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六神無主之際,忽聽門“砰”地一聲被人踢開,我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老婦人頭發都花白了,滿臉敵意地望著我,怒氣衝衝地用粵語高聲說著什麽。


    吳老板訕笑著站起來,邊低聲跟她解釋什麽邊坐回自己的座位。從他的態度,我感覺老婦人可能是他太太。老婦人不再理他,卻在房間遲遲不離開。吳老板又開始用普通話和我繼續談論珠寶廠的美好藍圖。


    過了好久,老婦人才走開。還沒等我問,吳老板便急忙說:“她是我這兒的清潔工,脾氣很大,嗯,很大。”


    我表示理解地笑笑,因為一直虛假地笑著,我的笑容己經十分僵硬,我的耐心也快用完了。我終於說出了這次來的目的:“我們會將你的事跡編進書裏的,這是價目表,你看哪個價位適合你?”


    吳老板接過了,飛快地掃了一眼:“簽單,不就是要錢嘛。好說,好說。你是在東莞市嗎?我對東莞很熟的,經常去,你看什麽時候合適,我去東莞看你。”


    我一時語塞,支支吾吾道:“看我?這個,什麽時候都合適。”


    我的本意是和他周旋讓他簽單,沒想到他高興地說:“好,那說定了,過幾天我就會去找你的,我在那兒的一家酒店有一個長期包房。”然後,他說了一個酒店的名字。


    我不知道簽單怎麽演變成他去東莞看我了?但他沒有明確拒絕,說明簽單還是有希望的,盡管潛意識中,我知道這希望最絡是要落空。因為時間不早了,我謝絕了他一起吃飯的建議,心急火燎地趕回了東莞。


    沒想到回專題部的路上,因為本來就對東莞就不熟悉,天也己經黑下來了,我竟然迷了路。我的雙腿己經走得沒有一絲力氣了,但走來走去還隻是在原地轉悠。更讓我著急的是,小腹的尿意越來越強烈了,憋得我死去活來。雖然東莞有無數金壁輝煌的建築,但我還從來沒見過有“公廁”這兩個字。被疲憊和尿意的雙重折磨下,我絕望得想自殺!


    忽然就想起很久以前,金秋廠一個老員工的話:“你剛來廣東不久吧,但願你永遠都能記住你現在說的這句話!”記得當時我說的是:“好死不如賴活著。”


    既然連死都不怕了,我就不相信我找不到回去的路!我於是強打起十二分精神,這時正好走到一家超市門口,我看到一個保安,立刻走了上去,焦急地向他問路。


    保安熱情地給我指點著,我感激得都想給他下跪了。按照保安的指點,我很快回到了專題部。其實我迷路的地方,離專題部所在大廈並不遠。


    剛一進屋,便有同事過來問結局,我自知吳老板要來看我是不懷好意,也就沒對別人說,隻說他沒有拒絕。很多人都說,沒拒絕就說明有希望。睡在我下鋪的杭宗巒更是酸溜溜地說:“到底是靚妹,就是不一樣。”


    我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杭宗巒三十二歲了,因為找不到工作,一直跑業務。雖然在房間裏看上去又老又醜,不過化了妝還是很漂亮的,很會穿衣服,身材也好。聽說年輕時是個美人,曾被一個香港人包過三年,賺了一些錢,但這些錢很快又被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孩揮霍一空,結果就落得個人才兩空。不過她的業績在我們這些人中卻是較好的一個,據說她非常能死纏爛磨。至於怎樣死纏爛磨,別人便不知道了。


    趙直對杭宗巒很好的,他經常說:“在東莞,無論你有沒有門路,給錢就行。不怕你道德敗壞,不怕你年老色衰,隻要能賺到錢,就是你本事。除此以外,所有一切都可以忽略不計。”言外之意顯爾易見就是,不論采用什麽方法,能簽到單的人才是有本事的。


    我們宿舍住的六個人,除了小韓、杭宗巒、我及另外一個女孩子夏銳,其餘兩個人從來不出去。一個是做過英語翻譯的蔡春妍,從前一家公司辭職時正碰上非典,現在非典過去也懶得找工作,看樣子是把這裏當免費旅店了;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叫小周,小周是在另一家公司做財務的,聽說是趙直原來的女朋友。


    私下裏,很多人在一起便會談到趙直的發家史。趙直原來也是跑這種空手套白狼的采編業務,因為業績不好,窮得吃不上飯。就在這時,他認識了在酒店做了多年小姐的蘭蘭,蘭蘭便把自己的錢拿出來給他接手了這個專題部,條件是趙直必須娶她。


    聽說小周當時鬧得很凶,甚至自殺。後來三人達到協議:一三五七蘭蘭和趙直睡,二四六小周和趙直睡。但自從趙直和蘭蘭結婚後,小周便徹底死了心,再不去趙直房間睡了。隻是每天一下班,就象死人一樣往床上一躺,一句話也不說,不是沒完沒了地抽煙就是喝得酩酊大醉。


    除了我和做飯的小韓,另外幾個女孩抽煙都抽得很凶,她們抽的牌子大多是五塊錢一包的軟白沙。煙霧繚繞中,她們會罵男人、罵社會,講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其中的奢華和與享受,放浪和暖昧,都是我聽所未聽、聞所未聞的。


    忙碌了一天,最開心的是晚上聊天。女孩子在一起什麽都說,當她們知道我曾有過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時,杭宗巒張口就罵:“你真是個傻b,這種男人太多了,他不過是玩玩你罷了,當你是免費的小姐呢,你還當真了?”


    這話好刺耳,我的頭立刻就大了,辯解道:“你別亂說,他很老實的,絕對不是那樣人!”


    蔡春妍冷笑一聲:“男人我見得多了,隻是象你這樣傻的女人真的頭一次見到。怪不得很多人都說工廠妹好騙呢,原來是真的。”


    我求救地將目光轉向夏銳,一向很溫和的夏銳竟然也說:“海燕,真的是你傻呢。與其白和他睡,還不如傍個大款。壞男人太多,所以好女人才太少。不是我們偏激,實在是,在外麵時間久了,特別是一個女孩子,一定要學會保護自己,否則,受傷的隻能是自己。”


    我無語,等她們都出去時,我委屈地問小韓:“小韓,我真的很傻嗎?”


    小韓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們是怎樣想的。我老公在工地上做事,我剛來也在工地上做過飯,一個工頭要包我,我拒絕了,我覺得不能做對不起我老公的事。但是,現在我有些後悔,你看這份工作,又髒又累,工資又低,每月才400元,為了省錢,過年連家都不敢回。”


    聽了這話,我更加不知所措了。我覺得自己從小到大在家長和老師的教育下形成的世界觀、道德觀、價值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如果再這樣混下去,東莞會把以前的一切都從我腦子中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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