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反!”向應龍劍眉高挑,低聲怒吼,唇角都已被牙口咬破,拔出跪於地上之人的佩劍,架在那人脖頸上!吼著:“你們有沒有想過,若是你們反了,你們那些家人會首當其衝,成為犧牲品?如若這樣,還不如在此時此地殺了你們!”


    眾將沉默,片刻後說道,“將軍,這點我們自然想過,但有國才有家,若任憑那些奸佞禍亂朝政,長久以往,國將不國,家亦難保!那時...犧牲的將不止是末將等人的家,亦是天下人的家!”


    “將軍,並非某將等人不心疼家中妻兒父母,隻是...隻是!我們是軍人!是雪國的軍人!是帝國的軍人!是天下的軍人!”說著說著,那名將領已淚眼難止,他撐住地麵的手已經深深的摳進了冰冷的土裏,血跡斑斑。


    “就算將軍將末將砍殺於此,末將依然是這番話,若是這是反叛,那就是反叛罷!”該將撫幹眼淚,抬頭盯著向應龍的眼睛,不閃不避!


    看著跪地那人眼眸中的堅持,看著這些心腹屬下眼眸中堅持,向應龍手中長劍一抖,身體不穩,踉蹌數步,劍墜於地上,他一聲長歎,又是大笑,笑中,眼淚卻湧了出來,最後便是大哭。


    所有人目光,皆隻是靜靜落在大哭的向應龍身上!


    隻是片刻,哭聲停止,仿佛從來沒有一個人在場中那般撕心裂肺嚎啕大哭過一般,向應龍悠悠的聲音傳出:“你們可知...我父親是如何死的?”


    這句話方出口,他止住顫抖的身體又有些搖晃。


    “窩藏叛黨,意圖謀反。”向應龍輕飄飄的說道,“知道朝野那些大臣怎樣跟君上說的麽?”


    “父親謀逆,兒子必然亦有反骨!若此時不除必成大患!向家應被滿門抄斬!”


    “若不是當初數十位將軍力保我之青白,我早就隨父親死了。我知道父親是無辜的,是遭小人陷害,他可是雪國護國大元帥,一聲嘔心瀝血為國為民,是我畢生仰視的英雄!忠君愛國的他又怎會謀逆?但是我沒有證據證明他的清白。於是我自薦鎮守夜郎,這十多年來,場場戰役我領兵在前!次次血戰我從不後退!我要用我的行動證明,我父從未有謀逆之心!”


    “我亦不是早生反骨!”


    “我要證明他們都是錯的!”


    “我要告訴他們!向家滿門皆是忠烈!”


    “如今...你們卻要我反...你們卻要我反!”


    “你們要我如何能反?”


    “向家世代忠烈,到了父親與我卻成了亂臣賊子,謀逆叛黨?那我這十數年來為了向家苦苦正名是為了什麽?”


    “若我不是向家子弟,你們說反,我必反。但...我姓向!我怎能...我怎會...我怎敢?”


    向應龍數次緊握拳頭,又數次鬆開,他萎靡的向滿場跪地的將士深深鞠躬抱拳,如泄氣的皮囊,道:“諸君苦心向某懂,但向某就是如此不堪大用,如此被世俗所累,如此軟弱無能,向某...對不住諸位!”


    話盡於此,向應龍獨自上馬歸城,


    而他身後那些跪地的將士無一人起身,而是一聲接連一聲的大喚:“將軍!”


    封林秀見向應龍一騎而歸,心中冷笑不已,蠢貨,若是你反,還能多活幾日,愚忠的蠢貨!


    他言道:“向將軍,看來這些逆賊是反心已定了。”


    “大人,諸將士隻是想送送向某罷......”


    “住口!此情此景你還能如此信口雌黃,莫不是當本官瞎?”封林秀怒極冷笑,不等向應龍說完,便是一聲大喝打斷!


    “大人!此乃下官之責,是下官無能,未能管束妥這些將士,一切罪責皆由下官承擔!”向應龍跪地,向著封林秀深深的埋下了他的頭顱。


    “嗬,當然是你的罪責,這些五大三粗魯莽的武將若不是受了某人的蠱惑,又怎會幹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勾當?”封林秀


    開始將一桶桶髒水往向應龍身上潑,而向應龍還隻能跪地受之。


    “雪龍將軍向應龍蠱惑軍心,意圖謀反,左右!將其拿下!押回血城,由君上親審裁決!”


