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存疑惑,不年不節的,她請我吃什麽飯呢?難道是張大維有話要和我說,他害怕到我家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所以約我到李芹家見麵?這樣一想,我便滿口答應了。


    但到了李芹家,張大維並不在,這讓我有些失望。李芹很快端上來一大桌菜,顧斌依然象上次那樣熱情,不住地勸我吃這吃那。菜還和上次差不多,以雞為主,但我再沒有了上次的好胃口。想起不久前四個人在一起吃飯的情景,現在卻少了一個,心裏很不是滋味。


    望著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我感歎道:“你們真幸福。”


    顧斌笑笑:“我也覺得挺幸福的,可李芹偏不知足,總嚷著要出去打工呢。”


    我探尋地望著李芹:“是真的嗎?”


    她嬌嗔地瞪了顧斌一眼,不好意思地說:“海燕,我正想和你說呢,聽說你又要出去打工了,把我也帶出去好不好?”


    顧斌便笑嘻嘻地向東東示意什麽,東東奶聲奶氣地說:“楊阿姨你不要帶我媽媽出去好不好?媽媽打工了,我就和隔壁的強強一樣沒媽媽疼了。強強好可憐,經常吃不上飯,髒得象個小皮猴。”


    我逗他:“那強強爸爸媽媽呢?”


    顧斌說:“強強爸爸媽媽都出打工了,兩年沒回來了呢。”


    父子倆擠眉弄眼,一唱一和,這讓李芹很不高興:“我走了,你不就多忙一些嗎?你看看,村裏有那家象我們家似的,夫妻倆都窩在家裏不出去?”


    顧斌反唇相譏:“那你也看看,村裏人有那家象我們家似的,一家三口人能天天見麵?”


    李芹也不甘示弱:“今年雞總是生瘟,你去數數,上次買的那批雞現在還剩幾隻?一家三口人天天見麵怎麽啦?還不是窮死!”


    顧斌急了:“總說窮死、窮死,你哪頓缺吃缺喝了?”


    我怕他們吵起來,趕緊打圓場:“李芹,顧斌說得對,他對你這麽好,東東又這麽乖,你忍心走?我以前打工的工廠裏有好些年輕媽媽,孩子留在家裏了,常常想孩子想得哭,媽媽在電話這頭哭,孩子在電話那頭哭。再說外麵,並不是你想象中那麽好。”


    李芹不服氣地說:“可每次在外麵打工的人回來,一個比一個穿得光鮮呢?”


    我簡直是苦口婆心了:“你隻看到穿得光鮮,你知道他們在外麵受的苦嗎?再說,也是為了撐一下門麵,講講排場啊。”


    李芹不說話了,隻是愛憐地撫摸著東東的頭。


    我知道她不會再提和我一起打工的事了,暗中鬆了一口氣。


    從李芹家回來,我竟然在村口遇到了好久不見的申小英。小英頭昂得高高的,看上去氣色很好,穿得也比過去鮮亮了許多,自行車前麵掛著一大塊肉,還有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我試探著問:“買了這麽多菜,是不是男朋友來了?”


    她炫耀地說:“還真被你猜準了,就是上次跟你說的那個,真奇怪,我除了學曆比他高,個子比他高外,你說我有什麽好啊?可他們一家人就是看中我了,也不嫌我家貧窮。不過從現在開始,我家貧窮己經成為曆史啦。”


    她似乎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可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她的得意更加襯托出我的失意,便敷衍道:“哦,那就好啊。”


    她愈發滔滔不絕了:“他們家怕我變心,婚事早就定下來了,打算今年底結婚呢,你一定要來喝喜酒哦。曹菊說過,到時候會送我一個大大的紅包呢。她男朋友真好笑,隻比我媽小兩歲,一到我家就喊我媽大娘,還要我弟弟喊他大哥,差點把我媽笑死了。”


    我回家這麽久,曹菊從來沒有到過我家,現在卻帶著財大氣粗的男朋友去了小英家,可見是看不起我的了。我心裏一冷,便不想再談曹菊,訕笑道:“一定去的。怪不得呢,你男朋友應該對你很好吧,看你,變得又白又胖的。”


    她摸摸臉,得意地說:“那當然,白胖白胖,人一白就會胖,以前可是黑瘦黑瘦的呢。相由心生,現在我的處境當然和以前不同啦。”


    我酸溜溜地問:“是不是高升了?”


    她立刻笑逐顏開:“也算是吧,我男朋友幫我交夠了學費,我終於拿到畢業證書了。通過關係,鎮上很快就會送我去縣裏培訓,培訓完就到鎮上的計劃生育辦公室做主任,你以後要是想多生孩子、辦準生證什麽的,就去找我。那次你和淑芬留在我床頭的錢,我還沒謝你們呢。”


    我尷尬道:“一個準生證不知要多少個20元呢。”


    她爽快地揮揮手:“管它多少錢呢,總之到時候你找我就行了,我那位還在家等我呢,我得趕快回去,我家那個樣子,連坐的板凳都是三條腿的,也實在難為他了。”


    望著小英遠去的背影,可以想象,熬過十年八年後,她會象很多官場中人那樣,體態肥胖,高高在上,滿口官腔,頤氣指使,目中無人,死氣沉沉。


    越想我心裏越不是滋味,我知道這是一種叫做“嫉妒”的東西在作祟,但就是阻止不了。為什麽人人都混得比我好呢?我不過才離開了三年,怎麽一切都變了樣了呢?以前的同學和朋友,各人有了各人的生活軌道,而我,再也不能和他們交匯了。


    這次離家的路費,還是問舅舅借的,總共一千二百元。在家裏,一千二百元並不是一個小數目,若到東莞,實在算不得錢了,何況還要除去路費呢。媽媽本來想讓我多借些,但望著空蕩蕩的家,我實在不忍心。


    快離開家的那幾天,我再三叮囑媽媽:“你腿腳不便,海鷗要去縣城上學,不能再象以前那樣幫你了,你趕緊把口糧田退了,再不要下田幹活了。”


    媽媽連聲說:“好,好,家裏不用你操心,你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但我明白,象村裏很多老一輩的農民一樣,媽媽是個閑不住的人,她的生命早己經和這片土地血脈相連,隻要還能做得動,她會用盡最後一口力氣去田地裏幹活。


    什麽是農民?這就是農民,他們沒有抱負,也沒有理想。他們隻知道日出而作,卻不懂得日落而息。他們唯一的願望是用自己的勤勞來換取兒女的幸福。他們的人生字典裏沒有自己,隻有兒女。他們也沒有享受的概念。或許,在他們看來,能每天溫飽的生活著,有孝順清白的兒女,是他們最大的幸福! 可我,卻讓我媽失望了!


    我走的那個早晨,天空陰沉沉的,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媽媽的關節炎又犯了,下不了床。我把織好的毛褲整整齊齊地放在她床頭,望著毛衣,她的眼淚“嘩”地就下來了,邊哭邊狠狠捶著自己的腿:“我沒用啊,一輩子都沒用,丈夫死在外麵了,還一次次逼得女兒外出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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