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處的她鼻尖酸楚,趕緊捂住嘴,不讓哭聲溢出來,眼淚卻噗噗直落。


    “她啊!搬走了!住鎮上去了!”林昆摸著電腦,被喜悅衝昏頭腦的他隨意答著。


    “哦……”他的語氣悵然若失,卻低頭對芊琪笑道,“可惜了,本來想給你介紹一下囡囡的,是我認的妹妹……盡”


    原本聽到他的歎息略覺安慰的她,聽完他的話卻更增酸楚了……


    本以為他的悵然若失是對她或多或少的惦念,然,卻不曾想,隻是為了要她和他的女朋友見麵…豐…


    若說之前她從沒仔細思考過她對他的懷念和依戀是什麽感情的話,此時此刻,十六歲的她,隱約是明白了,她喜歡他……


    也許從前不是。


    一路走來,她把他當成親人,當成哥哥,當成朋友,她是他身邊的唯一女孩,雖然是個小小女孩兒,但是她從沒有危機感,因為不會有人搶她的糖糖哥。


    但是,當他的身邊出現另一個女子,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非但不是他的唯一,還很有可能隻是微不足道的一個……


    這個認知讓她難過極了,可是也讓她明白,原來幼時對他的兄長之情朋友之義不知不覺間已經上升為喜歡,嚴重點說,就是愛了……


    因為兄長父母朋友給的感情隻有溫暖,沒有痛,隻有男女之情才會讓人傷,使人痛,而且極具排他性,她對那個叫芊琪的女子是何等的豔羨……


    站在他身旁,芊琪笑著問,“哦?囡囡?好可愛的名字,是怎麽樣的女孩兒啊?”


    他笑了,“隻知道她叫囡囡,也不知大名叫什麽,挺可愛的一小屁孩,成天追著我跟我玩,這麽點高,胖乎乎的,長什麽樣兒……具體記不太清楚了,就記得一雙眼睛特別亮……”


    他比劃的身高依然是最後一次見她的高度,可是,她現在已經長高許多了……而且也不再胖乎乎,更不是小屁孩,原來,在他心裏,她隻是個小屁孩而已……就連她長什麽樣子也記不得麽?不過四五年的時間,她將他記得如此深刻啊……


    “是麽?比我的還亮?”明顯的,芊琪的占有欲也是極強,聽了這話,居然會介意,雖是笑著說的,神似玩笑,但撒嬌的意味也是濃濃的。


    他環在芊琪肩膀的手臂便緊了緊,笑容柔和地看著她,“怎麽能跟你比?她隻不過是個小朋友而已……”


    陶子的心,徹底地沉落下去,如同墜入冰窖,寒意透頂,原來,她隻是小朋友……連和他女朋友比較的資格都沒有……


    芊琪這才真真實實地笑了,嗔了他一眼。


    他和她,眼神交匯,如此默契,如此柔情蜜意,到底是大城市來的人,絲毫不避諱他人在場。


    村裏一大嬸笑著開起了玩笑,“當年可不是這麽說的!我們大夥兒可看得清清楚楚!當著我們大家夥兒的麵囡囡問你要不要她,你可是拍著胸脯說要的!”


    兒時的玩笑,隻是為了博得一笑而已,眾人想著童言無忌,都笑開了,隻他,有些尷尬,笑道,“有嗎?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他不記得了……


    陶子的心口如被人狠狠一擊,她視之為生命至珍的承諾,他卻隻當是一時戲語而已……


    她再也聽不下去,哭著跑開了。


    那個下午,她還是曠課了,沒回學校,在村裏河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一下午,也哭了一下午……


    算是告別吧……


    告別他們一起有過快樂時光的河岸,告別那些枝繁茂盛的大樹,告別樹上壘窩的小鳥。其實,春秋冬夏,幾番輪回,河水奔流不息,樹葉落了又生,鳥兒去了又回,一切都不是當初的原樣了……


    如林昆所說,他在村裏隻呆了兩天,第二天便啟程走了。


    她沒有想到的是,他臨去之前,會來學校看她。


    當時正是放學,老遠,她就看到他和芊琪在校門口等,她馬上閃身躲了。


    他一邊等,一邊看表,仿似很著急。


    刻意躲著的她,自是沒有出現,倒是林昆也出校門,走了上去。隻見他和林昆說了幾句什麽,然後交給林昆一個大袋子,拍了拍林昆的肩,就和芊琪鑽進了等著他倆的轎車裏。


    後來,林昆找到她,把他給的東西交與她,埋怨,“都


    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小震哥不來的時候你天天問,來了又不見人!這是給你的!虧人家小震哥還惦記著你!這是給爺爺買的營養品,本來想等你一起去看爺爺的,等老半天不見你人影,人家還要趕著去省城搭飛機!”


