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當我渴望下班的時候,下班似乎離我很遙遠;當下班離我越來越近的時候,我更感到絕望了,因為不知道要加班到什麽時候!


    除了寫字樓職員,每個進出廠區的人都行色匆匆的。整個針織一廠八百多員工,隻有三個人例外,這三個人就是朱素貞和另外兩個女孩子。這三個人經常請假,說來也怪,別人很難請假,但這三個人卻能輕而易舉地請到假。時間長了我便知道,這三個人雖然在廠裏上班,但卻是兼職在外麵做“小姐”的,每次可以賺幾百元,每月隻要出去四五次就可以賺得比工資還多。


    而那些組長、主管之所以對她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暗中收了她們不少好處,所以在請假時給予她們很多方便。紅姐私下和我說,她曾親眼在洗手間看到朱素貞把一根做工精美的玉鐲塞到周桂枝手裏。還好她反應快,立刻將洗手間的門關上,否則,還不知道有什麽嚴重的後果呢。


    朱素貞是尾查,尾查和我們有直接的關係。也就是說,如果尾查不喜歡誰,她查過的衣服就會不給誰包裝,而是給那些她喜歡的人包裝。這樣,有的人麵前衣服堆積如山,有的人可以包裝的衣服就很少,拿的工資相應就少了。


    自從我進來後,雖然因為床鋪的問題她對我略有不滿,但後來一直對我很好。她查過的衣服有時還會主動送到我們包裝的桌子上,這讓李梅和其他包裝工都很羨慕。


    有一天晚上破例不加班,我早早洗涮完畢躺在床上。現在在我看來,真的應了那句古話:騎馬坐轎,不如睡覺。宿舍的人多半也出去了,隻留下幾個人在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對我們來說,這是最快樂的時光。


    紅姐看李梅乖乖婦女的模樣便逗她:“梅子,準備什麽時候找男朋友?你看我們宿舍的小姑娘都出去拍拖了呢。”


    李梅當即紅了臉,吭吭哧哧道:“人家還小嘛。”


    段明蘭歎了一口氣:“你今年18,阿花比你還小一歲呢,男朋友都談了兩年了。有合適的就快談一個吧。別等到象我,都26了還沒人要呢。”


    紅姐又轉臉問我:“海燕,你呢?你20歲了吧,比梅子還大兩歲呢。”


    我傲然道:“我才不想找男朋友呢?我要學電腦,然後找一份文員的工作做,我一定要坐到有空調房的寫字樓裏去!”


    我的話音剛落,所有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解地望著她們,委屈地說:“我說錯什麽了嗎?我們那麽大的車間,連風扇都不能裝,怕把衣服吹亂,熱得要死。聽李梅姐姐李清說,辦公室的寫字樓都有中央空調的,很多人上班時間還要專門拿一件厚衣服禦寒呢。”


    紅姐一邊抹著笑出的眼淚一邊耐心地說:“寫字樓誰不想去?大家都想去,問題是去得了嗎?我們廠差不多一萬人,聽說光職員都有幾百個。真正坐在寫字樓裏的也不過那幾個人呢,就連珍姐、周桂枝她們,雖說吃的是職員飯堂,睡的是職員宿舍,還不得跟我們一樣在車間裏流汗?做寫字樓,那都是要大學生的!”


    “大學生”這三個字象一根巨大的刺,深深地刺疼了我。我惱羞成怒道:“就算做不了寫字樓我也要做主管,最起碼也要象周桂枝那樣,不要幹活,也沒人罵,工資還比我們高。”


    段明蘭不滿地瞪了我一眼:“你這個人真是的,你以為主管那麽好做的?人家珍姐是從羨國塞班島回來,什麽苦沒吃過?就連周桂枝,也在孟加拉國呆了三年。”


    好久沒說話的朱素貞衝我苦笑道:“海燕啊,你也不想想,全廠那麽多人,大家還不都是打一份普通的工?就算工作再努力,廠裏再提拔,又有幾個能出位的?退一步說,大家都想坐寫字樓、當職員、拿高工資,那麽多活誰來幹?”說到這裏,她忽然衝我使了個眼色,站起身來,示意我跟她出去。


    我不知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想到她一向待我不錯,便下了床跟她走出門外。宿舍樓旁邊寬大的草坪裏,三個一堆兩個一團坐滿了人,朱素貞領我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坐下,我一頭霧水地問:“素貞,有什麽事嗎?”


    她沉默了一下,輕聲問:“海燕,你是不是想賺很多很多的錢?”


    我猶豫了一下:“我是好想賺很多的錢,好想證明自己並不比別人差。”


    朱素貞非常有把握地說:“這是一樣的,要想證明自己不比別人差,就要賺很多很多的錢。我倒有一條路子可能讓你賺很多的錢。”


    雖然我需要養家,但我來東莞的主要目的並不是為了錢,但如果有很多很多錢的話,我的目的就可以更快地實現。所以,我試探著問:“是一條什麽樣的路子呢?”


    她神秘地趴在我耳邊說:“晚上跟我出去做吧,你還年輕,又這麽漂亮,我認識一個酒店的‘媽咪’,可以介紹你進大酒店做,她捧紅過很多小姐,你對她好一點,她一點會把你捧紅的。要是你運氣好被大老板看中了,一輩子就吃穿不愁了,哪裏還要辛苦打這份工?”


    聽了這話,我立刻氣血上湧,我想到了村裏的那個大姑,真是又氣又急,很想罵她,但想到每天都要從她手裏拿貨,衝到嘴邊的罵人話就變成了疑問句:“你說得這麽好,為什麽你不直接進酒店做,還要在這裏打工呢?”


    她歎了一口氣:“一來呢,我年齡大了,長得又不漂亮,客人很少,隻能給那些該死的雞頭留電話,有活做通知我過去接,收入不穩定;二來呢,這廠裏我有很多老鄉,畢竟不能那麽光明正大,傳到家裏以後也不好做人。”


    我真想罵她,她怕傳到家裏不好做人我就不怕嗎?但我還是軟弱地說:“對不起,我不想做那個。”


    沒想到聽了這話,她很不高興:“你這人怎麽不知好歹呢?我是為你好!”


    她的話讓我很生氣,一氣就忘記後果了,脫口而出:“我是絕對不會做的!”


    一計不成,她又哀求道:“海燕,我己經答應那個‘媽咪’給她介紹女孩了。你這樣拒絕,我怎麽好意思跟她說?或者,你就走一下過場,陪我跟她吃一頓飯,這樣我也好對她交待呢。求求你,就當幫我吧。”


    做與不做,這是原則問題!我生硬地說:“不,我不想和那種人吃飯!”撂下這話,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趕忙追了上來,連聲說:“楊海燕,你不要告訴別人啊!”


    我當然不會告訴別人的,這種醜事,想遮掩還來不及呢。隻是從那以後,朱素貞再也不將查過的衣服抱到我麵前的桌子上了。更為可氣的是,甚至她麵前的衣服堆積如山,我去取的時候,她也不給我。她越來越對李梅好起來,有時還送給李梅荔枝、龍眼、李子等各種時鮮水果吃。這些水果都是我們平時望塵莫及的,每每看到,我總會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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