是媽媽每天早上要出門的模樣。


    “我已經好了,辦出院手續,馬上回家,小囡回去換個衣服去學校上學,念之,你也要去上班了。”陶子有條不紊地命令著,長假之後,一切恢複到忙碌的初始。


    “媽,醫生就是說您太勞累,要多休息才行,您不聽醫生的話,我可要告訴爸爸了!”小囡開始後悔自己昨晚一時心軟,幫媽媽瞞住了病情。


    陶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微笑,“傻孩子,今天有個很重要的會議,我必須參加,會議結束之後我就在辦公室休息,媽媽保證。念之,送小囡回去吧,我打車去公司。”


    陶子的指尖,凝著醫院洗手液的香味,隨著空氣進入小囡的呼吸裏,不自覺,小囡紅了眼眶,心知媽媽不會再聽自己勸,哽聲道,“那讓念之送您,我自個兒去上學。”幼時隻道媽媽嚴厲,對爸爸更親一些,如今長大成人,才懂得媽媽的不容易。


    陶子搖搖頭,“聽話,媽媽走了。”說完,轉身步履匆匆朝醫院外走去。


    “走吧……”小囡眼圈紅紅的,目送媽媽離開,直到看不見媽媽的背影了,才對陸念之道。


    卻見陸念之在翻看他的手機,“等等,我打個電/話。”


    小囡不知他要打什麽機密電/話,竟然還走到一邊去不讓她聽,不由衝著他的背影努了努嘴。


    他倒沒說幾句,一分鍾沒到,就轉過身來,對她笑道,“走了,先回家,再送你去學校。”


    半小時以後,陶子抵達辦公室,剛坐下,秘書就來敲門,“陶總,您定的早餐送來了。”


    “早餐?”她沒記得自己定過。目光落在早餐的打包袋上,上麵的標誌和字樣表明這份早餐分明出自左辰遠的酒店。


    她笑了,這個人,還果真是極其貼心細致的,隻是小囡還小,不知他這份貼心能持續多長時間,對於大多數男人來說,心動是很容易的事,難的,是一輩子都隻為一個女人心動,更何況,她家的情況還這麽特殊。就這麽觀察下去吧,小囡十八歲,還不是談戀愛的最佳時間,一切,等小囡再大一點兒,讓她自己做決定……


    陸家。


    陸向北和童一念雙雙準備出門,正好和回家來換軍裝的陸念之遇上。


    童一念不禁抱怨,“生兒子有什麽用?生倆兒子結果都是別人家的!還是樂顏好!”


    一大清早的,陸念之便感到母親火氣不小,於是笑著上前抱抱媽媽,“誰惹我們家女王生氣了?兒子一定幫女王出氣!”


    對於這個嬉皮笑臉的兒子,童一念越來越多地在他身上看到昔日陸向北的影子,板著臉在他身上一掐,“除了你們兩兄弟還有誰?好好兒的一個國慶假期,去年就計劃好今年全家出遊的,結果倒好,你們倆給我同時玩失蹤!”


    陸念之驚訝不已,“童博也出走了?”他想起了那個女人,不敢相信內斂穩重的哥哥也會有這樣的舉動,可是,再想想童博在頤和園時的瘋狂,也不足為奇了。


    “可不是嗎?”提起這個兒子,童一念更是氣惱,陸念之從小頑劣,大兒子童博最是貼她的心,沒想到兒大不由娘,她的小棉襖長大了也


    會離心,“你還好,好歹出去七天還知道回來,童博到現在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今天公司還有許多事要做,他一個電/話打來,請爸爸媽媽辛苦幾天!這還是我的童博嗎?”


    陸念之笑了,“爸,媽,別上火,童博這不也是為了了卻你們的心事嗎?上個月媽媽您還在為童博相親的事操勞,現在不用操心了多好!”


    童博這麽反常,陸向北和童一念都猜到是因為女人,童一念不禁嘀咕,“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讓他這麽失魂落魄的。s市?我們這麽熟悉的地方,想不出還有誰啊……”


    “你們就別瞎猜了!哥看上的姑娘,絕不會錯!至於公司的事,晚上帶回來我做吧!兒子我,決心從現在開始幫哥哥管理公司,不要任何職位,也不要股份和薪水,純屬義務勞動助人為樂,兒子是不是風格高尚?”他打了個嗬欠,上樓換衣服去了。


    “你?”陸向北狐疑地皺皺眉,兒子一個個都轉性了?穩重可靠的童博變得瘋狂,野馬似的的念之被馴服了?雖說作為這麽大家業繼承者之一的念之,從軍的同時也自學了工商管理,可是,他從來不屑於插手家族的生意,這突然的轉變絕不是懂事這麽簡單,轉念一想不對,立刻怒了,“臭小子!你這是拿自己家的公司當實驗品嗎?然後積累經驗好給寧家賣命?臭小子,你就不怕把自家公司給整垮了?”


