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哀歎道:“起點稅怎麽定得這麽低呢?1200元再扣稅,真的不剩多少了啊?”


    沈洲攤攤手:“有什麽辦法?聽說還有全國人大農業與農村委員會委員認為,起征點太高剝奪了低收入者作為‘納稅人’的榮譽呢。”


    聽了這話,我真是哭笑不得,失聲叫道:“說這話的人是一頭豬!再說,我不相信這筆錢真的是用於回饋社會!按理,稅收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可我沒看到政府為我做什麽!那都是我的血汗錢,是我加班加點,一分一分辛辛苦苦賺的!”


    沈洲道:“有什麽公平不公平的?在自己的國家生活還要被辦暫住證,這公平了嗎?還有每月70塊錢的養老保險,辦養老保險的宗旨是為了最終的才有所養。但現在,似乎我們購買養老保險的目的似乎就是為了將來離開廣東時可以退保。即便工廠幫我們辦退保手續,跑來跑去浪費精力不說,每個月也隻是多了20多塊錢,很不劃算,但這是保險局規定每家公司必須要買的!”


    我弱弱地問:“我們要被扣這麽多莫名其妙的錢,那社會給了我們什麽呢?”


    他苦笑道:“有,可以辦社保。但公司近萬人,社保卻隻報了一千人,並且這個數字幾年來一直不變。而這一千人,大多是職員或和高級職員有沾親帶故的關係的人才能辦的!”


    我無奈地搖搖頭,又問:“還有,為什麽我領工資時要簽兩次名呢。會計不讓我看,另外一次簽的是什麽呢?”


    他見怪不怪道:“那是廠裏做的假帳,專門應付上麵檢查用的。”


    我喃喃道:“真不知道這些企業還有多少秘密是瞞著政府的。”


    他擔憂地說:“我們隻是打工的,這些不是我們能改變得了的,窮則獨善其實。我看你每天象拚命一樣,話也不多說,這樣會悶出病來的。這樣吧,元旦我帶你去深圳散散心,好不好?”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好的,我感覺自己都快變成木頭了。”


    他忽然柔聲說:“知道嗎?你這個樣子,真叫人好心疼!”說完這話,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快步走開了。


    飯堂的飯菜一如既往地少油無鹽,米飯一如既往地粗糙發黃。我三口兩口扒完飯便直奔宿舍,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好好睡一覺。誰知剛衝好涼,卻見麗娟神色不定地過來找我。因為屋內人多說話不方便,我便和她走到一處草坪,我焦急地問:“發生什麽事了嗎?陳剛的姐姐又為難你了嗎?”


    麗娟搖搖頭:“沒,他們現在賣甘蔗、菠蘿什麽的。上次姐夫被治安隊逮到了,三輪車沒收,人還是我出錢贖的。這次她好不容易生了個男孩,是剖腹產,,有一半是我的錢,她現在對我好得不得了呢。”


    我似懂非懂地說:“我聽宿舍裏的有說過,第一胎要是順產,以後都可以順產了,她之前在家裏生的孩子,一定是順產,這次怎麽需要剖腹產呢?”


    麗娟冷笑道:“她剛被送進醫院,醫生就讓她剖腹,說再不剖腹,孩子會悶死在裏麵。當時她被連哄帶嚇的,就信了。現在她都後悔死了,還不是醫院想多賺錢,你看現在的醫院一幢比一幢漂亮,還不是賺的昧心錢!就是在普通醫院,順產三千元,剖腹產八千元,再加上其他雜七雜八的花費,整整一萬二。”


    我驚叫:“一萬二?搶錢啊。”


    麗娟苦笑道:“剖腹產貴一些,本來要住半個月,她怕花錢,一星期就回來了。所以我們窮人,能不上醫院就不上醫院。”


    我望著她,奇怪地問:“又不是你生孩子,你臉色這麽難看?”


    她為難地說:“我,我好害怕,這次月經推遲了一個星期,我好害怕又是懷孕了!”


    我尖叫:“又?你以前懷過?我怎麽不知道?”


    她白了我一眼:“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是藥物流產,第一天流產第二天就上班了,你當然不知道。”


    我這才明白不來月經和懷孕是有關的,但還是傻傻地說:“沒關係的吧,我聽宿舍的紅姐說,因為加班多,這邊天氣又熱,很多人月經都不正常。我前段時間三個月才來一次。”


    麗娟忽然問:“聽說你和沈洲談戀愛了,真的假的?”


    我趕忙否認:“當然沒,騙誰也不能騙你呢,他隻是比較幫我而己。”


    麗娟小心翼翼地說:“陳剛說了,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幫女人的。我聽李梅私下裏說,沈洲好象家裏有一個女朋友的,胡海成還看過那女孩的照片。”


    沈洲家裏有女朋友?這倒是我沒想到的。雖然他並不是我男朋友,但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裏還是象被紮了一樣。比如一件東西,原本以為那東西是我的,所以並不太珍惜。現在知道那東西是別人的了,忽然就感覺到了他的可貴。但我還是強作鎮靜道:“與我無關。對了,麗娟,你這樣和陳剛住在一起總歸不好,你們還是結婚吧。”


    麗娟堅決地說:“這絕不可能!家裏計劃生育查得很嚴,結過婚的每兩個月要往家裏寄一次婦檢結果,每半年要回家婦檢一次。我還想趁年輕多賺點錢,過幾年回家開個店鋪什麽的,要是結婚了,我還怎麽在外打工啊?”


    我還想說什麽,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慘烈絕倫的尖叫:“啊。。”緊接著,整個廠區似乎都騷動起來,人們紛紛從每棟宿舍、飯堂及廠區的各個角落同時往一處跑。我和麗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也懵懵懂懂地加入人流。不時聽到有人誠惶誠恐地問:“死了嗎?死了嗎?”


    但我們趕到事發地點,才知道梭織二廠宿舍有人跳樓!


    此時正是廠內人流高峰期,又加上剛剛發了工資不加班,到處都是人。我和麗娟好不容易跑到另一幢宿舍樓層才看到,隻見一個女孩撲到在一樓外邊的水泥地麵上,身上還穿著綠色的廠服。麵孔著地,披頭散發,渾身被摔得血肉模糊,頭部己經變形,腕關節上露出了白骨。


    聞訊趕來的廠醫走上前,伸手試了試女孩的鼻息,搖了搖頭。很快,120救護車也趕到現場,車內下來幾個醫生將女孩放上擔架送醫院急救。在醫生將女孩子身子翻轉過來的時候,我嚇得趕緊閉上眼。120救護車急叫著離開了,剛才女孩摔倒的水泥地麵上有一平米左右的血跡,保安用黃沙覆蓋了,很快有清潔工過來清理、衝洗。


    幾乎是眨眼之間,現場便沒有任何痕跡了。但因為氣溫較高,原先的血跡處有很多蒼蠅在亂飛。


    保安開始驅趕圍觀的人群。麗娟緊緊握著我的手,連聲音都變了:“可怕,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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