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女生對我簡直是卑視了,撇了撇嘴,輕蔑地說:“我們縣裏的人哪個不知道我們學校,我媽就是看了電視上的招生廣告才把我送去的,我們村早幾年就有人去上了,現在都畢業分配工作了呢,怎麽會不正規?”


    我寬容地笑笑,好脾氣地問:“那他們畢業後都分配到哪裏工作了?”


    眼鏡女孩傲然說:“江蘇。”


    我反問她:“那不還是打工嗎?”


    眼鏡女孩呆了一呆,再不說話了。


    從她們的談話中我得知,這些學生最小的才隻有14歲,初一剛上完就被家人送進學校的,因為年齡不夠,隻能算童工,害怕工廠不接受,拿的還是她姐姐的身份證。同車廂的還有幾個和她同齡,也都是拿別人的身份證。聽到這裏,我腦海裏倏地冒出“童工”這個詞。


    大約這些學生都是第一次出遠門吧,顯得很興奮,不住地向兩個老師問這問那。兩個老師輪流在車廂內來回巡視著,間或回答一些學生的提問,神情很是悠閑自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有一次,當他走過幾位正在爭執什麽的男生身邊時,有一個小個子男生忽然可憐巴巴地問:“老師,把我們送到廣州以後,是不是你就不管我們了?”


    老師不以為意道:“是啊,有工廠管你們呢。”


    另一個男生又問:“有人說你是把我們賣給工廠了,是不是這樣?”


    我看到,這幾個男生的身旁,坐著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看上去非常斯文體麵,但再體麵現在也隻能坐在地上,不由讓人想起“斯文掃地”四個字。剛才這個年輕人一直在和那幾個男生聊天,這些話應該就是他告訴那幾個男生的。


    老師也意識到了,不滿地看了那個年輕人一眼,放聲大笑:“哈哈,去廣州我就不管你們了,我把你們賣嘍,象小豬一樣賣了,哈哈。”說完這話,他得意地喝了一口水,繼續在車廂裏巡查。


    學生們立刻麵麵相覷,然後是議論紛紛,但很快又開始說笑起來。沒有一個學生站出來指責老師,也許他們還沒有意識到被賣的嚴重性,又或許他們太小,以為老師的話都是對的,根本沒有想到去指責?


    望著這群並未成年的孩子,我知道說什麽都是沒用的,唯有暗暗祝福他們一路走好。


    四個人擠在三個人的位子上,很不舒服。之前想和我搶座位的女孩也坐到了對麵,就是說,僅容六個人的座位,現在擠了八個人,八個人就是十六條腿,連伸腿的地方都沒有。更慘的是,想睡覺時,頭隻能往後仰,但一睡著了,頭又不由自主往前垂,弄得人坐也坐不住,睡也睡不著,真是度“秒”如年。


    好不容易挨到火車到達廣州火車站,車上的人全都長長舒了一口氣,過去的兩天兩夜,簡直就象一場戰爭。當然,從走下火車的那刻起,我等於又投入了另一場戰爭。


    有了前兩次在廣州火車站的深刻記憶,我深知這裏臥龍藏虎,所以一出檢票口,我便不看不聽不聞不問。徑直找了一個公用電話亭,拿出磁卡打電話。


    按理,我應該先去找李梅的,李梅不但可以給我找地方住,那兒的消費也比東莞市內低得多。很多再次從家鄉來東莞的人,幾乎都會去原來工作過的地方,或投奔老鄉,或投奔朋友。而李梅呢,她是我的朋友,她的男友胡海波又是我老鄉。


    但我實在不想回憶起與沈洲有關的一切。並且“金秋”廠有許多熟悉或不熟悉的老鄉,傳到家鄉的閑言碎語肯定是和他們有關。所以,我還是決定去東莞市區。


    但無論去哪裏,總要找個落腳的地方吧。其實也並不需要別人給予我太多什麽幫助,隻是想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裏找到一個住的地方。現在,我感覺自己象一顆蒲公英的種子,不停地飄呀飄呀,飄到哪裏,就可以在哪裏紮根發芽。


    好在東莞還有杭宗戀,我仍然記得分別的前一晚,我請她和幾個同事吃飯時,她豪邁地向我舉起酒杯:“說的哪裏話,我們是互相幫助!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以後隻要你回東莞,一定要來找我,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這樣義氣的朋友,想來是不會拒絕給我提供一個落腳的地方的。


    誰知,當我滿懷希望地拔打她的手機時,拔了很久卻無人接聽。她是我在東莞唯一的朋友,所以我懷著越來越渺茫的希望,不厭煩地一遍遍拔打著,直到她接聽。


    沒想到,她的口氣卻十分冷淡,不耐煩地說:“你是誰啊?”


    我趕緊提醒她:“我是海燕,楊海燕哪。”


    她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海燕啊,好久不見了呢。”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是的,我剛從家裏回來,你有住的地方嗎?”


    她沉默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說:“對不起,海燕,你走後不久,我也從專題部出來了。我認識了一個台灣男人,剛搬到他家裏。不是我不想幫你,真的是很不方便,你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我心裏一冷,又隨便聊了幾句,便掛了電話。我是理解她的,有著那麽複雜的過去,身邊有一個知道自己過去的人,就想當於埋了一顆定時炸彈。而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雖然打電話之前我抱的希望很大,但經曆過那麽多背判與欺騙,這個結果並不讓我感到太多失望。人情冷暖,不過如此吧。放下電話,我望著四周行色匆匆的人們,盡管這些人離我很近,卻又感覺他們離我好遠。雖然在東莞不再有一個可以給我幫助的人,但我還是決定去那兒,因為我對那裏相對較熟,去人才市場也很方便。


    為防止象上次那樣被人“賣豬仔”,我決定去火車站隔壁的省汽車站乘車。


    省汽車站大約是建得較晚,和火車站相比,不但建築恢宏汽派,環境也幹淨整潔,進進出出的人穿著也比較考究,一看都是比較有錢有地位的。我剛從火車上下來,雖然還不是蓬頭垢麵的乞丐形象,但提著笨重的行李箱,身上極便宜極不時尚的衣服,且衣服上還沾有西紅柿的汁,黃瓜的細屑與汗水浸出的鹽漬,東一塊西一塊的,風塵仆仆,非常狼狽。


    從廣州到東莞,坐省汽車站的豪華巴士比普通巴士貴十幾塊錢。但豪華巴是走高速的,普通巴不但髒破,還很慢。我拿著票,排在衣著考究的候車隊伍中,顯得極為另類,一看就是不折不扣的工廠“打工妹”。


    不愧是豪華巴,車身高大漂亮,車門前驗票的服務小姐穿著天藍色的製服套裙,很是周到熱情。車座很漂亮,每人還有一瓶泉水和一份報紙,這樣的坐車待遇是我以前從未有過的,不禁有些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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