    知子莫若父。陸念之哈哈一陣大笑,跑進了房間。


    “我就說兒子全是替別人家養的!你不信!現在相信了嗎?”童一念白了她家陸先生一眼,踩著高跟鞋,滴滴答答地出了門。


    s市,墓園。


    在某處陵墓前,立著兩個黑衣女人,墓前,堆放著的不是白菊,而是樹枝潔白的玫瑰,極鮮嫩的花瓣上,還沾染著珠般凝露,盈盈欲滴;奉於墓前的也非尋常祭祀用的祭品,不過幾碟小菜,三杯牛奶,一如很多年前一樣,她芊芊素手,倒去了書房裏他酷愛的咖啡,逼迫他喝下溫熱的牛奶。


    “子俞,我來了。”年長的女子衝著墓碑上的照片展顏一笑,如雪山上的蓮,芳華盡綻。


    而一旁的年輕女子卻驚呆了,和母親相依為命二十餘載,從未曾見母親笑過,更不曾見母親哭過,這一笑,足以讓萬紫千紅自慚。


    賀心澄從來沒有讀懂過母親。


    母親卿染毫無疑問是她見過最美麗的女人,即便歲月荏苒,也不曾讓她的美麗褪色半分。隻是二十多年來,不喜不怒,不悲不笑,對所有人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語氣,卻又讓人覺得,這般溫柔的外殼下是冰雪一般的靈魂,冷得讓人無法靠近,隻能遠瞻。


    母親是醫生,在瑞士最美麗的山穀裏開著一間幹淨簡樸的診所,行醫問診,無論是怎樣的病人她都接受,卻不收取診療費。她曾親自為病人擦洗嘔吐物,也曾戴著醫用手套用最美麗的那雙手幫助病人排便,無論多麽肮髒她都不曾皺過眉頭,永遠都攜帶著不知名的淡淡藥香,穿行於病人之間,用世間最溫柔的聲音和每一個人交談。


    當地人尊母親為女神,母親聲名遠播,這些年來,也積累了些仰慕者,可是,每一個都被母親溫柔下隱藏的冰冷本質而冷卻止步,從而得出一個結論,美麗的女神永遠都是女神,隻可景仰,不可近褻。


    可是,二十年沒有表情的母親,卻在此刻驚鴻一笑,那般的絢爛奪目……


    賀心澄凝視著照片裏已經退出她記憶舞台的父親,心中強烈的好奇,想知道母親和父親之間曾有過的,是怎樣一段愛戀……


    照片裏的男人,是二十多年前風華正茂的樣子,仿似每一個黃昏,他驅車歸來,攜著夕陽或雨露,對她溫柔低喚,“染染,我回來了。”又似,她還沒嫁給他的日子裏,他在她窗下朝她張開懷抱,“染染,下來!”


    陰陽相隔,再聽不到那般溫柔的聲音,然,卻沒有悲傷,隻是,傾盡了一生的笑容,伸出手去,輕撫照片裏熟悉得如鐫如刻的容顏,默默低語,“子俞,真好……這些年,好像我們從不曾分開一樣,你一直都在我心裏,在我身邊。你一定已經看見,我過得很好,隻是很抱歉,我沒有按照你的安排生活。你在瑞士給我留下的一切,包括房子和巨款,我全都捐了出去,希望可以幫到需要幫助的人。我和心澄,擁有我自己建起來的小木屋,我們過著最平靜的生活,二十多年來,我每天都在主的麵前禱告,為你請求主的寬恕,我每天,都用自己最微薄的力量,為你曾經所做錯的事贖罪……


    我不知道,主是否會聽見我的聲音,我也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否能讓你的靈魂得到救贖,可是,我的心,很安寧。子俞,人


    今生之所為,隻為修來世。而我今生所修,隻願來世能與你重逢……在開滿鮮花的地方,幹淨,明媚。”


    她牽住了女兒的手,把她拉到照片前,笑容依舊,“子俞,這是心澄,心澄,叫爸爸。”


    “daddy……”賀心澄的聲音有些抖,父親去世,她年紀尚小,這個稱呼於她而言,完全陌生。


    “不,心澄,叫爸爸。”卿染的聲音溫柔,卻堅定。


    “是……爸爸,心澄來看你了。”母親溫柔的聲音,卻是她所最懼,母親在家從來都是和她說中文,不喜她說太多英文或者法文,這點,和那個人一樣……


    卿染這才滿意,淡淡的笑容,容光流水般傾瀉,“子俞,心澄是你給她取的名字,她已經成長為你希望的樣子,善良,幹淨,隻是,未免和我一樣,太冷了些,我帶她來見你,子俞,我不負你所托。”


    “子俞,答應你的事,我幾乎都做到了,我沒有哭,二十多年,我一次眼淚也沒掉過,因為,想起你的時候,我看到的,都是我們幸福的樣子。隻是,有一件事,我違背了你的意願。你說,不要心澄知道父親是誰,是怎樣的人。這一點,子俞,我做不到。你的一切,我都告訴心澄了,心澄已經長大,她有能力也有資格去接受這樣一個父親,她知道,該怎麽在她心裏擺放父親的位置。子俞,我們是你的親人,永遠都是,我們也很想念你,這次回來,我們會長住一陣,去走我們曾經走過的小路,去看你曾帶我看我的風景……”


    賀心澄聽著母親的話,原本悲傷的情緒上湧,眼淚欲滴,卻被最後一句給震住,“啊?”


    “怎麽了?”卿染停下來問她。


    “沒……沒什麽……”賀心澄莫名心焦,長住?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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