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忙跳下自行車打招呼:“大嬸,今天怎麽沒去鞋底廠上班?”


    大嬸狠狠瞪了祥祥一眼,沒好氣地說:“趕集賣羊呢,總不能真的讓這個小討債鬼到外麵打工吧?聽說外麵亂得很,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這輩子還真的就沒指望了。”說到後來,她的聲音分明就哽咽起來。


    我知道,這幾隻羊是祥祥姐弟倆利用課餘時間薅草喂養的,也是他們家零用錢的主要來源之一。再說,這大熱天的,賣羊也不趕時令,羊價一般要到中秋過後才能漲上去。


    但農村家庭,除了賣羊及一切能賣的東西,還真的不知道怎麽湊夠那6000塊錢呢。


    相比大嬸來說,我這兩萬塊錢來得就太容易了。想到這裏,便也釋然了。還好,時老師沒有食言,我隻交兩萬塊錢擇校費就換來了那張珍貴的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當那張薄薄的紙拿在我手上時,我感覺有千斤重。


    接下來的時間,我開始準備去東莞的車費。


    我爸雖然去世了,但他的口糧田還在,所以相比別人家來說,我家的糧食還算比較充足。我一走,媽媽和弟弟也吃不了那麽多,於是我先是賣了一半的小麥和稻穀,又賣了那幾隻還懷著小免子的母兔子。


    很多人聽到我要出去打工的風聲後,紛紛來找我媽,要我帶他們去打工。其中大多數是落榜的或交不起擇校費、建校費及高額學雜費的初中生、高中生甚至還有幾個小學畢業生。我自己尚且不知道何去何從,哪裏敢帶他們?


    但不帶又要得罪人,於是我媽回絕人家時就說:“我一時還不想放海燕走呢,她都多大的人啦,再出去一趟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我媽的話說得合情合理,來找我的人漸漸少起來,又重新去尋找別的外出打工的門路了。


    讓我沒想到的是,麗娟二嫂竟然也找上門來了。望著她臘黃的臉,我不由大吃一驚,簡直和以前那個麵色紅潤的女老板判若兩人!


    二嫂一進門就說:“海燕,你一定要帶我走!”


    我媽對她當初沒給我介紹檔口一直心懷不滿,陰陽怪氣地說:“你可是服裝店的女老板呢,哪裏需要到外麵受那個洋罪?”


    我也奇怪了:“二嫂,你為什麽要外出打工呢,你店裏的生意不是一直挺好的嗎?”


    二嫂哭沮著臉說:“海燕,當初不是我不幫你,是因為我家也出了事,你二哥他學壞了。這不,連服裝店都賠進去了,檔口剛轉讓給別人,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聽了這話,一直對這些花邊新聞特感興趣的我媽立刻來了精神,幸災樂禍地問:“他二哥怎麽學壞了?”


    二嫂咬牙切齒地罵道:“他有兩個錢就認不得自己是誰了!”


    原來,剛到縣城時,二哥確實很能吃苦,對二嫂也好。但進完貨,他便沒事可做,於是就結識“中興商場”裏一幫情況相同的朋友。在那些朋友的慫恿下,他不但學會了賭博,還經常去發廊找小姐。縣城有一條街,街兩麵全是燈光昏暗的發廊,那條街人送外號“小香港”,是縣城著名的藏汙納垢之地。


    二哥開始隻是早出晚歸,後來發展到把進貨的錢拿去找小姐。他騙二嫂說是賭博輸的,二哥雖然性格暴躁,但人還算老實,二嫂也就信了。但隨著他輸的錢越來越多,二嫂便懷疑了。直到有一天,二嫂從一間燈光昏暗的發廊床上把他扯起來,他還說是洗頭累了,到床上休息一下。


    我媽撇了撇嘴:“這你也信?洗頭怎麽會洗累?洗累了不能回自家屋裏躺著嗎?偏要躺在發廊裏?”


    二嫂恨恨地說:“誰說不是呢?那段時間,他好象是鬼迷心竅了,我前腳走他後腳就去那種地方,連下身得病了也去,後來把我也傳染上了。‘小香港’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再有錢也禁不住往哪裏填呢。再加上花錢治病,這不,連整個服裝店都填進去了。”


    我媽說:“你就和他鬧唄,反正這種事說到天邊他也不占理。”


    二嫂無奈地說:“吵也吵過了鬧也鬧過了,沒用的。更讓我生氣的是,他還以為他占理呢?他說現在除了窩囊廢,哪個男人不打野食?別說是他,就是農村那些男人,手上一有閑錢了,還會幾個人偷偷包車去‘小香港’找小姐呢。我真是服了這些男人,和那種爛女人拿錢上床,還以為是多有麵子的事似的。我一說他,他就反過來勸我,讓我想開點,說現在都什麽時代了,改革開放了,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過苦日子了。”


    我脫口而出:“改革開放是開放經濟,又不是開放褲腰帶!”


    我媽狠狠白了我一眼,喝斥道:“這哪象一個女孩子家說的話?”


    我臉上不由發起燒來,趕緊訕訕地站到一邊。


    二嫂卻道:“海燕說得對,可現在的男人也不知道怎麽了,象種了邪似的,偏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就象我家那個不爭氣的,跟吃鴉片似的,好象都上癮了。唉,不知是他們張家哪輩子造的孽啊?”


    我媽旁觀不嫌局大地問:“那你怎麽辦?還能跟他離婚?”


    二嫂歎了一口氣:“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孩子也這麽大了,離什麽婚呢?麗娟給的那十萬元早折騰沒了,這不,我想和海燕出去打工呢,站住腳跟再把那個不爭氣的東西帶出去,也許到外麵他就能改掉這臭毛病了呢。”


    我知道,聰明如二嫂,之所以和我媽說這麽多,就是想讓我帶她去東莞,可不是我不願意帶,我真的沒有那個能力。


    正在我不知所措時,我媽再次重複那句不知向多少人重複過的謊言:“我一時還不想放海燕走呢,她都多大的人啦,再出去一趟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呢。”


    我趕忙點點頭,二嫂遺憾地歎了口氣,又寒喧了幾句,便失望地走了。


    因為快走了,我哪裏也不想去,每天都在家裏陪著我媽。海鷗的毛衣己經織好了,我又買了一斤毛線,在給我媽織毛褲。有關節炎的人,是最怕腿腳受涼,她現在冬天穿的毛褲,還是用跟我爸結婚時的毛衣改織的。盡管大熱天抱著毛衣很不舒服,但以後又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我還是想在離家前織完。


    來來往往我家的人很多,張大維那高大的身影卻再也沒有出現過。雖然我很生他媽和他妹的氣,卻依然不能忘記他。盡管前段時間我一直躲避著他,但我原以為他很愛我,不會輕易放棄的,沒想到現在連他的人影兒都不見,我對他越發死了心,也更堅定了離開的決心!


    直到那些要我帶出去的人通過別的途徑走得差不多了,我知道自己也該動身了。但動身的前幾天,李芹卻帶著東東過來了,說要請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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