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13億農村人口呢,更多地承受著幾千年重男輕女思想的禁錮。若是沒有兒子,不但要被人罵作絕戶頭,等自己老了,做不動農活了,女兒又嫁出去了,生活就成問題了,說不定什麽時候死的都沒人知道。再說了,若是兒女有錢有勢還好,若是沒錢沒勢的,連自家都顧不了,哪有錢去贍養父母?


    我非常非常不明白,總是看到媒體在聲色俱厲地譴責農村人思想頑固、多子超生、流掉女嬰,為什麽隻知道盲目地控製人口數量,而不是從根本上解決農村貧窮、醫療和養老保障等等問題,借以徹底改變老百姓的生育念,提高人口素質,真正在未來社會實現人口、資源、環境、經濟的協調和發展呢?


    媒體不是常說嗎?從法律角度上講,天賦人權,人人平等。公務員和農民,都是國家的公民,隻是社會分工不同,在人格上完全平等。可問題的關鍵是,為什麽人格上完全平等的人,公務員一到五十五歲(女性五十歲)就可以退體了,在職時從來不需要交納養老金,退體後卻依然可以享受養老金和其它福利;隻要做上公務員,一般隻能上不能下,一直到出土為安,每個階段國家都會負責,根本無須為生活發愁。


    而農民哪怕到八十歲都還不能退體,更不能退體,並且養老也是兒孫們的負擔。所以,養兒防老,便成為農村人老年後唯一的生活保障。


    無論從體力還是勞動強度來說,農民付出的都最大,但所受到待遇,卻是最差!如果再不多生孩子贍養,難道隻能眼睜睜等死?事實上,即便多子,因為貧窮,幾乎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農村老人,隻要生病了,也隻有等死的份了。


    我不知道,這種花兩萬元就可以生孩子的規定,是地方政府規定的,還是有關政府規定的。如果是前者,那麽這錢最終流向了哪裏?如果是後者,為什麽不從根本上解決農村的貧窮落後、養老保障等問題,而是治標不治本地重罰呢?如此簡單的道理,我一個小女子尚且看得清楚,難道某些當權者就看不到嗎?


    現在的結果就是,b超鑒定嬰兒性別的行業便悄然興起。在醫院有門路的人家,就好說歹說找門路去做b超,在醫院沒門路的人家,隻好給相關醫生塞紅包。若檢查出是男孩就生下,若是女孩就流掉。


    舅媽當年也是,頭兩胎都是女兒,全部在五個月時引產了。直到第三胎,才生了我表弟。和當時的許多婦女一樣,舅媽剛生完表弟便被強製帶環。每兩個月就要進行一次婦檢,若懷孕,計生辦的人會立刻把孩子流掉。


    好在表弟是男孩,舅媽多少安下些心來。但自交兩萬元就可以辦準生證後,舅舅舅媽便坐不住了。畢竟,一個孩子太孤單了,也太沒保證了。


    半年前,舅媽按規定去計生辦做婦檢。計生辦的人問她,為什麽不生二胎?舅媽就說養不起,也拿不出兩萬元買準生證。計生辦的人就說,她可以生二胎吧,少拿點錢,8000元就可以給她辦準生證,也省得每年來幾次婦檢。


    舅媽當即就心動了,回來後偷偷找人取了環,果然,很快就懷上了。五個月時,到醫院找熟人b超一檢查,竟然是男孩。於是她就讓舅舅拿8000元去辦準生證,但計生辦的人死活不給辦,並矢口否論他半年前說過的話,一定要舅舅拿兩萬元。舅舅舅媽哪裏拿得出兩萬元啊,但又害怕計生辦的人找上門來抓去流產,當夜兩人就偷偷跑到遠處的親戚家,並將值錢的東西也轉移走了。


    計生辦的人得知情況後,十幾個人浩浩蕩蕩進入舅舅家,強行將我姥姥姥爺抓了起來。這麽冷的天,就把我姥姥姥爺和另外十幾個同樣境況的老人家關在一間冰冷黑暗的小屋中。那小屋是原來的村委會,當年是姥姥姥爺那一代人出勞力蓋起來的,現在卻成了關押他們的場所。


    因為匆忙,從被窩裏被拽起來的姥爺連鞋都沒來得及穿,隻趿拉了一雙泡沫拖鞋。關押期間計生辦的人不提供吃喝,不提供被褥床鋪。十幾個老人就在那間小屋裏吃喝拉撒,個個蓬頭垢麵的,不成個人形。


    說到這裏,媽媽一臉淒涼:“做孽呀,姥姥姥爺,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回到家,弟弟正在給我燒洗澡水。望著弟弟那稚氣未脫的臉,我真是欲哭無聲。我離開家時,弟弟還是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孩子。真不知這三年,他是怎麽陪伴著經常下不了床的媽媽渡過的。生活的磨難,己讓他過早懂得世事的艱辛了。倘若生在有錢人家,他還是一個整天隻知道玩樂的孩子。


    因為我的歸來,媽媽讓弟弟去買肉買魚,被我攔住了。相對於魚肉來說,我更想吃家鄉口味的小菜。當晚的飯桌上,我終於吃到了夢寐己久的麻辣和酸菜,不禁胃口大開,竟然吃了兩碗米飯。


    吃完飯後,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細細敘說著我離開這三年村裏的人和事,沒有爭執,沒有芥蒂。這就是我想象中的家的感覺,我在異地被冰凍的心,在這樣溫馨的氛圍中,一點點溫暖起來。為了讓媽媽和弟弟放心,我騙他們說,我一直在“金秋“廠做事,工作很開心,工資也高,一點都不累。這次是想家了,專門辭職回家的。說這話時,有幾次,我看到媽媽欲言又止。當海鷗進他房間做作業時,媽媽終於說:“在那個廠那麽好,現在又不放假,你為什麽要回家呢?”


    我一愣,故意撒嬌在問:“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嗎?”


    媽媽卻並不正麵回答我,急急地問:“你要是回去,廠裏還會要你嗎?”


    望著她期待的眼神,我嗓子裏象是有什麽東西堵住了,有些酸楚。但為了安慰她,我還是說:“不要也沒關係,我還可以找別的廠呢。”


    媽媽非常失望,堅持說:“原來那個廠多好啊,你為什麽要辭職回來呢?你就放假再回來嘛。”


    我怔住了,簡直不相信這是我日思暮想的媽媽說的話。她大約意識到傷了我的心,歎了一口氣:“不是媽媽心狠,實在是,你是家裏的頂梁柱。你要是沒收入了,那這個家,可就完了。”


    我點點頭,但我不想總是看媽媽的臉又變得愁苦起來。便故意轉移了話題:“媽,剛才在路上我看到淑芬了,才多大的人啊,她怎麽老成那個樣子?”


    媽媽說:“能不老嗎?成天累得要死,忙時做農活,閑時編葦席。家裏兩個老人,她媽現在又是個病身子。自從她媽病後,她爸總是喝酒,每天醉熏熏的。孩子還小,招來的女婿雖然老實勤快,可這年頭,老實勤快有什麽用?農忙時做農活,農閑時就到曹菊開的鞋底廠打料,聽說打料折壽,那可真是個拿命換錢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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