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於小聲說:“不是我想打,是別人太過份了。”


    我媽怒道:“是誰?我去找他家人,這個時候還找事!”


    他望了我一眼,輕聲說:“張小紅。”


    我更氣了:“是不是女孩子?你竟然和一個女孩子打架!”


    他漲紅了臉,低下頭,好半天才說:“她,她在班裏罵你,還說你勾引她哥哥。她罵得好難聽,很多同學都在笑,我就和她吵,還沒吵幾句,她堂哥就過來給了我一拳,於是我倆就打起來了。”


    我頓覺羞愧萬分,不敢看海鷗的臉,結結巴巴地問:“張小紅,她哥哥是不是叫張大維?”


    他點點頭:“是。”忽然又激動地說,“以前我雖然模模糊糊知道一些,但從來沒有人當麵這樣說過。她怎麽罵我都沒關係,我不允許她罵你!”


    我忽然想起來,這段時間,海鷗似乎一直不太開心,仿佛有什麽心事似的,大約就是隱隱感覺到什麽。自從我回家後,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如影隨形,有時我前腳剛走過,後腳便有人說三道四,含沙射影,仿佛怕我聽不見似的,聲音還故意提得很高。但我從來都裝作沒聽到,沒有因此和別人吵過架,不但是我,我媽及其餘的所有親戚都是。


    我望著海鷗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此刻正充滿信任地望著我,我的喉嚨頓時脹疼起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完完全全地相信我,那麽這個人,就是我親愛的弟弟!


    想到這裏,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媽媽也把我摟在懷裏,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哭過之後,我最擔心的問題是:這次打架,會不會影響海鷗的中考成績?


    緊張而決定命運的三天中考終於過去了,海鷗變得比以往沉默了許多。我知道,中考前的那次打架,一定會影響他的正常發揮。所以在等待成績的日子裏,我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


    自從海鷗和張小紅他們吵打過後,一連幾天,張大維都沒來我家。盡管我對這門婚事早就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但仍然感到無限悵惘。這段短暫而單純的感情,以後再也遇不到了。雖然付出的並不多,對張大維,我卻有著極為強烈的思念。但我硬著心腸,將這思念深埋在心底。每天做完該做的事情後,我都靜靜地坐在院內,悲憤之情油然而生,無數次在心中啊問蒼天:無論是做人還是做事,我一直都很努力,可我的人生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以後的路,到底該怎樣走?


    每天就這樣患得患失,心事重重,我感覺自己沒有一絲23歲女孩應有的生機和活力,成日裏昏昏沉沉的,象是快要走到生命盡頭的老太太。


    終於熬到中考成績公布下來了,和以往一樣,農村中學,能升入重點高中的自然沒幾個,猶如沙裏淘金。海鷗考了639分,雖然在同年級也進了前五名,但離縣重點高中的分數線,還是差了2分。


    無論是高考還是中考,都是認“分”為親,多一分少一分命運迥異。2分雖然不算多,但就是差這要命的2分,要想上重點,就必須交昂貴的擇校費。


    倘若不是我和張大維交往,張小紅也不會和海鷗吵架;倘若不吵架,張小紅堂哥也不會和海鷗打架;倘若不打架,海鷗一定不會少考這2分。我真是悔恨萬分,海鷗也很自責,一連兩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我媽很心疼,安慰道:“海鷗,不能上重點高中就上普通高中唄。”


    我歎了口氣:“上了普通高中,就別想考重點大學了,考不上重點大學,就算上了大學,畢業也等於失業。”


    海鷗從床上坐起來,沉默了半晌,試探著問:“要不,我複讀一年?”


    我斷然拒絕:“不行,一般來說,中考時,複讀生的分數要比應屆生高出20分。除了浪費一年時間,還要交一筆複讀費,很不劃算。”


    海鷗賭氣道:“那我直接去打工算了!”


    我想都不想:“絕對不行!”


    我媽也有些生氣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該怎麽行辦?”


    我堅決地說:“交擇校費。”


    關於擇校費,廣為流傳的兩句話說得特別好:“要想孩子上重點,先交幾萬讚助款。”“擇校費,擇校費,中間多少家長淚。”還有人說,每年重點高中之所以把分數提得那麽高,就是為了收取高額擇校費。


    我媽擔心地說:“可就那點錢,交了擇校費,你就不能到鎮上賣衣服了,不去賣衣服,就算海鷗考上大學也沒錢上呢。”


    我咬了咬牙,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再出去打工!沒有什麽比海鷗的前途更重要!”


    海鷗失聲叫道:“姐,外麵那麽苦,你怎麽還要出去?”


    我苦笑道:“並不是姐姐想出去,是不得不出去啊。”


    我媽沉默了好久,才歎了一口氣:“也隻好如此了。”


    擇校費雖然浮動幅度不大,但每年都是不同的。為了更進一步了解價格,我便去學校找海鷗的班主任。校門口有很多學生和家長進進出出,絡繹不絕。他們有的查分數,有的谘詢擇校費價格。


    進了學校,看到有一輛大貨車停在校園,很多人在緊張地搬運桌椅。原本整潔幹淨的校園,現在堆滿了亂七八糟的課桌、板凳,整個校圓一片狼籍。我正想上前問怎麽回事,卻發現曹菊從辦公室裏出來,對那些工人聲色俱厲道:“快搬快搬,怎麽一個個都有氣無力的,早上沒吃飯嗎?象你們這樣磨磨蹭蹭,什麽時候才能搬完?”


    忽然想起,這個學校己經被曹菊買了下來,學校馬上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塑膠鞋底廠。我們之間的巨大落差讓我實在無顏見她,對比兩人的現在,我不得不承認,她是成功者,而我,無疑是個失敗者。對她,自己潛意識中是嫉妒的。但我剛想轉身逃走,還是被她叫住了:“海燕,海燕,你怎麽來了。”


    我隻好站住,勉強衝她笑笑:“我弟中考還差2分,我想來問問擇校費的事。”


    她神采飛揚道:“小事一樁,拿錢就行。去年我妹差了20多分,我都托人把硬把她塞進去了,別說你弟才差2分了。”


    我支吾道:“我沒那麽多錢。”


    她笑眯眯地說:“確實,聽說你隻有三萬元,這年頭,不要說三萬,三十萬也不算什麽錢呢。”


    我漲紅了臉,撂下一句:“你忙,我還有事。”便匆匆跑掉了。


    海鷗的班主任具體也不知道擇校費的事,但他讓我去看黑板報。我走過去時,黑板報前己經圍了一大堆人。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張《2004年全縣高中統招分數線》,分數線顯示,縣一中的分數線是641分,普通高中的分數線竟然比縣一中分數線低一百分,有的甚至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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