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惑行雲將門外的小公子及幾位內侍喚進來。


    他看著仍然在哭哭啼啼的幼子,蒼白的臉上湧現一絲不忍,可這絲不忍也僅僅隻存留了瞬息便退去,他怒道:“夠了!雪國男兒從來都隻流血不流淚!抬起頭來!”


    姑惑如一抬頭看著自己的父親,稚嫩俊秀的小臉上依然滿是淚痕,可卻乖巧的抬起了頭,快速拭幹了眼淚,可也就是幹了那麽一小會罷了,他倔強的想讓自己不要哭出來,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流下。


    “如今隻是死了個娘你便這個樣子,他日就算是寡人死了,滿朝文武死了,滿城百姓死了!你都不能哭!隻要雪國依在,隻要雪國血脈未絕,你便不能哭!”姑惑行雲低下身子,抓住幼子尚且瘦弱的肩膀,雙目滿是嚴厲,吼道:“這才是一個合格的王!”


    他見姑惑如一抽咽著止住眼淚,表情才鬆了幾分,他繼續言道:“最初這片國土是由先輩們用鮮血澆灌白骨壘砌而成,本應稱作血國,隻是澤君覺著血之一字於後世不祥,這個國名才就此作罷,改為雪。但這王城依然叫做血城,便是讓我們這些子孫後輩們謹記當初那些先輩為這片存活之土所付出的心頭熱血!”


    “雪覆蓋的是血,雖然覆蓋,但血依然存在,雪國可以弱,但是絕對不可毫無血性的弱!你以後為王執政千萬要記得這句話。”他頓了頓,讓絞痛的腹部緩了片刻,是華山畿的餘毒開始發作了。


    “兒臣記住了。”姑惑如一點點頭,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姑惑行雲,小小的心裏感覺將要又什麽重要的東西會失去。


    姑惑行雲有些欣慰的摸了摸幼子的頭,與一旁跪著的四名內侍言道:“諸卿皆侍奉寡人二十年有餘,這些年來,寡人待諸卿如何?”


    四位內侍皆振聲言道:“君上王恩浩蕩,臣等雖百死亦不能報!”


    “他人皆言寡人寵信秦臻,孰不知唯有你等四人才是寡人真正的左膀右臂。”他深深看了眼跪著的四人,“如今雪國內憂外患,風雨飄搖,內有秦臻結黨營私,排除異己,外有諸侯虎視,冰原欲動,四位愛卿皆是治國能臣,肱骨棟梁,還請四位愛卿今後能夠好好輔佐如一,讓雪國能在這即將到來的亂世不至國滅家破!”


    四人皆是麵麵相覷,不懂姑惑行雲此番話為何意,其中一人猶豫了片刻,言道:“君上乃雪國中興之主,假以時日定能帶領國民走出這一困局,成就千古未有之偉業!”


    餘者三人皆點頭稱是,眼眸中燃出的雄心壯誌將姑惑行雲的心炙燒的有些疼痛。


    “假以時日啊 ...... ”姑惑行雲低聲自語,不由一聲歎息,他如今已經沒有時間了,沒有明日,沒有未來。


    他不忍直視四人殷切熾熱的眼神,終於托出實情,他道:“諸卿,寡人這是在托孤。”


    “寡人大限已至。”姑惑行雲的這句話如同道晴天驚雷,將場中五人都驚得身體不由一軟!


    那四人自然不信,紛紛大呼:“君上正當壯年,龍體怎會?!太醫診斷過了麽?!臣等這就去喚太醫!”


    言罷,便有一人慌忙起身,向外跑去!


    “回來!”姑惑行雲大吼,不由劇烈咳嗽起來,他一口鮮血吐在地上,其上已有了絲淡紫色,觸目驚心。


    “這是中了劇毒?!”那三人看到地上血液的異樣,心中再無僥幸,皆是目光悲憫的看著姑惑行雲,他們知道了,這是姑惑行雲在求死,那起身之人亦是重新跪下,他聲音哽咽的問道:“君上這是為了夫人麽?”


    姑惑行雲擦了擦嘴唇,輕輕點頭。


    “君上您糊塗啊!”其中一人悲呼:“為了一個女人!為了區區一個女人!您糊塗啊!”


    “夠了!”姑惑行雲怒喝,眉頭緊緊皺起,盯著那人,狠道:“這樣的話,寡人不想再聽到第二遍!”


    那人欲言又止,另外三人連忙示意他閉嘴,他才咬牙作罷!