    他給的東西,自然從來都是最好的。


    她打開袋子,裏麵全是寫著英文說明的營養品,還有送給她的禮物——一塊手表。


    她在他心裏,到底還是有些不同的吧……


    她苦澀地笑,對了,他說過,她是他認的妹妹,妹妹而已……小朋友一個……


    那塊手表,她從來就沒有戴過,就像珍藏他這個人,珍藏那些夏天的片段一樣,珍藏在她的箱子裏。


    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她以為,那一別便是永遠了……


    然而,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她還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學,並不曾奢望遇見他,更沒想過還會和他在一起,隻是對於北京的向往,就像對聖地、對理想的向往一樣,從小就在她心裏生了根,不是輕易能夠拔除的……


    她依然樂觀而堅強地生活在北京的陽光下,念書,畢業,找工作,一切安穩而有條不紊。


    也曾遇到過各方麵不錯的男孩,隻是,不知為何,卻找不到心動的感覺。


    她曾想過,是否是因為他在她心裏落地生根?可是,她卻無法,也不想給自己一個準確的答案,生活,在懵懂中前行也未必不是壞事,有些事,想得太清楚,難免有傷。


    她想,也許,終有一天,她還是得嫁人。


    等她想安定下來的時候,就尋個差不多的人嫁了,然後相夫教子,過平靜無波的日子。


    隻是,在她還沒遇上她那個差不多的人之前,卻遇上了機會……


    有一次,因為工作去台長辦公室匯報,辦公室的門是開著的,台長正在打電話。


    台長姓易,是個中年女人,頗有氣質,倒和她後來的婆婆挺像,而那時,台長正是在和嚴莊通話,說的是做媒的事。


    那會兒她並不知曉,站在一邊候著,聽得台長嘴裏說出一句話來,“你們家小震到底要什麽樣的啊?我說你們寧家要娶媳婦,還犯得著我去張羅?姑娘還不排隊排到八達嶺去?”


    小震?!寧?!這些字眼是她心裏的雷區,一踩就會爆炸,然後天翻地覆。


    她站在一邊,腦子裏哄哄直響,是他嗎?說的是他嗎?她完全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撲通撲通”,仿似要破胸而出了。


    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易台長便歎道,“芊琪的事都過去那麽多年了啊……行吧,我就費費心,給你廣撒網,就不信完不成你的任務!下個星期他回來休假是嗎?成!我這幾天就滿大街瞄姑娘去!”


    聽到芊琪這個名字,她馬上就肯定了,一定說的是他沒錯!


    可是,他最後沒和芊琪在一起啊!而且,過去這麽多年了,聽台長的口氣,好像他對芊琪還放不下,所以一直沒結婚?


    她心裏有了個大膽的主意,盡管她知道這很冒險……


    當天,她就去剪了個短發,和當年的芊琪一模一樣的短發,然後脫下平日裏喜歡的服裝款式,換上中性服裝,在鏡子前一照,隱約還是有芊琪的影子的,雖然五官不像,身高也不夠,但乍一看,有些神似。


    於是,第二天她就穿著這一身去上班了,並且有意在台長麵前經過。


    當台長那一聲“慢著”響起的時候,她就知道,有戲……


    然後,第二周的周末,她坐在了他的對麵,和他相親。


    那是她多年以後第一次見他,緊張到忘了呼吸,擱在桌下的手亦在顫抖,她孤注一擲會是怎樣的結果,她不敢想,如果這一次失敗,她是不是再也沒有機會?


    他依然和從前一樣高大健碩,隻是臉上多了歲月的痕跡。他穿著軍裝,兩杠三星,一如台長所說,是年輕的上校,前途無量,和從前不同的,是他黝黑的皮膚,龜裂的唇,粗糙的臉頰,一眼便可看出他這些年的軍營生活是有多艱苦……


    她崇拜的目光裏,又多了一分憐惜……


    而他,初見她第一眼,眼睛亦是一亮,那一閃而過的光彩,她是捕捉到了的,心中悄然升起喜悅,這是否說明她的裝扮不是太


    糟?可是,伴隨而來的,亦有淡淡心酸,畢竟,這一亮,隻怕為的是想起了某個人……


    後來的事,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隻見了這一麵,他就提出了結婚。


    這超出她想象的速度,是她所渴望的,可是,同樣讓她失落。


    這麽草率的婚姻,斷不是因為他對她一見鍾情……


    然而,她還是答應了。


    這,原本就是她人生最大的事業。即便困難重重,她也無怨無悔!


