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台資廠叫亮光塑膠電子廠,廠房半新,占地麵積比較大,保安室看上去有些灰暗。和很多工廠一樣,靠電動大門的左手邊是保安室,保安室麵朝大路的一邊窗戶外己經排十幾個女孩子。這些女孩大多和我們一樣,拘謹、腆靦、打扮得土裏土氣。排在我們前麵的一個女孩子特別顯眼,穿著牛仔褲、t恤衫,披散著長長的秀發,臉上塗著薄薄的一層粉,長得也十分漂亮,一看就是在外麵打工一段時間的。果然,在等待見工的時間裏,女孩侃侃而談。她是江西人,原來就是從這家廠出去的,在外麵轉了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廠,再加上這裏有她很多老鄉,於是又想進來了。


    我們正要多問一些關於這個廠的事,人事部文員到保安室見工了。我以前聽陳剛說很多人事部都私下要進廠費時,我還以為人事部都是凶神惡煞的。今天一看才知道並非如此,這個人事部文員是個女孩,女孩比我大不了幾歲,身材微胖,圓圓的臉上一雙細眯的眼睛,把她放在人群裏,普通得根本沒有人能認得出來。


    人事部女孩和保安說說笑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但開始和我們說話時,態度卻非常不好,她在在保安室裏,隔著窗戶一個個審視我們的身份證、畢業證,然後不住將證件上的照片和我們本人對照,經她認為合格,見工的人才能從僅容一人通過的電動門進去。


    看到前邊大多數女孩都通過了,我長舒了一口氣,看來今天我們也可以找到一份工作了。麗娟和前麵幾個女孩一樣,也順利地通過了,輪到我時,人事部女孩看了我的證件,僅掃了一眼,便也痛快地讓我進去了。


    我很高興,進電動門時想走得輕快一些,可因為左腳心一走就痛,我隻好將左腳心盡量蜷起,將左腳的重量放在腳尖和腳後跟上。雖然竭力保持身體平衡想讓自己走得正常一些,但在穿過那個僅容一人的電動門時,我的腳還是因為沒有注意門下麵的一道突出地麵的鐵門檻趔趄了一下,那道鐵門檻不偏不正碰到我的左腳心上。我感到左腳心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左腳再落地上,隻好用腳尖踮著走路了。


    誰知在我就要走到麗娟她們站成一排的隊伍時,人事部那個女孩從保安室出來,立刻大喊起來:“出去,你出去!”


    我回頭一下子愣住了,不相信地問:“你,叫我?”


    她細眯著眼睛不耐煩地看著我,冷冷地說:“就是你,你不用進來了,馬上出去!”


    我還沒反應過來,傻傻地問:“為什麽啊,你為什麽不要我啊?”


    她不屑地盯著我的左腳,麵無表情地說:“我們這裏不是福利院,不招收殘疾人!”


    我還想說什麽,她厲聲道:“你出不出去?再不出去我叫保安了!”


    我趕忙哀求道:“我不是殘疾人,隻是左腳不小心碰破了。”


    女孩徹底翻臉,高聲衝保安室叫道:“崔奇,崔奇,快把這個人趕出去!”


    我一看大勢己去,不等保安來攆,趕緊一跛一拐地跑出了廠門,非常狼狽。我剛出去,電動門便在我身上“砰”地關上了。想著剛才的屈辱,奇怪我竟沒有一滴淚,隻是眼睜睜地看著院內的麗娟和那些女孩往一幢房子走去。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沒用的人!麗娟進了廠,我一個人更不可能在那間出租屋裏住了。想到這裏,我害怕起來,現在最重要的是找一個廠,那個廠可以管我吃管我住,隻要沒有人查暫住證,再苦再累我也是不怕的。我感覺自己在這個偌大的地方,就象一條流浪的野狗,急切渴望能有主人收留,管那主人家是窮還是富呢。做為一條狗,又有何資格計較主人家的窮與富呢?


    但因為我的腳的關係,在這家工廠被看成殘疾人,在別人工廠肯定也是不收的。就象剛才那個人事部女孩說的那樣,又有那個廠願意收留我這樣的“殘疾人”呢?現在都是上班時間,除了不遠處機械的轟嗚聲,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我感到非常孤單和無助。當我無助的眼睛掃到斜對麵一家破舊的小廠時,我看到門前赫然貼著一張大紅色招工廣告,我象饑餓的野狗看到路邊的骨頭一樣,此時也忘記了腳下的疼,三步並作兩步撲了上去。


    這張招工廣告是手寫的,字跡歪歪斜斜,但招工要求卻不高:大量招工,男女不限。沒有學曆要求,沒有身體要求,我感到說不出的興奮。當值保安是一個瘦瘦小小的中年男人,他隻是看了看我的身份證,便讓我進去了。我很擔心,我的腳走起路上還是一跛一拐的,但他似乎沒看到一般。


    這家工廠好小,隻有兩幢房子,房子也不大,一幢是平房,一幢是兩層樓,都非常破舊灰敗。院內隻有一條水泥路,水泥路兩邊長滿了小腿高的荒草。看到這些綠色的荒草,想到家鄉的田野,我竟感到說不出的親切。保安把我帶到那幢平房,我看到裏麵有幾張桌子,桌子上金黃的一片,仔細看時,原來是一堆細小的金屬零件。


    房間很大,大約有七、八十名員工正分坐在大小不一的桌子邊忙活著,他們好象是把這些金屬零件串接成表鏈一樣的細長的帶狀東西。房間當中還有三四台機器,機器時不時發出一陣聲響。


    房間內隻有一張辦公桌,桌邊坐著一個容貌秀麗的女孩子。女孩穿著一件漂亮的t恤衫,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桌前。我相信她一眼就看到我走路姿勢的不正常了,非常害怕她因此不讓我進廠。


    保安將我帶到她辦公桌前,恭敬地說:“趙小姐,她是來見工的。”


    被稱做趙小姐的女孩懶懶地看了我一眼,從辦公桌上抽出一張表格給我,淡淡地說:“會寫字嗎?”


    雖然這話聽起來好別扭,但我還是受寵若驚地說:“會,我會寫字的。”


    她點點頭:“那就填一下。”


    竟然還有這樣見工的?但不管怎樣,她沒有嫌棄我的“殘疾”,我感到一陣輕鬆。表格上無非是姓名、地址等等,我很快填好了交給她。她隻掃了一眼便幹脆地問:“你現在可以上班嗎?”


    聽到這話,我有些激動,難道我也找到工作了嗎?我小心翼翼地說:“現在?這裏管吃管住嗎?”


    她翻了我一個白眼:“管吃管住,行李要自己帶,交30塊錢押金,壓半個月身份證!”


    雖然害怕一個不小心惹得她不高興就不要我進廠了,但我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說:“好的,但我要回去拿行李的。”


    她有些不耐煩了:“那你回去拿行李吧,明天再來上班。”然後極不情願地把身份證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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