    姑惑行雲長長一歎,怒意被一陣襲來的疲憊所代替,他擺了擺手,言道:“算了,也不會有機會聽到第二遍了,但至少在寡人生前,不要非議她。”


    四人沉默,姑惑如一卻有些不懂,這是…怎麽了?他抬頭看著自己的父王,他渴求一個答案,這個答案可以否決他內心湧出的不安與恐懼。


    姑惑行雲看著幼子,仿佛看到了幾分繁花的身形,太像了,他收斂心神,將姑惑如一喚至身旁,言道:“由即日起,雪國王位傳於姑惑如一,為第三十四任雪王,新王年幼,命李意、何弼舟為輔政大臣,輔佐新王朝政,命方承越、於楓亥為王命太傅,約束新王言行,不得有誤。”


    四人胸口如壓巨石,不得喘息,他們聲音顫抖,拱手應道:“喏。”


    “父王?”姑惑如一不由扯了扯姑惑行雲的衣袖,稚嫩清脆的聲音裏已然有了哭腔,他問道:“您也要離開兒臣了麽?”


    這句話一問出口,那跪著的四人心肝亦是一顫,不由各自抹淚。


    姑惑行雲將幼子抱起,皺眉言道:“記得父王方才那番話麽?不準哭。”


    姑惑如一咬著嘴唇,任憑眼淚在眼眶中泛濫不停,也重重的點了點頭,他用衣袖遮住眼,話語斷斷續續,仿佛每個字都用盡了全部氣力,“兒臣…兒臣沒有哭!但是這些眼淚怎麽不聽兒臣的話?!兒臣沒有哭!”


    可他此時分明已經淚眼磅礴,他卻在逞強


    ,在克製,想用一種大人們才有的鐵石心腸讓自己堅強。可他年幼,這些特質他都沒有,所以他在用言語掩飾自己的悲傷,如此拙劣,卻讓人心疼。


    姑惑行雲想安慰他,卻不知從何著手,他或許是個不錯的國君,但他從來都不是一位合格的父親,他本應對繁花與他的孩子愛屋及烏,可卻因為幼子的名字導致他這些年來從未真正的接納過這個孩子。


    姑惑如一,始終如一,一如既往。對誰始終如一?又對誰一如既往?


    姑惑行雲每每看到自己這個親子,就像看到了秦繁花對向應龍的一往情深,讓他恨不得從未生過比子。


    這是秦繁花對那夜的懲罰,也是對他的懲罰,更是她對自己的懲罰,一個女人狠起心來,無論是他人還是自己都會鮮血淋漓。


    現在想起來,對這個孩子又是何其不公?讓一個無辜孩童成了他們之間的犧牲品。姑惑行雲摸著幼子的頭,道:“對不起,還沒來得及當一個合格的父親便要撇下你孤身一人,是我和你母後太過自私。”


    “但此時再想教你些什麽已經太遲了。”


    “你繼位之後,記住有三件必行之事,其一,秦家可以不滅,但秦臻必須死;其二,朝野秦黨該抓就抓,該殺就殺,切勿心慈手軟;其三,削弱秦翡林的兵權,至於怎麽削,這四位會教你。你隻需按部就班,步步踏穩,這王位自然會坐得安然。”


    姑惑如一聞言一愣,淚臉滿是不可置信:“外公和舅舅?”


    “他們不是你的外公和舅舅!他們是你的仇人!是害死你母後與寡人的凶手!”姑惑行雲惡狠狠的抓住幼子的肩膀,放肆怒吼!


    這是他教給這個孩子的最後一課亦是唯一課,王者無情,而首當其衝的便是親情,尤其是勢大的王戚!


    有什麽能比殺父屠母之仇更讓人能仇視任何人?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血親長輩,沒有。姑惑行雲為了此子與這個國家,不惜以此為謀設計秦家,孩童不明是非,隻需被灌滿恨意,便能覆滅眼前一切!


    他已經沒有時間用更柔和的手段解決這一切,重症需猛藥,他隻能如此,妄圖以此為契機解決內患,更讓姑惑如一的心智快速成長起來,一舉雙得。


    更何況,他也並沒有冤枉秦臻,秦臻確實是間接的真凶。


    “所以,你要殺了他們,必須殺了他們!”姑惑行雲重重一陣咳嗽,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咳嗽停止,他已是滿身大汗,麵色蒼白,他緊緊盯著姑惑如一,冷聲言道:“殺了秦臻!”


    “殺了秦臻!”姑惑如一的小臉上滿是恨與痛苦,放聲哀吼!如同隻了無依靠的幼豹,在夜裏悲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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