    封林秀一聲令下,他身旁兩名護衛便迎上跪地的向應龍,手中準備多時的鐐銬紛紛套上,銬住了手足。


    “大膽!放開將軍!”城外眾將大怒,紛紛上馬,兩萬軍士皆隨之而來,如潮奔湧,聚向城門!


    封林秀大駭,連忙驚叫:“快關城門!”


    “封林秀!你個奸佞小人!昨夜慫恿我等造反,說是可以救向將軍,今日便翻臉不認人!”城牆下一將領策馬在前,高聲怒吼!


    “嗬,本官慫恿你等造反?當真笑話,本官乃堂堂王庭大臣


    ,你們造反於本官有何益處?再者,證據呢?你可別說你身邊諸將皆可作證,別忘了你們可是一同造反的逆賊,串供誣陷誰人不會?”封林秀俯視城下,冷笑連連。


    “卑鄙無恥之尤!你娘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披著人皮的畜生!”那名將領氣極,張口葷話便是罵去!手中銀槍橫舉便投向高高的城樓,要刺死封林秀!


    無奈城樓實在太高,銀槍還未飛至一半,便失去了勢頭,落了下來。


    封林秀蹙眉冷道:“若你們想你們的向將軍摔下城牆,你們盡管攻城。”


    此話方說出口,城下兩萬兵卒皆是脫口大罵,將封林秀全家老小各代祖墳都罵了通透!氣得封林秀嘴唇連連顫抖。


    正在此時,夜郎關北門飄起狼煙!一道,兩道,三道!如三條在天空掙紮的黑蟒,驚動了整個關口!


    “報!”北城傳令官在城內策馬而至,他並未衝上城樓,而隻是撂下一句話,“冰原大軍來襲!諸將士速速北門大營集合!”


    旋即他掉轉馬頭,向左方軍營揚鞭策馬!


    “什麽?”封林秀心神巨震,不可置信的反問:“他方才說...冰原來襲?”


    “鬆開我的鐐銬!”向應龍身上鐵鏈嘩啦作響,他緊緊盯著封林秀,咬牙道:“除非你想夜郎破關,身首異處!”


    “鬆開你這個叛黨?做夢!”封林秀大步向前,扯住向應龍的衣襟,鼻息扇在向應龍略微泛白的臉上,惡狠狠低語,“你覺得...本官好不容易釘死了你,會給你翻身的機會麽?”


    “封林秀!若是夜郎關有恙,恐怕你身後那個主子也不會放過你罷!”向應龍掙脫封林秀的雙手,一腳將他踹翻於地!怒吼道:“先保夜郎!戰事完畢向某必會自縛手足,隨大人歸朝!”


    封林秀一臉陰寒的爬起身,細長的眉眼微縮,仿佛條隨時會吐毒的蛇!他沉聲對身旁侍衛命道:“給向將軍解開。”


    夜郎關北城外,冰原大軍皆批獸皮,或灰或黑,或白或褐。毫無規則的簇擁在雪原上,遠遠看去,就像塊髒兮兮的巨大抹布!


    “如此大的陣仗,為何不見鷹翱營提前來報?”向應龍此時已身著銀甲,立於城頭,憂心頗重。


    “是否鷹翱營已遭遇不測?但鷹翱據點有八處之多,個個隱蔽非常,就算遭遇不測,也不應沒有一處傳來消息。”一名將領在向應龍耳畔低語,避免令相隔不遠的封林秀聽見,其中意思自然是說據點所在都已被泄露。


    而泄露之人,隻可能是封林秀那幫王庭特使!


    “現在追究何人泄密已經太遲,這冰原大軍至少有千族之眾,他們已有數十年沒有這樣大規模的來襲了。十萬大軍,攻城尚可,可要深入雪國卻毫無可能,那麽他們所為何來?打頭陣?”向應龍猜不透冰原目的,因為他想不到,冰原此行的目的非常非常之小,小到隻僅僅是為了一個人。


    一個夜探冰霧部族,奪走聖物之人。


    冰原大軍一步步壓近,夜郎關所有將士心髒皆隨著來者行進的腳步跳動,他們並非懼怕,而是熱血湧上心頭,這是為兵為將者的最終歸宿,也是他們最宏偉盛大的舞台!


