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陽光還沒爬上樹梢,楊一和老頭靜靜走在槽心大路上,往老王家趕去。老王家的房子這幾天都在刨木板鑲牆壁,留門,大概還需要十多天才能徹底結束的樣子。


    昨天楊一沒有去,找的理由是前晚祭梁太晚,沒休息好。老頭是不管他的,即使沒有理由也無所謂。


    天色還早,但路上已經有不少扛鋤頭地裏除草的人,農村人,碰頭都不可避免打個招呼。


    走著,老頭忽然對前麵楊一說:“今天貨郎可能要來,你注意些,我買點鹽巴。”老王家十多天活就結束,下一個活好沒有找好去處,所以老頭得準備家裏自己開段時間鍋火。


    縣城有一個貨郎總是一個月能挑著貨擔子來槽頭一次,主要是賣些小件的生活品。從來都是一個人挑著擔子進出,也不怕遇見盜匪。或許他走了別的路子,每趟都孝敬過了吧!


    但這樣確實方便了很多人。


    楊一輕嗯了一聲,算是回答。走走自主說:“明天清明,可能我有事。”


    楊老頭望著他的後腦勺,半晌沒說話…;…;


    “假如…;…;我是說假如…;…;”楊一今天的話好像特別多。“我要離開這裏,你會走嗎?”


    這次,老頭無聲地笑了。真的,這對繼父子在一起說話很少有多餘的感情色彩,這種情況很難得。


    “去哪裏?我倆幹一天活一升苞穀一升米,吃穿都不愁。家裏糧食現在也堆了不少,可是身上三五個子兒都拿不出,哪裏能生根落葉?這地方老頭我多少還有兩間土坯房一塊菜地。”


    的確,老頭說的是事實。在槽頭這麽個地方,你就是糧食堆積如山,也拿不出去。平時人家為去縣城換點用度,都是背著一百多兩百斤的糧食,走上七八個小時的山路,到了還得趕緊賣掉,快速置辦些必需品立即往回趕,結果一樣抹黑回程。


    這樣的結果嘛,除了四個寨子,根本就不會有人家家裏能餘上幾個錢子。


    想想,楊一也笑了,確實如此。“我隻是這麽一說。”


    過一會老頭也沒開口,楊一又道:“假如我獨自離開,大希爺會怎樣對你…;…;”


    “帶著盛家閨女…;…;”楊老頭沉默著,“那我認命。”


    “我隻是這麽一說。”楊一笑得有些苦澀,“我娘臨走前要我一定不能不管你。”


    楊老頭終於聽到一句欣慰的話,臉色也好了很多,問:“是偏房盛老四家的二姑娘?聾子家的大閨女?”


    盛家寨子現在大概到出嫁年齡的就這兩個,雖然盛家閨女不出寨門,但進去見過的也不少。


    楊一搖頭笑笑,他總不能告訴老頭,你還忘了一個,大希爺嫡親女兒四小姐。“這些你不用管,我自己有分寸。”


    楊老頭還要據理力爭,好像真進入了父親的角色。搖頭晃腦說:“老頭我在這槽心裏多少有幾分麵子。他大希爺槍杆子打得準,不見得就不怕我這門手藝。我真個豁出這張老臉拿半條命不算給他一個下作,他不見得就還記得偏房有一個丫頭。”


    “不用,我真曉得。”楊一趕忙加快步子,怕極了老頭的熱心腸。所以平時他總覺得,不能太給老頭笑臉看的,否則老家夥真能護犢子似的分不清東西南北。即使前天晚上祭梁他似乎顯得很神奇。


    “你說,大希爺也沒什麽了不起,其實搞的都是一些下作事。”楊老頭提起步子跟上,猶自來勁。


    “十年前把田地讓出老大半,說什麽換取一片安寧;可這是祖宗留下的產業。前幾年,又跟李土匪結親,他咋不繼續念叨自己是書香門第了呢?昨天晚上王老頭從他寨子回來,說碰見羅家寨子羅大金牙派人來為了兒子求親,看看這次他家那四小姐指定也進土匪窩子。【零↑九△小↓說△網】”


    “你說什麽?”楊一身子猛然停下。


    楊老頭埋頭說得高興,這一下險些鼻子撞上楊一的後背。


    “咋了?”老頭看回身的楊一臉色難看無比。


    “你是說昨天羅大金牙去盛家寨子求親,指定的四小姐?”


    “肯定咯。”老頭小眼睛一翻,心想李大金牙的兒子還會特意去求娶盛家的一個偏房丫頭啊?忽然似乎明白了什麽:“你…;…;你…;…;盛四小姐…;…;?”


