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醫生驚訝地抬起頭,他扶了扶眼鏡,冷冷地譏諷道:“你要體檢嗎?好,查出病來可別怪醫院!”邊說邊站起身來要給我透視。


    他的話引來我的同事們一陣哄堂大笑,我知道如果查出來病便沒有健康證,沒有健康證便要被解雇的。那時候的我以為解雇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所以趕緊賠著笑臉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查了。”


    那個醫生冷哼了一聲,看都不再看我一眼,飛快地在我的健康證上寫下“正常”兩個字,我看到這兩個字,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


    健康證在所有醫生都簽過字時還是被收了回去,據說驗血時間要長一些,所有的休檢結果下午廠裏會派人來取的。我真擔心自己的血裏會有乙肝病毒。如果有的話不但要被廠裏解雇,“金秋”廠也是進不去的,因為“金秋”廠所有員工在進廠之前都要先體檢。


    想想真是對乙肝病毒攜帶者的不公平。我們這些流水線上的打工仔、打工妹,大多是從農村出來的,很多人更是來自貧困山區。以前的衛生條件不允許,記得小時候,醫生到學校給我們打預防針從來不消毒的,一個針頭紮完這個同學又紮那個同學,不傳染才怪?


    以我僅有的生理衛生知識,乙肝病毒隻是通過血液傳染的,而我們每天用的都是自己的飯碗,根本是不會傳染的啊。因為這個健康證,不知道要有多少乙肝病毒攜帶者連工作都找不到呢。而所謂的健康證,以這種體檢方式,根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好在結果一周後出來了,全廠1118人參加體檢,沒拿到健康證的有125人,其中大三陽70有,小三陽55人!廠方於是又發了一紙通告,大意時:暫時不會解雇,但廠方保持對這125人采取措施的權利!謝天謝地,我榜上無名。


    體檢結果下來後,廠方又組織我們這些沒有攜帶乙肝病毒的人去打了疫苗。疫苗要間斷地打三次才能見效,每次23元,疫苗費和體檢費一樣,從各人的工資中扣除。


    與此同時,廠方開始大批量招工,一時員工人數急增。對這125人,廠方於開始是勸退,接著就是限製一周內離廠,最後是解雇所有剩餘人員!真不明白,為什麽非攜帶者都打了疫苗還要解雇那些攜帶者?


    我下鋪的吳少芬很不幸成為這125人之一,因為她男友盧猛還在這個廠,被解雇時,她不想走,哭得昏天暗地。當然,所有這125人,廠裏沒有給一分錢的解雇代通知金!


    吳少芬走了,也帶走了她的隨身聽和磁帶,我再也聽不到譚詠麟的那首《水中花》了。


    不準辭職的一個月限令很快到了,我的辭工書是早就寫好的。但還沒等我上交,麗娟卻在一個晚飯時間過來找我,她讓我暫時不要辭工,她說金秋廠年初那次大招工進了許多人,現在己經停止招工了。這消息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還一直做著到金秋領高工資的美夢呢。本來想問麗娟多一些事,可她隻丟給我一句話:“什麽時候再招工我會來通知你的。”便匆匆離開了,她說還要趕回去加班。


    麗娟送來的消息讓我十分沮喪,我搬到了吳少芬的下鋪。不久,我的上鋪又分來了一個叫許娟的女孩子。許娟剛結過婚,長得很豐滿,人也開朗,走到哪裏哪裏就是一片笑聲,很快和宿舍的人都熟悉起來。


    許娟以前在sj鎮的一個五金廠做事,她說那個五金廠和所在的工業區又髒又亂,房屋破舊得不成樣子,跟亮光廠簡直沒法比,治安更是糟糕得要命。說到這裏,她指著自己的耳朵給我們看。她的耳朵白白嫩嫩的,非常漂亮,隻是兩個耳垂下麵順著耳眼的地方分別有一個小缺口,小缺口是新鮮的傷痕,還沒有長死。


    我傻傻地問她:“是不是打耳眼時打壞了?”我看到街上有激光打耳眼的,廠裏有很多女孩就在那裏打的,一塊錢一個耳眼,聽說剛打的那幾天都要流點血。


    她哭喪著臉說:“大姐,你看清楚了,有這樣打耳眼的嗎?”


    羅小花瞟了一眼就笑起來:“你這是被人你扯了耳環吧,我有一個老鄉去年被人扯了耳環就是你這樣子的。”


    許娟恨聲道:“就是被人搶的!前幾天想和老公再去照一次結婚照,就戴了耳環,沒想到走到半路就被人騎摩托車扯去了,當時我老公還在我身邊呢。一副耳環三百多呢,我要加多少個班啊。”


    不愧是打過幾年工的,許娟真是個能吃苦的人。在我為加班加點抱怨時,許娟卻道:“我們賺的是加班費,加班多拿的錢才能多呢,我恨不得一天加16個小時班呢。”人和人真是不同,加這麽多班我們很多人都是滿臉菜色的,她還是那麽白白胖胖的。


    許娟之所以從sj鎮到我們廠,是因為她老公石輝是注塑課技術員。石輝高高大大的,卻很少說話,不過自從許娟進我們廠後,他的話明顯就多起來,有時也進我們宿舍,但因為前車之鑒,所以從不會在我們宿舍過夜。他們並沒有租房子,但上白班時許娟經常早上才從外麵回來。問她,她說是去看投影了。


    所以她每次回來,宿舍裏的人便笑她:“是不是又去玫瑰投影場看投影了?”許娟總是笑而不答。


    我私下問羅小花:“什麽是玫瑰投影場啊?”


    羅小花神秘地說:“你不知道啊?就在市場邊上有一個投影場,三塊錢可以看一夜。投影場裏麵座位是三麵圍起來的,兩個人在裏麵想做什麽做什麽,很多人拍拖都到那裏過夜呢。”她邊說邊意味深長地衝我笑笑。


    我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真是遲鈍得可以!


    上夜班的時候,吃晚飯時石輝也會來宿舍坐坐,不過他們最多是拉拉手,一副難分難舍的樣子。連我這個從沒談過戀愛的人都看得出,兩人眼中溢滿了濃情蜜意。可許娟說他們要存錢回家建房子,所以舍不複拿錢出來租房子。


    大約是新婚的緣故吧,許娟開口閉口都是石輝,我們從他嘴裏知道了石輝一些經曆。


    原來石輝和馬課長是同學,他們同一年出來打工。不同的是馬課長來了東莞,石輝去了位於長三角的一家鞋廠。在那家鞋廠,石輝打了五六年工。趕貨的時候加班加點可以拿到近千元,不加班的時候隻能拿很少的生活費或一分錢也沒有。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沒貨做的。其實就算三分之一時間沒貨做,平均算下來的話工資也不算低了,但長三角那邊很多廠是不管吃住的。就算每月800元計算,除去吃住,實在是落不到什麽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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