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深圳比東莞的打工者處境要好得多,現在才知道,兩個城市對待打工者的態度簡直如出一轍!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工廠到另一個工廠,我的處境沒有任何變化,我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


    每天早上6:50準時起床;7:00開始洗漱;7:10跟宿舍姐妹陸續走向飯堂吃早餐,或饅頭白粥,或米粉鹹菜,要是起得晚了,早餐就沒得吃了,隻能一個上午餓著肚子;7:30集合、點名、跑20分鍾步;7:50打卡進入車間,由班長開幾分鍾早會;8:00正式坐到衝壓機前,腰板挺直,開始一天的工作。中飯和晚飯為直落上班,也就是中午吃過飯後馬上要回車間,晚上最早22:00下班,最遲24:00或更晚。


    我以前一直天真地認為,深圳的《勞動法》貫徹得東莞徹底,現在才知道,這裏的所謂徹底實際上和東莞一樣,等同於一張廢紙!想想便也釋然,基本工資低,隻有加班才能多掙點錢。《勞動法》卻又規定不讓加班,這本身就很矛盾,對於一個矛盾的政策,怎麽能執行下去呢?


    除了加班時間長之外,更讓我無法忍受的是,因為櫻之廠是計時工資。廠方保證最大限度榨取工人在勞動時間內所創造的效益,明確規定,整個衝壓三科近千人僅有五個離崗證。在工作時間內,即便是義務加班時間,如有工人去洗手間或飲水台都必須持離崗證,每天離崗次數不得超過兩次,每次不得超過五分鍾,否則就被視為曠工被罰款10元到50元不等。為了不被罰款,我和很多人一樣,寧願口幹舌燥也不敢多喝水。這樣苛刻的製度,想想都會讓人窒息!


    如果我不試圖改變現狀,便要和許許多多姐妹一樣,被動而無奈地承受這種生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直至象李秀麗一樣黯然離開。


    改變現狀?我一個孤身在外的弱女子,連生存都成問題,用什麽來改變呢?學曆?金錢?靠山?可這三樣我都不具備。每天上班的時候,我就在腦子裏千轉百回地想著這些問題,卻從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更要命的是,不但現狀無法改變,因為身上連一分錢都沒有,我連正常生活都無法維持了。公司規定,所有新員工進廠,廠裏要押兩個月工資,所以我要到11月初才能領到九月份的工資。


    因為這邊東西普遍比家裏貴,當初從家裏來時,我帶了一包洗衣粉、一盒牙膏、一塊肥皂、一瓶洗發水。為了節省,每次洗衣服我都隻放一小撮洗衣粉在水中;我把原先的每天刷兩遍牙改成刷一遍,每次也隻擠一點點,以牙刷能刷出泡沫為準;衝涼前用手摸一下肥皂,肥皂倒也能塗遍全身;洗發水也是用完了灌一瓶水,用完再灌水,後來索性用洗衣粉洗。但盡管如此,我的洗衣粉、牙膏、洗發水還是陸續用完了。


    我知道我的同事們都來自五湖四海,萍水相適,交淺言輕,相互之間最忌諱借錢。為了免卻被拒絕的危險,我不會去張那個口。萬般無奈之下,我隻能將就了,想堅持到發工資。於是,我洗衣服隻用水,或撿起別人掉在洗衣台上的少許洗衣粉;刷牙隻用牙刷,沒有牙膏就多刷幾遍,因為用力過猛,經常是滿嘴鮮血;衝涼時我先由上而下澆一通水,估計水己經把身上的泥和汗浸透了,再用手一點點搓;洗頭是最痛苦的,我頭發又偏油性,洗了還不如不洗。


    開始幾天還行,但三兩天過後,衣服穿在身上,總感覺粘乎乎的,顏色也發暗發黃,象沒洗幹淨似的;沒有放牙膏的牙齦經常被刷破,一張嘴就露出一些紅紅的牙肉,要多惡心有多惡心;衝涼時,經常把身上的皮膚都搓紅了,可還是感覺皮膚粘粘的;最難過的是頭發,本身就是略帶油性,幾天沒用洗發水,頭發又油又粘,就差沒凝結成板塊了,並用很癢。


    坐在衝壓機前,不是這兒不舒服就是那兒癢了,弄得我精神怎麽也集中不起來,眼晴不住瞄向車間旁的那個時鍾,那個秒針好象每走一下都要停上一個世紀似的。


    有一天,我又把目光瞄向時鍾,卻看到一個矮個子男人,這外矮個子男人就是日本總經理田中成。此時,他笑眯眯的,一團和氣,身後跟著八、九最少是科長級以上的人。


    我竟然在這幫人中看到了王磊,那高高瘦瘦的身材很是顯眼。想到他在人才市場的冷漠,我早把四年前對他的感激之情一筆勾銷了。剛想把目光收回來,他也看到了我,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衝我微微一笑。


    我有些失落,人與人是不能比的。四年前我們住在同一間出租屋裏,現在他己經是副經理了,而我依然坐在流水線上。


    這幫人繞著車間走了一圈,主要檢查機器是否排放整齊、毛件和成品有沒有擺放好、地上是不是清潔等等。他們檢查到我的衝壓機前時,我緊張地差點忘記操作了。謝天謝地,沒發現問題,他們走了之後,我長長鬆了一口氣。


    因為身上不舒服,我很難象以前那樣聚精會神,衝壓出的表殼次品率和廢品率明顯上升,品保qc不斷讓我返工。但後來,還是因為次品率和報廢品太多,班長化強開了一張罰款單讓我簽字。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罰款30元,今天全部白幹了!我惱怒道:“我不簽字,我基本上都返工了,衝壞的幾隻表殼怎麽也值不了30元!”


    化強不客氣地瞪了我一眼:“公司有明文規定,不簽字要罰雙倍!”


    我不相信:“真的假的?”


    他冷哼一聲:“當然是真的。”說完便作勢要走。


    我趕緊叫住他,乖乖地在罰款單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洗衣粉、牙膏、肥皂、洗發水,我連做夢都夢到這四樣東西。深圳的十月份依然很熱,我的衣服越來越髒了,牙肉被刷破得越來越多了,身上味道越來越大,頭發都快往下滴油了。


    錢萍好心地提醒我:“海燕,不是我說你,你好象不太講個人衛生。這可不好。天這麽熱,要多洗衣服勤洗頭啊,免得別人說我們四川妹子髒。”


    我當即紅了臉,真恨不得有個地縫鑽進去。


    宿舍裏也開始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特別是下鋪的藍風。有一天晚上下班回宿舍,我正要彎腰到她床底下拿桶,她看著我,誇張地用手扇著鼻子,一驚一乍道:“怎麽自從進了個新員工,我們宿舍就越來越臭了?每天還裝模作樣去衝涼,那水都衝到狗身上了?”


    住在我周圍的幾個女孩也紛紛附和起來,同時把厭惡的目光轉向我。自知理虧,我連水桶都不敢於拿了,連忙爬到床上,和她們拉開一定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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