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慚愧地說:“是的,回來不長時間。”


    她審視地看了我兩眼,忽然問:“你是專門來這裏找我的嗎?”


    我想說不是的,又怕掃了她的麵子。隻好支支吾吾道:“恩,恩,是的。”


    她大度地笑了笑,爽快地說:“我就知道是,說吧,找我有什麽事?”


    我莫名其妙地望了望她:“沒什麽事啊。”


    她循循善誘道:“不要不好意思,再怎麽樣,我們是住過一個宿舍的,能幫我會盡量幫的。”


    我迷茫極了:“真的不做什麽啊。”


    她反而驚訝地問:“不做什麽你來找我幹嗎?”


    我真是急了:“不做什麽就不能來找你嗎?”


    她己經有有些不耐煩了:“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吧,我是做婦產科醫生的,跟我說話沒什麽不好意思。就算我幫不了你,我和院內一個老醫生的關係特別好,她醫術很高的。在外麵打工的女孩子,很多都專門到這裏來找她呢。”


    話說到這個地步,如果我再不明白我就真是傻子了!這些人都是怎麽啦?剛才曹菊是這樣,現在徐雙季又是這樣,我再也忍受不住了,索性豁出去了:“我是來找我初中同學的,她在這裏借住,隻是碰巧遇到你而己。那個老醫生的醫術高,還是留著你自己找她看病吧!”


    說到這裏,我再也不看她一眼,調轉車頭,恨恨而去!


    我真是委曲極了!為什麽很多人張口閉口就是“在外麵打工的女孩子”?在外麵打工的女孩子怎麽啦?我們默默無聞地在流水線上一分一秒苦挨著自己的青春!我們安安穩穩打一份工,正正經經做人,為什麽回到家鄉卻還要承受不公正的待遇?即便是那少之又少的女孩們,就算她們走上那條路,一方麵是為生活所迫,另一方麵,實在受不了高強度低報酬勞的收入,我們在人格上,和所有人一樣平等!為什麽很多人要戴有色眼鏡看待我們?他們有什麽資格戴有色眼鏡看待我們!


    剛才的我和徐雙季的談話,淑芬都聽到了,她看到我一臉怒氣,勸慰道:“算了,海燕,不要管別人怎麽說,你現在找到了劉軍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就行了。隻要你過得好了,就是堵住這些人的嘴了。”


    我迷茫地問:“那什麽叫過得好,什麽叫過得不好?”


    淑芬想了想道:“過得好,就是不要走歪門邪道,靠自己的努力,賺好多好多錢,蓋好大好大的房子,別人就會說你過得好了。”


    我反問她:“要是不走歪門斜道就算過得好,那為什麽很多人認為曹菊過得好?如果說靠自己的努力就能賺好多好多錢,那你和五福哥不夠努力嗎?為什麽你們還過得不好?”


    淑芬歎了一氣,喃喃道:“你們出去打過工的女孩子,總是想得比我們多。但,又有什麽用呢?我堂舅家有一個表姐,長得非常漂亮,人也聰明。她是九幾年就出去打工的,聽說還在深圳做過文員。每次回家,都穿得光光鮮鮮的。剛出去時,她心高得很,總說要好好闖蕩一番,然後在那邊做老板、買房子,把她爸她媽接過去。可結果怎麽樣呢,不但闖到三十多歲還沒闖出名堂,連對象也找到,聽說那邊女的特別多男的特別少。最後還是到另一個鎮找了個種大棚蔬菜的離婚男人嫁掉了,上個月剛生了一個大胖小子,一家人高興得不得了。”


    我喃喃自語:“我才22歲,我不願意象你表姐那樣生活。”


    淑芬憐憫地望了望了,字斟句酌地說:“海燕,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說。我是和你一起長大的,雖然,雖然我不相信村裏人的閑言碎語,可唾沫星子是會淹死人的。劉軍也是我們本鎮上,你的事,他不可能不聽說。你家木嬸說劉軍家幾輩子都是土裏創食的老農民,好不容易出了劉軍這個大學生,他,他怎麽會不在乎你的過去呢。按理,農村人找對象,特別是對女方,是最在乎名聲的,可劉軍家怎麽就不在乎呢?”


    我當即愣住了。淑芬的話,也是我的一直以來的心結,隻是我不想深究,也是自己騙自己。早在東莞我就知道,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萬事萬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那麽劉軍不計前嫌地跟我在一起,是什麽樣的理由呢?


    但想破了腦袋,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真讓我鬱悶,如果說曹菊從金錢上明目張膽地蔑視我倒還能讓我忍受的話,那麽徐雙季含蓄地對我精神上的打擊,則把我所有對朋友的幻想都破滅了。所以,我不想再見任何所謂的朋友,甚至於小英。


    但淑芬卻執意再找找,她有些難為情地說:“生貓貓時做b超是通過小英表姐做的,我是招女婿的,又是獨生女,生兩個也不會罰錢,所以我想生兩個,說不定以後還會用到她著表姐的地方呢。”


    我歎了一口氣,她想得可真長遠。忽然明白了在廣東時,人與人之間關係為什麽那麽淡漠。其實我們一貫崇尚的禮尚往來,說白了不過是互相交換,情義交換便也是其中的一種。有往才會有來,有來才會有往,就這樣來來往往,糾纏不清。農村幾代幾十代不變的相對固定的居住形式,為禮尚往來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但在外麵呢,大家都是無根的浮萍,來自五湖四海,即便同一家公司,隻要結不成夫妻,也總要分手的一天。所謂“桔生淮北則為枳”,禮尚往來也便不複存在了。


    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機械地跟在淑芬後麵。小英表姐在婦產科,我現在一聽“婦產科”三個字就莫名其妙地心悸,便站在院內等她。很快,小英滿麵春風出來了:“小英表姐說,她出去吃飯了,很快就會回來的,我們回去。”


    於是又往回走。好在大約快到中午吃飯時間了,剛才嘈雜的草坪沒幾個人了,徐雙季也不見了蹤影,我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果然,我們隻等了一會兒,小英便提了一個塑料袋,急匆匆過來了。看到我們,她一眼就認出了,驚喜地說:“海燕,淑芬,你們怎麽來了?”


    淑芬故意打趣道:“是不是你是大學生,我們這些初中生、高中生就不能來看你了?”


    小英自豪地笑了笑,開了門,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床邊的一張破凳子上。房間很寬敝,除了一張床,就是一些破舊的家具,這些家具應該是她表姐淘下來又舍不得扔掉的。


    我心裏略略安慰了些,她穿著比我還樸素,應該不會象曹菊那樣讓我難堪了。但我看到,她以前豐腴的身材現在看上去非常單薄,雖然骨架還在,走起路來,卻輕飄飄的,仿佛風一吹就會跌倒一般。


    我好奇地問:“小英,你減肥啊,怎麽這麽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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