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我們看清工廠的名字,麵包車便在一個院內停住了。我第一個走下車,差點沒吐出來。這個廠房比周圍的廠子更破更小,甚至比我以前做過的“永新”廠還小。我們五個人相互對望了一眼,眼裏明顯地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但我們這些人中最少的也是交了110塊錢的,現在真可謂箭在弦上不得發了,隻好硬著頭皮隨“白襯衣”向一間掛著“總經理”門牌的辦公室走去。


    遠遠地,就聽到“總經理”辦公室裏傳來激烈的爭吵聲。“白襯衣”示意我們停止,自己剛三步並做兩步地走進去。我們互相望了望,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隻見辦公室內七八個人正圍著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爭吵,“白襯衣“進去後,那七八個人又向他圍了上來,更是吵得不可開交。正在這裏,從一間大屋內又走出幾個人,“副廠長”趕忙走過去和他們打招呼:“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那幾個人望了望我們,其中年齡最大的一個苦笑道:“你們也是來見工的吧,別見了,還是回去吧,我們可能都上當受騙了。”


    原來,他們懷疑這個工廠是和豐飛公司合秋騙錢。他們除了在豐飛交100元的職介費和10表格費外,進這家廠還交了100元的押金,但不幾天就連續被“炒魷魚”了。可進廠時有規定,不到半個月內離廠是不退押金的,離廠包括被炒、辭工和自動離職。他們大多是剛從內地過來找工的,其中以男孩子居多,因為很多工廠不收男孩子。他們在實在沒有安身之所,外麵暫住證又查得緊,走投無路之下才進這個廠的,沒想到是這個情況。


    現在聚在總經理室鬧事的幾個人比他們先進來,己經被炒魷魚了。他們則來得晚些,但過幾天可能就會輪到他們了。


    這時,那個肥頭大耳的總經理己經被憤怒的人群推搡到院內了,那些人強烈要求退錢。包括豐飛公司的介紹費100元、表格費10元、進廠押金100元,還有近半個月的工資。


    總經理堅決不退,還振振有詞地說:“你們進廠快半個月了,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憑什麽退你們的錢!”


    一聽這話,那些人更氣了,紛紛指責他:“每天加班加到死,幫你串了那麽多玻璃珠子,那不是錢嗎?”


    “大米都是變質的!”


    “菜都是晚上去菜市場撿的爛菜葉子!”


    “菜裏連個油花都不見!”


    總經理被這些人圍在當中,推來搡去的,不停地說:“你們進廠前我都和你們說好的,錢也是你們主動交的,又不是我拿刀逼著你們要的。你們不好好做事,我當然要解雇你們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一個聲音最響、情緒最激動的男孩憤怒地說:“你到底退不退錢?再不退我要去告你們!”


    總經理惡狠狠地望著他:“你要是不想在東莞混了,就去告吧!”


    聽了這話,男孩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總經理對著男孩發出開懷的笑聲。


    這時,一臉狼狽的“白襯衣”好不容易從另一群人的圍攻中鑽了出來,匆匆忙忙對我們五個人說:“走吧,我帶你們去另一家工廠見工。”說完,率先走了出去。我們都把目光對著年齡最大的“副廠長”,“副廠長”向我們示意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走到麵包車前,“副廠長”對“白襯衣”說:“我不想去見工了,我要回豐飛要介紹費。”


    “白襯衣”微微一笑:“我們給了你們這次見工機會,是你們自己放棄的,這怨不得我們,但介紹費是一分都不會退的!”


    “副廠長”怒了:“當時說好介紹不到工作就退的!”


    “白襯服”振振有詞:“不錯,我們是說介紹不到工作就退的,問題的關鍵時,我們給你介紹工作,是你自己不去見工的呢。”說完這話,他將目光轉向我們四個,冷聲說,“你們幾個去不去見工?”


    “副廠長”氣得渾身發抖,憤怒地罵了一句:“良心都被狗吃了!”恨聲而去。


    其餘兩個男孩都很瘦小,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閃爍的目光和我一樣茫然而無助。他們猶豫了一下,還是上了車。


    另一個女孩問我:“我們要不要去?”


    我為難地說:“我也不知道呢。”


    “白襯衣”見我們遲遲不上車,朝我們火了:“還不走?你們想去就自己搭車去吧。”說完,“砰”地一聲將車門關上,發動了引掣。


    女孩急忙連聲喊聲:“我去,我去。”但那麵色車己“轟”地一聲絕塵而去。她愣愣地望著麵包車遠去的方向,好久才轉過身來問我:“我們要回豐飛讓他們退錢嗎?”


    我搖了搖頭:“算了吧,剛才他們吵架你都聽到啦,退是不可能的。”


    互相歎息了一番,剛才院內的爭吵和“白襯衣”的態度己表明,豐飛是和工廠合夥騙錢無疑了。萬般無奈之下,我們隻好憑著印象,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我們其實都不認識路,但我們都知道107國道,隻要上了107國道,就好辦了。


    太陽很大,曬得人臉生疼,我們盡量找有樹蔭的地方走,避免被陽光直射。可東莞路兩旁的樹多是為裝飾而栽,樹蔭小得可憐。通過談話得知,女孩是內地一所財經學院的畢業生,今年剛畢業。她會電腦,找一份普通文員的工作還是不成問題的,可她堅持要做財務方麵的工作。


    財務工作優先招收本地人,就算很有經驗,工資也要比本地人低許多。她剛畢業,當然沒有經驗,隻有交一筆押金或找本地人擔保。她交不出那筆押金,更沒有本地人願意為她擔保,所以很難找到類似工作。


    做普通文員吧,廠家給出的工資才幾百塊錢,於是她就一直不停地找。這次上當受騙,也是被豐飛的兩千元的高薪許諾衝昏了頭腦。她決定回去就進廠,哪怕是一個月七百元也做了。


    我好羨慕她,我在亮光廠一個月加班加點也隻有五百元。坐在漂亮的辦公室,一個月七百元,不需要象我們那樣每天加到半夜,對我來說有著致命的誘惑。但經此一劫,我知道這種好事現在還輪不到我。我決定明天重新給自己定位,象麗娟他們說的那樣,安安份份找一份普工的工作,等金秋廠招工再進去吧。但無論如何,我來東莞的目的,是一定要達到的!


    走到107國道,我和那個女孩就分手了,為了省錢,又害怕暈車,我沒有坐車,而是沿著人行道一步步走著。經過市場時,我一塊錢打包了一份炒粉。回到出租屋,雙腿象灌了鉛一般的沉重,再也不想挪動一步了。


    麗娟和陳剛還沒有下班,我拆開炒粉飯盒準備吃飯,在這之前,我從來沒有打過包的。剛拆開飯盒,一股濃烈的塑膠氣味向我迎麵撲來。我調整呼吸,歎了一口氣,打開一次性筷子,抹了一點辣椒醬在炒粉上,盡管炒粉很硬,飯盒很難聞,我還是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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