    冰原人軍陣在距夜郎關百丈時停下,這裏正是城內投石器械攻擊範圍外,一身著雪熊皮的大漢走出軍陣,提著他手中如同門板的巨斧,獨自走到夜郎關城下。


    “南方崽子,你們的人越界了!”那全身被毛絨包裹的大漢一聲大吼,麵如冰岩的臉滿是怒意!


    “你們來了五十人,逃走了一人,那人奪走了我族聖物!奪走了我族信仰!”大漢手臂一舉,從冰原軍陣中飛奔出五艘雪狼舟橇,每艘皆是十匹健碩的銀白雪狼拉著,每艘舟橇上都擺滿了掛著雪漬蒼白的裸屍。


    這些屍體身上的傷口甚至殘肢頭顱皆被針線縫合,屍體上的血跡亦被洗淨。


    向應龍看到那些屍體,深邃的眼眸頓時通紅,他全身顫抖,撐住牆垛,十指狠狠的抓在磚縫裏,磨出鮮血了也不自知!


    “知道我為什麽命人縫合這些屍體,而不是吃掉他們嗎?”那大漢摸了摸雪狼的頭顱,踱步到舟橇旁,聲音裏的寒冷比冰原最深處的寒流更甚。


    “因為......”那大漢用手中巨斧將其中一個屍體的胸膛剖開,手在那傷口處深入又掏出,一顆血淋淋的心髒便握於手中,他嘴巴開合幾下便吞了那顆心髒,早已凝固的血漿從嘴角淌下,刺目驚心。


    “因為我要當著你們的麵,吃掉這些豬玀!一個不剩的全部吃掉!否則不足以雪我族之恥!”


    “啊!”向應龍一聲悲吼,胸口宛如也被那巨斧剜開,他聲中啼血:“我要殺了你!”


    “嗬,那活下來的人便是你吧?”大漢坐於舟橇邊沿,巨斧又剖開一具屍體,還是掏出顆心髒,塞進口中。“那夜,你們不僅奪走我族聖物,還殺了我族百餘名勇士,僅僅隻是吃掉他們,已經很仁慈了。”


    “直娘賊!我去宰了他!”城牆上一名銀袍副將見狀,牙都要咬碎了,不待眾人阻攔,他飛身下樓跨上戰馬,策馬疾馳出城,一杆銀戈側於身前,便殺向那名大漢!


    “蠻夷受死!”銀袍副將手中長戈橫劈那冰原大漢,馬嘶鳴人怒吼!


    “嘿,倒是有幾分血性,就是太弱了!”大漢猙獰笑著,手中巨斧擲出,將那銀袍副將的戰馬劈成了兩半!


    銀袍副將摔落地上,不帶反應站穩,那大漢已幾步跨至巨斧前,他一手提起冒著熱氣的血斧,高高舉起,冷道:“殺你者,冰霧凜孤嶼!”


    話音落,血斧亦落,那銀袍副將連慘叫都沒有發出來,便如那戰馬般被劈成兩半!滾熱的鮮血灑滿雪麵!


    向應龍目疵欲裂,怒吼製止那些正欲獨自前去與凜孤嶼決鬥的將士們。


    “這些人其實我都不想殺,我想殺的隻有你,既然這四十九人拚了命都要護你突圍,那我殺你了,就是對你們最好的報複,你說是也不是?”凜孤嶼舔了舔濺在唇上的熱血,看著城牆高處的向應龍,這是挑釁,是邀戰。


    “想拿回你這些好兄弟的屍體麽?”凜孤嶼看著向應龍,笑問道。


    “你下來,這些屍體我就還給你。”


    “不可!將軍!”那幾位將領見向應龍有些動搖,連忙勸解。


    “本來就是為了我的一己私欲,他們才隨我赴死的。先前無法奪回他們的遺體是因不能,如今他們一個個都在那裏,我卻不將他們接回來...我的心,過不去!”


