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培他們的憤怒是有原因的。當他們把石輝送到衛生院時,這個衛生院也就是我們上次體檢的指定醫院,衛生院隻是給做了簡單的止血和包紮,便讓趕緊送到hm鎮人民醫院。因為在衛生院止血和包紮己經花了些錢,他們身上的錢不夠交手術押金,人民醫院堅決拒絕手術。聞訊趕過去的馬課長連忙拿出自己的銀行卡取錢,好不容易湊夠了錢,又找不到做手術的醫生了。就這樣等來等去,石輝整整在急診室躺了一個小時。


    鑒於斷了那半條胳膊己被注塑機蒸熟了,根本沒有接上的可能,石輝被迫截肢!


    發生了這麽大的事,不安和惶恐的氛圍籠罩在注塑部,籠罩在亮光廠,籠罩在每個人心頭。我們十點下班時,路過林老板辦公室,透過窗戶看到林老板正憤怒地用手指著馬課長,破口大罵!


    沒有人敢在那個窗口前久留,我們被嚇得一溜煙跑回了宿舍。


    許娟的床上空空如也,沒有了她豐滿的身材,沒有了她爽朗的笑聲,這讓我們宿舍的人很不習慣。每個人走過來都要掃一眼她的床,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晚上我們上班時,更壞的消息傳來了:石輝沒有辦理工傷保險!


    一般來說,塑膠廠最危險工種就是我們塑膠部的技術員。但注塑機發生事故的機率非常小,據說林老板做了大半輩子的塑膠產品也沒有發生一起工傷事故,所以他並沒有為注塑部技術員甚至廠裏的任何人辦理工傷保險。


    張培說,如果有工傷保險並確定是工傷的情況下,醫藥費由保險部門承擔70%,由廠方承擔30%。因為石輝並沒有辦理工傷保險,具體怎樣賠償,廠方還沒有給出明確意見。


    直到一周後許娟才回來,不過是幾天時間,原先豐滿的身材瘦了整整一圈,白晰的臉龐又黃又瘦,才二十六、七的人,我卻在她臉上看到了細密的皺紋,真懷疑這個憔悴的女子就是那個有著爽朗笑聲的幸福新娘。


    許娟是回來收拾東西的,雖然她並不想現在離開亮光廠,但按廠規沒請假三天不來上班當自動離職處理。她都一個星期沒來上班了,便被做自動離職處理了。廠裏念在她是事出有因,還是給她結了工資。


    她說石輝病好後她要帶他回家,她再也不想在這個讓她新婚的丈夫失去了半條胳膊的地方了。失去了半條胳膊,石輝不可能再做技術員了,甚至沒有任何一個廠會招他。就是回家,他也不能再做農活,基本人就等同於一個廢人了。


    可是,石輝的傷口因為那天跌倒時沾了許多再生塑膠原料,幾次發炎化膿,醫生說愈和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林老板己讓石輝寫一份工傷報告,如果鑒定確屬工傷,廠裏會承擔應當承擔的責任,並給出予適當的補償。


    我們紛紛安慰她:“當然是工傷了,你就放心吧。”


    許娟苦笑道:“應該是吧,馬課長正在和林老板溝通。事情己經是這樣子了,我們要求也不高,隻求能幫我們報銷全部醫藥費,另外補助我們幾萬塊錢,回家隨便開個什麽店的讓石輝守著,我們也就知足了。”說到這裏,她肩膀抽搐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流了下來,最後嚎啕大哭。


    羅小花勸她:“別哭了,石輝這個樣子了,你要是哭壞了身子可不行呢。”


    許娟邊哭邊說:“我己經憋了一個星期了,在醫院我怕石輝難過不敢哭,你們就讓我好好哭一回吧。”


    她聲音剛落,保安隊長帶著一個保安員匆匆進來,看到許娟在哭,厲聲說:“許娟,要哭出去哭!這是工廠,你哭得這麽大聲象什麽樣子!”


    宿舍人聽了這話,全都對保安隊人怒目而視,紛紛指責他不仁道:“人家都這個樣子了,連哭一聲都不行嗎?”


    保安隊長看犯了眾怒,不敢接眾人的話,卻再次喝斥許娟:“你老公還在醫院,處理結果還沒下來,你在這裏哭就是故意擾亂工廠秩序你知不知道!林老板剛才聽說你在哭,非常生氣!”


    聽了這話,許娟的哭聲“嘎”然而止,但我們都看到她拚命壓抑著哭聲,肩膀仍在劇烈地抽動著。


    保安隊長這才滿意地離開,那個保安員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們是拿老板工資呢。”邊說邊匆匆向保安隊長追去。


    許娟邊流淚邊收拾行李,我看到她拿著那個經常計算存錢蓋房子的筆計本沉思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歎了口氣,將那個筆計本扔進了垃圾簍。我想,和那個筆計本同時扔進垃圾簍的,還有她的那棟二層小樓房和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吧。


    許娟離開了廠,我的上鋪又招進來一個新來的女孩子。新來的女孩叫春草,才14歲,一臉青澀,一如剛來時的我。春草的家也是在大山裏,是羅小花的遠房表妹。春草對飯堂的飯菜很滿足,她說她在家裏一年吃不上幾次肉。春草並不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年齡不夠,是借別人的身份證進的廠。


    是的,亮光廠不會因許娟的離去失去什麽,也不會因石輝的受傷而改變什麽!亮光廠之所以不在乎他們,就是因為不斷地有春草,有我,有許許多多象我們一樣貧窮而吃苦耐勞的人。我們榨幹自己寶貴的青春和血汗,隻為換來一把足以活命的青草!我們養肥了老板,養富了東莞,得到的卻是生命被陌視,尊嚴被踐踏!


    內地是一個龐大的勞動力市場,這個勞動力市場以極低廉的價錢,源源不斷地向東莞、向珠三角、向各個經濟特區乃至全世界輸入一個個年輕而鮮活的生命。這些生命從東莞或世界各地再回去是,己是滿身創傷,心力憔悴!


    接下來的日子裏,許娟開始不斷地出現在亮光廠和醫院之間奔波,我們經常能看到她在門外被保安攔住不讓進。工傷報告己經交給廠裏了,可廠裏依然遲遲不表明處理結果。好在因為馬課長是石輝的同學,很是幫忙。為石輝的工傷鑒定,馬課長沒少和林老板爭吵。經常和林老板爭吵的馬課長現在焦頭爛額,很少管車間的事情了。


    與此同時,張培出入老板辦公室的次數忽然多了起來,並且和馬課長的關係,也越來越緊張了。有消息靈通人事說,林老板對馬課長在石輝事件上所持的態度非常不滿,現在天天罵他,張培可能要當課長了!


    張培這段時間確實非常得意。按理,石輝是他手下的技術員,出了事他肯定有著逃脫不了的責任。剛開始時,他也是被林老板和馬課長罵得頭破血流的。但隨著馬課長在林老板麵前的失寵,馬課長對張培不再那麽凶了,有時說話還客客氣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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