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知道,劉媛也隻是個高中畢業生,不過家是在縣城的。其實她可以複讀的,但她一直不喜歡讀書,於是家人便拿錢讓進縣城的一家電腦培訓中心學習電腦,學成後她便來了東莞。雖然她並沒有文員經驗,但因為有一張高中畢業證,還是很順利地進了一家廠做文員,後來嫌那廠不好,就跳槽進了現在的亮光廠。


    我聽了她的話,心裏閃過一絲希望的亮光來。前段時間我和麗娟找工作的時候,也看到過電腦培訓中心的,如果我有錢了也去學電腦,不也可以象劉媛一樣做文員了嗎?我正想問劉媛關於電腦培訓的事,可惜很多女孩做完題目了,她便中斷了和我的談話。


    題目雖然簡單,還是有許多女孩沒做出來,有一個女孩把五分之一等於幾都做錯了,她說等於0。5。不過劉媛還是讓她留下了,甚至兩個不會寫字的人,劉媛也沒有讓她們出去,而是讓別的女孩給幫她們填上了入廠表格。後來我才知道,這兩個不會寫字的人在廠內是有關係的,都暗中塞了錢給劉媛。


    因為進這個廠要交100元押金,除了三個老鄉在廠裏做事的女孩帶了錢,別的人都沒有。這時也差不多要下班了,劉媛便讓大家帶了錢和行李明天早晨再來上班。這讓我很是鬱悶,雖然我百般哀求她給我安排住宿,她還是斷然拒絕。她說她也好難做事的,上麵若知道了會罵人。她冰冷的眼神讓我懷疑剛才在飯堂和我推心置腹談話的那個人是她。不過她終究不是趙小姐,答應下班後會去宿舍告訴麗娟我在廠門口。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好難過地將行李提到了保安室外。


    我站在門外等了好久,又害怕又無助。好在劉媛說話還是算話的,大約六點鍾時,麗娟果然出來找我了。跟她同來的,還有一個高瘦的女孩子,女孩子看上去很成熟,麗娟叫她阿寬。


    聽說我沒地方住,麗娟也急得不行。旁邊的阿寬卻神秘地說:“這有什麽難?麗娟,你進去拿一件工衣再借一個廠牌給她,讓她混進去住一夜不就得了。”


    我現在象海中溺水的人,聽了這話,仿佛抓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一般,求救地望著麗娟。


    麗娟卻擔心地問:“要是被保安看到了,會不會開除?”


    阿寬道:“你放心,我老鄉沒地方住都是這樣混進來的。不過隻能住一兩天,時間太長了不行,宿舍的人會去投拆的。反正她明天就上班了,查到也不怕。“


    聽了這話,麗娟轉身跑回廠裏。再出來時,她手裏提著一個包,包裏果然是一件粉紅色的工衣和另一個女孩的廠牌。步聚是:阿寬在外麵幫我看行李,我和麗娟非常非常自然地進廠。一切順利後,麗娟再出來和阿寬一起把我東西提進去。


    換上大小合適的工衣,望著保安室門前那個嚴肅打量著進入員工的保安,我心裏象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盡量自然地和麗娟手挽著手向廠裏走去。


    大門口的保安目光似乎並沒有在我們身上多停留,我正要鬆一口氣時,忽然聽到他怒喝一聲:“站住!”我渾身的血液立刻凝固了,連腳步都抬不起來了。那個保安直直地向我們走來,我心想:這下慘了,連麗娟都連累了。


    誰知那保安卻和我們擦身而過,我回頭一看,隻見我們身後有一個穿著藍工衣的男孩,他愣了一下轉身便想跑,卻被身材魁梧的保安一把抓住了。盡管男孩拚命掙紮,但於事無補。我和麗娟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她拉著我趁著混亂一口氣跑到了宿舍。


    麗娟的宿舍在三樓,房屋雖然半新倒也幹淨。房間內靠牆壁兩側分別放著三張上下鋪共六張床,兩張床的空隙有一條狹窄的過道。每層樓都有十幾個房間,盡頭是一個公用的大衛生間,衛生間是兩用的,一半做廁所一半做衝涼房。裏麵到處汙跡斑斑的,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臭氣。


    麗娟宿舍的人跟她都是同一個部門,昨天上了通宵今天便放了假。年輕一些的大約都出去逛街了,裏麵還有兩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在織毛衣。一個黑瘦的婦女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另一個白胖些的一聽聲音就是四川老鄉。麗娟叫那個黑瘦的婦女為郭姐,那個白胖的則稱劉姐。


    兩人一邊打毛衣一邊聊天,看到我進來便問長問短的,很熱情的樣子。我這才知道我戴的廠牌就是劉姐的。大約是四川老鄉,劉姐才肯借廠牌給我用,一般廠牌是不外借的,因為如果借用的人出事的話,被借的也要承提相應的責任的。麗娟將廠牌還了她,說了很多感激的話。


    麗娟讓我在她床上坐下,又吩咐我不要亂跑,便下樓去提我的行李。不一會兒,她和阿寬提著我的行李上來了,白晰的臉蛋累得通紅。望著麗娟蘋果般美麗的臉龐,我非常感動。我暗想,我要把麗娟當成我的好朋友,一生一世。


    當晚,我衝了一個舒舒服服的澡,換上幹淨的睡衣和麗娟躺在她的床上。這是自來東莞後我們度過的最開心、最愜意的一個晚上,我們甚至說了許多悄悄話。我這才知道,自麗娟進廠後,陳剛幾乎每天都來。他現在廠裏沒貨做,很少上班。他知道麗娟喜歡喝豆漿,但廠裏是沒有豆漿的。於是,每天早上他都會送一份豆漿給麗娟,這樣每天早上麗娟都可以喝一杯新鮮的熱豆漿。為了送豆漿方便,他甚至和保安部一個叫李連平的四川保安成了朋友。


    聽麗娟說著這些,我真的好羨慕。麗娟說他們再打幾年工攢夠了錢就回家開個小店,然後結婚生孩子。我遺憾地問:“那你不和我一起找齊懷義?不為你爸和我爸他們報仇了嗎?”


    麗娟想了一想道:“海燕,我們還是現實一點吧。你看,東莞這麽大,我們隻有先吃飽飯才能去找人。可是,吃飽飯就要進廠,進廠就要沒完沒了地加班,我進廠半個多月,還是因為通宵才休息這一天的。找齊懷義,談何容易呢?我勸你也放棄吧。”


    在麗娟期待的目光下,我堅決地搖了搖頭:“不,不找到齊懷義,我決不罷休!”


    麗娟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我其實是理解她,雖然她的爸爸同樣不在了,但她的家庭卻不需要她養活;她現在出來打工是她自己甘心情願的,並不是因為她爸爸的意外身亡;她有陳剛無微不至的愛,愛可以淡化很多東西的,包括仇恨。但我呢,爸爸去世了,我的人生完全變了樣,我什麽都沒有了!


    盡管在尋找齊懷義的問題上,麗娟不再和我站在同一戰線上了,但這並沒有破壞我們之間的友情。第二天一早,麗娟還是從陳剛給她的兩百元零花錢中拿出一百元給我去交押金。在接過那一百元的時候,我知道,我在東莞終於安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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