    “人死不能複生啊將軍!石頭他們拚死護您周全,您怎能辜負他們?”一位將領抓住向應龍的手臂,怒吼。


    “若是你覺得這些人的屍體還不足以換你一條小命,那這座城呢?”凜孤嶼繼續言道:“你下來,我便撤兵,怎麽樣?很劃算吧?我們冰原人向來都是如此大方。”


    “嗬,冰原蠻夷,你覺得我們會信麽?”一位將領冷笑不已,他想讓這個冰原大漢趕快閉嘴。


    “為何不信?我冰原人可不像你們南方崽子,我們說一便是一,說二便是二,可沒有你們那些花花腸子。”


    “真撤兵?”封林秀向前,盯著凜孤嶼問道。


    “自然。”凜孤嶼笑道,“畢竟我隻有十萬勇士,若是有百萬的話我倒是不介意攻入夜郎關直襲南方。”


    “此時你們烽火台恐怕已燃至血岩廊道了吧?我這十萬兵力可不敢在此久留,不過,在你們的援軍趕到之前,滅了你夜郎全員倒是可以的。”


    “你們可以考慮考慮,我有耐心的很。”凜孤嶼又坐至舟橇前,斧頭在其中一個屍體上銼了銼,又是刮起一塊血肉丟入口中。


    “向將軍,你可是戴罪之身。”封林秀幽幽的聲音傳來,令場中所有將士都覺刺耳的很。


    “戰死沙場,總歸好過死在斷頭台上。”


    “閉嘴!不然老子砍了你的鳥頭!”一位將領聞言大怒,手中長劍出鞘,便架於封林秀的脖子上。


    封林秀撚開脖頸上的利刃,完全無視那名將領,繼續道:“不然,就算夜郎關保住了,王庭也不會放過你這個叛黨頭目和這兩萬叛軍。”


    “若是你去了,本官就當你為國捐軀,雪龍將依然是那個雪龍將,雪龍衛依舊是那個雪龍衛。若是你不去,嗬嗬。”封林秀眯著眼看著四周將士,“他們不僅都要陪著你死,還要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老子砍了你!”那名將領咬牙揮劍!封林秀卻笑著,絲毫不避,因為他知道,有人不會讓他死。


    “叮!”果不其然,向應龍格開了砍向封林秀的劍,他言道:“他不能死,否則你們就真成叛黨,回不了頭了!”


    “果然在場唯一還能存有理智的隻有向將軍一人了,不愧是雪國名將。”封林秀讚歎道。


    向應龍反手一巴掌打在封林秀的臉上,打得這個文弱書生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封林秀捂著臉一臉不可思議的瞅著向應龍,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打了。


    向應龍一把揪住封林秀的衣襟,怒吼:“若你還想活著回到王庭,你他娘就閉嘴!把我們逼反了我們固然會死,但第一個死的會是你!白癡!”


    “希望你會記得你說過的話,向某害死諸多兄弟,死不足惜,聲名於死人而言無關緊要,我並不奢求什麽。隻求這兩萬兄弟能夠清清白白,而不是被你奏上王庭。若你出賣他們,我敢保證他們其中逃過死刑的會追殺你至天涯海角!我想你也不願夜晚不敢合眼吧?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那種感覺...生不如死!”


    向應龍鬆開封林秀的衣襟,戴上銀龍鍪,向諸將抱拳,嘴角含笑,道:“諸君,至此,向某與爾等將永隔陰陽,再不相見。願諸君漫漫長路坦蕩永安。”


    他整理銀甲,提起銀槍,道:”願諸君血戰疆場萬夫莫敵。”


    “將軍!”眾將悲呼。


    向應龍走下城樓,跨上戰馬。


    “將軍!”他身後那些雪龍衛亦是悲呼。


    向應龍扯住韁繩,向他那些屬下,士兵,抱拳一周,道:“毋須難過,生死不過一念,毋須悲切,世人皆有一死。為何你們死得,我就死不得?天下間,沒有這樣的道理。我們終究還會相見,在這個疆場上。諸君,保重!”


    “將軍!一路走好!”城樓上,城樓下,皆跪成一片,隻有封林秀那些人格格不入,手足失措。


    城門大開,向應龍一聲長喝,策馬而去!


    “將軍,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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