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屋內的氣氛怪怪的,又熱得要命,便再也坐不下去了。我要走時,麗娟也跟了上來。因為房子讓給了姐姐姐夫了,她和陳剛都要回廠裏睡,正好她車間有一個同事請假了,留有一張空床。


    我有些奇怪:“為什麽不跟陳剛一起回呢?”


    麗娟悶聲說:“他要留下來鎖門呢。”


    我更疑惑了:“你和李梅不是都請別人鎖門的嗎?”


    麗娟難過地說:“人家一家人要說話呢,你沒看他姐姐對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我驚訝地問:“為什麽?你配陳剛可是足足有餘!”


    麗娟歎了一口氣:“還不是因為去年丟的那一萬塊錢,他姐姐剛來就暗示陳剛,說那一萬元錢可能被我私吞了。”


    我憤憤不平道:“我是親眼看到的,她怎麽那麽不講理,我去跟她說去!”


    麗娟趕忙攔住我:“算了,由她去吧,他們己經決定買一輛舊三輪車,專門賣菠蘿、甘蔗、熟玉米什麽的,和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會太久。”


    我擔憂地說:“做小販?聽說經常被治安隊抓,要是被逮到,三輪車沒收,還要拿錢贖人。”


    麗娟唉聲歎氣:“可除了做這些,實在是無路可走了。對了,海燕,你不是一直想好好睡一覺嗎?怎麽好不容易放假你不睡覺呢?是不是有什麽事?”


    麗娟心情不好,我當然不可能再給他們增加煩惱,故意輕快地說:“我還能有什麽事?想你了,來看看你唄。”


    麗娟車間的宿舍和我們宿舍相隔好遠,剛進廠門我們就分手了。最後的希望破滅了,癌症的陰影和死亡的恐懼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渾身無力,感覺自己真的快死了。


    路兩旁的草坪中散坐著閑談的人們,難得一晚不加班,這樣的閑談也是我們繁忙而枯躁的打工生活中最快樂的時光。手頭寬裕的人,還會買一些瓜子、幾瓶飲料,邊吃邊談,氣氛很是熱烈。可惜,這短如閃電般的快樂也己經不屬於我了。


    快要走過草坪時,忽然從一顆柱子旁閃過一個人來,那個輕聲對我說:“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了你很久。”


    借著昏黃的路燈,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沈洲。現在,我感到自己好脆弱,脆弱好想趴在誰的懷裏痛哭一場,就象小時候趴在媽媽懷裏那樣。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需要一個人照顧我、安慰我。但在東莞這麽久的耳沾目沾讓我明白,除了麗娟,沒有哪個女同事會無私地幫助我。而能向我伸出救援之手的,隻有男同事。當然,這種幫助也絕不會是無緣無故的。


    此時此刻,就算有一隻小貓小狗靠近我,我都會感到溫暖的,何況是這個一直關注我的男人呢?


    正因為如此,我本想沒好氣地用祈使句反問他:“等我幹嘛!”但話一出口,卻是軟綿綿的,結果就變成了帶著某種需求的疑問句:“等我幹嘛?”


    以前,我一直是一副拒他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他當然聽出了我語氣的變化,急急表白道:“這段時間我總感覺你有心事,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助嗎?”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我卻感到是這麽溫暖。剛才無所依傍的心似乎找到了歸宿一般,委屈的淚水湧出眼眶,我猶豫了一下,哽咽著說:“我,我生了好重的病。”


    他顯然愣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什麽病?沒那麽嚴重吧?”


    我痛苦地說:“是真的,我肩膀上起了兩個粉刺,好久都沒有消,現在變得和雞蛋一樣大了,一碰到衣服就疼。”


    他鬆了一口氣,不以為意道:“那沒事的,肯定是太熱氣了。”


    我顫抖著聲音說:“我,我覺得是癌症。”


    他說:“在外打工最怕生病了。去看醫生吧,不過不要去醫院,太黑了。我知道一家私人診所,雖然是黑診所,不過很多人都去哪裏看病,價錢也合理。”


    聽了這話,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急切地問:“真的嗎?真的嗎?告訴我在哪裏?我現在就要去!”


    他拿出手機看了看:“都十點多了,這樣吧,明天晚上你不要加班了,我帶你!”


    我連連點頭:“好的,好的。”生怕他變卦不帶我去!


    想著明天去看醫生,就可以確定我是不是得的癌症了,心裏又喜又怕。喜的是,我的病終於有了解決的辦法了;怕的是,倘若真的查出是癌症怎麽辦?這樣翻來覆去,直到下半夜才進入夢鄉。


    因為有了昨晚的約定,在車間裏再看到沈洲時,就感到有些難為情。他反而沒事人一般,隻是別有深意地衝我笑笑,似乎和我有了某種默契般。要是以前,我會討厭他這種帶有某種暗示的笑,但現在,我感覺這笑是那麽溫暖。


    我甚至想,“生得好,養得好,不如嫁得好。”無論我怎樣的冰雪聰明,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打工妹,若能嫁給做本科生、ie主管沈洲,我的命運也會隨之改變。而改變命運,是我做夢都想的!


    隻是下午,我又為晚上請假的事擔憂起來。雖然我們是計件工資,工資的多少是以包裝件數來衡量的,與上班時間並無直接關係。但晚上沒請假不來加班,是要做曠工處理的,曠工便要倒扣工資。現在趕貨,請假非常難。


    在段明蘭的提醒下,我到車間文員處領了一張請假條,填好後我找到周桂枝,怯怯地說:“周組長,我晚上不能來加班了,請病假。”


    周桂枝竟然衝我友好地笑笑:“沈洲和我說過了,你以後晚上可以不加班了,什麽時候病好什麽時候再開始加班。”邊說邊接過我的請假單,改動了一下,飛快簽上自己的名字。


    我心裏一熱,連聲說:“謝謝,謝謝。”抬頭正看到沈洲,我送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他微微一笑。


    請假非常順利,從周桂枝到經理一路批下來,我忽然感覺這個車間並不是我想象中的冰冷,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沈洲。段明蘭說得沒錯,找一個靠山就沒人欺負了,現在我還沒和沈洲正式拍拖,己經享受特權待遇了。每個人都知道,趕貨期間,想請一天假都比登天還難,即便是病假。


    我忽然意識到,特權,是無處不在的!


    吃過晚飯,我直接回了宿舍。一般來說,計件工是直落打卡的,吃過飯直接進入車間。但計時工,比如查衫員、清潔工吃過飯都要回宿舍休息一下。我回宿舍時,宿舍裏己經有了幾個人。我和她們打了聲招呼,正要拿水桶去衝涼,便聽到門口傳來一個禮貌的男聲:“請問,楊海燕住在這裏嗎?”


    我回頭一看,竟是沈洲。隻見他脫下廠服,換上白衣藍褲,帶著眼鏡,竟有了幾分斯文儒雅。幾個女孩子便大喊大叫:“楊海燕,有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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