    是的,老頭從來沒敢這麽想過…;…;


    楊一這次沒有否認,隻是這麽半轉著身子,眼睛直勾勾看著老頭。


    老頭也不再言語,場麵一時怪異。


    終於,老頭打破沉默,張張嘴,老半天才說:“你…;…;最好放棄,當什麽也沒有過…;…;現在又得加進來個羅家寨子…;…;”


    “我管它個屁的羅家寨子。”楊一終於爆發,對著老頭一聲大吼,噴老頭一臉的口水,轉身大步朝前走…;…;


    從楊一家到王老頭那裏路程其實也蠻遠,一直延槽心大路下來,大概要走半個多小時。


    楊一情緒很不穩定,一直邁著大步子。前方的路邊有一處竹林,裏麵傳出一陣陣慘呼聲…;…;


    “哎呦----哎呦----”


    楊一和老頭越走離竹林越近。忽然,裏麵傳出一聲嗬斥:“看什麽看?沒見過人拉屎啊?”


    一小會,從竹林裏慌張地竄出兩個背著背簍的女子,紅著臉,手裏一人拿一把鐮刀。楊一認得,是方家媳婦和閨女,應該早上出來割豬草路過。


    兩女子和楊一倆擦肩而過,連招呼都不好意思打,隻是紅著臉加快了腳步。


    有一會,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從竹林走出。雙手提著鬆鬆垮垮的褲子,嘴裏哼著小曲。這人楊一同樣認得,叫蔡日白,不是槽頭人,是翻過山老林子的。


    也不知道他本來名字叫什麽,別人背地裏都喊他蔡日白,日白扯哄的意思。嘴裏沒一句實話,而且行為很怪異,總幹一些沒有實際意義的事情。


    比如,楊一第一次遇見他,是前年第一次去縣城的時候。蔡日白背了一個背簍在路邊買東西,一個小媳婦來問他有沒有雞蛋,蔡日白回答說有,兩個棕包蛋。


    棕包蛋?仔細想想,我們每一個男人都有兩個棕包蛋,除非他不正常。


    聽到他這麽回答,小媳婦也潑辣,就是不服,一定要他拿出來看看。蔡日白這家夥,果然從背簍裏拿出一把棕皮,慢慢打開,裏麵包著兩個上好的雞蛋…;…;


    當時有老頭就在旁邊給楊一總結了的,這是一個無聊的人。


    可這個無聊的人又很有些本事,是一個水師。如果你什麽地方骨折,即使骨頭翹得老高,如果你找到他,他都不用碰你,用錢紙劃碗水給你喝,保證你兩三天之內痊愈。


    而且,這人還有一身輕身本事,一個起縱可以達到一丈高,也真幹過飛簷走壁的事情,所以一般人真不敢惹。


    但楊一現在心情相當糟糕。看剛才的情況,猜都能猜到,肯定是蔡日白又幹無聊事;在裏麵拉屎故意大聲呻吟,引得兩個路過的女子還以為他怎麽了,說不定好心進去想幫忙的,結果…;…;


    “無聊的人!”楊一的聲音充滿諷刺。


    “哈----”蔡日白對著楊一忽然咧嘴就笑,露出滿口黑牙。隨即,嘴成圓形,就這麽相隔四五米遠輕吹一口氣出來,像個調皮的孩子。


    “哎----”楊一左肩忽然傳來一陣劇痛,隨即感覺整支左手已經不屬於自己,和脫臼沒有區別。


    楊老頭很是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瞪著眼睛朝蔡日白吼道:“蔡日白,他隻是個孩子。”


    蔡日白眼睛烏溜溜一轉,像是才發現楊一身後的楊老頭,樂哈哈的道:“喲!老楊啊是你兒子?早說嘛!早說嘛!就是脫臼了沒大關係,你給他投上就成。”


    說完東張西望一圈,又道:“竹林裏我剛做了早飯,請你。我先走了!不送----”就這麽轉身走了…;…;


    楊老頭目送他離開後,才來到楊一的前麵,雙手捉住楊一的左手。一隻手握住手腕一隻手握住手頸子緩緩抬平…;…;忽然一拉…;…;


    “哢----”骨節一下歸位,疼痛瞬間消失。


    楊一抬起左手甩甩,感覺沒有任何不適。突然地道:“我想跟你學,入門。”


    老頭轉身往前走,在耽擱都不好意思麵對主家了。“你娘不讓你學。”


    “但我想學。”楊一咬咬牙。因為剛才蔡日白僅僅隻是對自己遙遙吹口氣;因為老頭的繩梯;自動立起的例子…;…;


    也許…;…;


    “那盛四小姐呢?”


    楊一沉默…;…;


    楊老頭也是一個矛盾體,前天還在讓楊一麵對現實,今天又不樂意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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