    ————————————————————————————————


    是的,無怨無悔!


    病床上的她,閉著眼睛,默默念著這四個字。


    她可以難過!可是難過之後她必須麵對!她也可以哭泣,哭泣之後她還要堅定地繼續走下去!


    開門聲一動,打斷了她的回憶。


    “嗨,我又來了!”江楓的招牌男主播聲音響起,隨之撲麵的,還有淡淡花香。


    她微微一笑,有些故意的疏離,“不是讓你別來了嗎?還破費幹什麽?我也不是什麽小女孩,還買花!”


    “嗯,不是買的!我媽昨天修剪花園,把這些殘花敗柳什麽的都給剪掉了,我瞅著可惜,就讓我妹給我包起來,正好可以來看你!這不,你看,各種各樣花全都有呢!”他找了個瓶子,把花插進去。


    陶子看了一眼,不覺啼笑皆非,可不是什麽花兒都有嗎?百合、玫瑰、滿天星、裏麵混著一朵菊花……他這是把花店裏的花每種都抽了一支麽?說是殘花敗柳她卻是不信的……


    “拜托,菊花是送給死人的!”她心情略為輕鬆,嘀咕了一句。


    “是嗎?置之死地而後生啊!重生後就化身玫瑰百合了,你看開得多嬌豔!”他把那支菊花給抽出來,揉碎,扔進了垃圾桶,完了雙手撐在她床頭,問,“餓不餓?”


    掛著水,其實不怎麽餓,再加之胃痛未愈,哪裏有餓感?隻是嘴裏淡淡的,不是滋味,如果有點開胃的東西,是不是會舒服很多?


    她點了點頭,“有點兒。”


    他卻雙手一攤,“餓也不行!我問過醫生了,不能吃!”


    她瞪他,這是故意耍著她玩還是怎麽的?


    他便笑了,被她的眼神給逗的,笑了好一會兒才道,“剛剛問了,醫生的回答是可以吃流質的,我去買。”


    他走了,陶子來不及阻止,說內心話,她真不希望他這麽熱心的……


    約摸十幾分鍾以後,他還沒回來,她擱在枕邊的手機又響了。


    扭頭一看,又是他——她的糖糖哥。


    “喂?”她不知這一次的他脾氣在多少度,鑒於自己摔他電話的惡行,有點怯怯的。


    然,她等了老半天,他都沒說話,她還以為他人已經離開了,試探著問,“喂?你還在嗎?”


    “在的!在!”他終於吭聲了,聽語氣並沒有生氣。


    於是,她等著他說話。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他終於開口了,“你……病了?”


    “嗯……”看來嚴莊已經告訴他了,也不必再隱瞞。


    “那啥……我開始不知道……所以……好好養病!”他結結巴巴坑坑窪窪的,說了一串不連貫的語意。


    陶子總算聽明白過來,他這是在道歉,為他剛才的臭脾氣……


    “沒關係……我會的!”她想了想,怕他掛著這事,和他說笑,“首長請放心!我保證經得起首長檢閱!下回首長回家的時候我一定長得壯壯的!”


    “這話……”他“嘶”了一聲,沒了下文。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她說錯話了嗎?應該沒啊?“這話怎麽?”


    他卻在那端笑了,“沒什麽,就是這話聽著耳熟……”


    “嗯?”她更不明白了。


    “咳咳……我們部隊養豬的兵蛋兒常這麽說,下回首長來檢查的時候這窩豬仔兒一定長得壯壯的……”


    “你……拐著彎兒罵我是豬!?”她氣鼓鼓地,衝著手機喊。


    “沒有!真沒有!就是一時想起……”他在那端笑得更厲害了。


    隔著千山萬水,他的笑聲震動著她的耳膜,一股暖暖的氣流在她胸間回旋,她忽然就覺得值了,隻要能聽見他的笑聲,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微紅了臉,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揪著被單,她好想告訴他,她想他了,很想很想,可是,她不敢……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檢閱啊?”她嘟噥著問,隻要他開心,當一回豬給他檢閱也行啊……


    “檢閱?豬仔長壯了,可就要被宰了吃掉了!”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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